五年前,京城。
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三。
天空飄落著鵝毛大雪,整座城市被鋪上了一層潔白的霜。
這一年,京城的雪格外的大。
積雪堆疊在地面上的高度,已經能夠完全將人的腳踝掩埋。
街邊的幾個小孩兒,吃力的推著自行車。
一個看上去,臉上稚氣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女,鼻尖被凍得通紅。
米白色的帽子、寬厚的棉襖、純白色的圍巾、帆布鞋的鞋面。
已經逐漸堆積起了一層細細的雪紗。
足以看出,她已經在這場大雪中走了許久。
她鬢角的發絲在冷徹心扉的寒風中,不斷起舞。
雙眼目視前方,眼睛里卻又仿佛已經沒有了光。
一個個深厚的腳印被她甩在身后。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的在街邊游走。
“啊。”
少女似乎撞到了什么東西,被撞到在地。
冰冷的雪花迅速同化著她的體溫。
但撞在額頭上,傳來的卻不是疼痛感。
反而十分柔軟。
“啊呀,實在不好意思,我剛剛趕時間,沒注意到你,抱歉抱歉,你沒事吧?”
少女抬起頭。
對面是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女人。
穿著一身正式的黑色西服,目光炯炯有神。
臉上的皮膚雖然有些粗糙。
但棱角分明的線條卻讓她整個人顯得更加干練。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嘴角那顆黑色的痣。
明明長在那個位置,是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人的整體美感。
但在她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特別味道。
女人撩了撩右側耳邊的頭發,面帶微笑的伸出右手:“還能起來嗎?”
少女呆滯的點點頭。
但并沒有伸出手,而是自己撐著雪地,站了起來。
女人見狀,明顯愣了一下。
打量了少女一眼,她微微一笑,輕輕幫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問道:“你在外面走了很久了吧,外面下這么大的雪,怎么不回家?”
少女搖了搖頭。
“這樣吧,”女人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我現在有急事,要回一趟公司,公司就在前面不遠,旁邊有一家咖啡廳。”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咖啡,就當作我不小心撞到你,給你賠禮,怎么樣?”
少女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女人見狀,毫不介意的拉起她冰冷的手,笑著道:
“那就說好了,我先送你去咖啡廳,你等我一會讓,我送完東西馬上就來找你。”
女人沒有騙她。
公司確實很近,旁邊也確實有一家咖啡廳。
女人將她安置在一個座位上,給她點了杯熱牛奶。
而后便匆匆離去。
“您好,您的熱牛奶。”
少女看著面前的熱牛奶,不知為何,眼眶漸漸的濕了。
不一會兒,女人回來了。
看見眼前的一幕,女人卻仿佛裝作沒看到似的。
坐在她面前,柔聲問道:“可以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嗎?”
少女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道:
“陳…婧祎。”
“所以說,你是被中介騙了,白給人打工了半個月,反倒還賠了對方五百塊錢?”
“嗯……”
侯月婷一臉平靜的看著陳婧祎。
再次問道:“那你為什么不回家,你爸媽知道嗎?”
陳婧祎沉默了兩秒,回答道:“他們已經不在了,家里還有一個侄子,在念初中。”
“額……”侯月婷面帶歉意:“不好意思,問了不該問的。”
陳婧祎搖了搖頭。
侯月婷看著她精致的臉頰,道:“現在外面下這么大的雪,就算被騙了,你也應該先回家,以后的事情,再從長計議就好了。”
“如果你現在累倒,或者病倒了,你的侄子誰來照顧?還是讓你那個還在念初中的侄子,反過來照顧你?”
她的這番話,終于讓陳婧祎有了些反應。
不過陳婧祎卻搖了搖頭,眼神里充滿了歉疚。
“那筆錢,是留給他交補課費的,我不能回家……”
她原本的打算,是去找兼職。
就算是50塊錢一天,她也愿意做。
只要10天左右,她就能湊齊500塊錢。
可是,因為天氣的原因,京城的生意十分蕭條。
各個商家老板,不裁人就已經很不錯了。
怎么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反過來招人?
結果就是,陳婧祎盲目的走了半天。
問了許多家店,碰了一鼻子灰。
她不敢回家,不敢面對陳澤言。
更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釋。
走著走著,她都已經快要絕望了。
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下去。
然后就在這時,她撞到了眼前這個女人。
知曉了陳婧祎的情況,侯月婷笑著搖了搖頭。
捏了捏她圓圓的臉,道:“你這算什么,我最困難的時候,欠了外面幾十萬,還不是挺過來了?”
“這未來的路那么長,不試試的話,你又怎么知道自己走不下去?”
說著,她從自己的包包里,將所有紅色鈔票掏了出來,放到陳婧祎的面前。
“這是兩千塊錢,公司最近情況也不太好,我就只能幫你到這里了。”
“不過小姑娘,吃一塹長一智,以后找工作,眼睛可得睜大一點,別再被騙啦。”
陳婧祎呆呆地看著擺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疊紅色鈔票。
慌不迭的連忙搖頭擺手:“不…不不行,我不能要你錢……”
侯月婷卻毫不在意:“拿著吧,也沒多少……”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
陳婧祎的態度卻十分堅決,硬生生將錢又推了回去。
哪怕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
她也沒有貿然接受別人給予她的幫助。
或者說,在她看來,自己的行為,是在施舍?
侯月婷抿了抿嘴,還是把錢推了過去,道:
“錢你就拿著,你的侄子不是還要交補課費嗎?”
聽到補課費三個字,陳婧祎果不其然陷入了糾結。
領養他的父親從小就在說,他們陳家沒有出過讀書的苗子。
給他子女們一直灌輸的思想,都是讀書的重要性。
可惜的是,陳婧祎并沒有什么讀書的天賦。
而這個時候,陳澤言卻站了起來。
他的老師都說,以陳澤言目前的情況來看,考個重點高中應該問題不大。
但是想要保證他成績一路穩定,最好還是報個補習班。
這就更加堅定了她要讓陳澤言上補習班的決心。
可是,她內心的自尊,卻又不允許自己平白無故的接受一個陌生人的幫助。
又或者說是施舍。
就在她陷入糾結時,侯月婷摸了摸她的頭,笑著道:
“如果你覺得不太好意思拿這筆錢的話,不如就來我公司,給我打工吧。”
“這筆錢就算是我預支給你的工資。”
“不過我要事先提醒一下你,我們公司現在處于上升階段。”
“工資方面可能不會很高……”
她的話還沒說完,陳婧祎就重重點頭:
“我去!”
回想起以往的重重。
陳婧祎眼神十分的糾結。
已經…五年了啊。
轉眼間,她眼看著華芯科技從一個小小的公司。
變成了如今坐擁幾個工廠,十多條進口渠道的中型企業。
其實她從來沒有跟侯月婷提過離職。
之前告訴陳澤言的話,只不過是她自己內心的抉擇。
她不想離開。
可是現在,似乎已經到了她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了。
“那個…技術的話,我有啊。”
兩人身后,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陳澤言,忽然一臉乖巧的發言。
陳婧祎和侯月婷兩人都愣住了。
迎著兩人的目光,陳澤言歪了歪頭:
“怎么了,我臉上有什么東西?”
陳婧祎抿了抿嘴,表情有些無奈:
“小言,你…知道我們說的是什么技術嗎?”
“知道啊,”陳澤言當即點點頭,道:“不就是芯片技術嘛,這個我剛好懂一點兒。”
侯月婷打量了陳澤言一眼。
心中瞬間明了。
這位,應該就是婧祎口中的侄子了。
平時,她總會在陳婧祎口中,聽到她夸自己侄子有多聰明。
可是現在看來,聰不聰明她不知道。
但吹牛倒是很有一手。
芯片技術,可是華國最薄弱的領域。
別說你一個大學生了,就算是研究生、博士生。
都不敢拍著胸脯說自己懂芯片技術啊。
陳婧祎在華芯科技五年,自然也知道芯片制造是有多難。
低端芯片,國內倒是 能自主生產。
但國內卻沒有任何一個公司,有生產中端芯片的能力。
連中端芯片,都是一座翻不過的大山。
高端芯片就更不用提了。
“你叫…陳澤言,是吧?”侯月婷忽然問道。
陳澤言點點頭。
心中想到,看來這侯總和小姑關系不錯啊。
連我的名字都知道。
侯月婷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道:
“你的好意,我代替公司感謝你,不過就不用再浪費時間了。”
“低端芯片已經挽救不了華芯科技了。”
“但國內中端芯片的研發,依舊遙不可及。”
“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不過你能有這份心,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雖然說,她認為陳澤言是在吹牛。
但年輕人嘛,誰不好點面子?
再怎么說,他也是陳婧祎的侄子。
而且還是一片好意,自己也不能硬說些不好聽的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