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本書的封面。
不是抽象派，而是寫實派……
孟浪看著那被海浪一點點抹去痕跡的豬頭涂鴉，怔怔出神。
原本對書中結尾處還有些困惑的他，這一刻突然就理解了林海棠的那句話。
他？天賦異稟？有著其他人所沒有的才能？
林海棠指的是什么？
是的……是他的老年癡呆！
跟神機族令人又愛又恨的永恒記憶相比，天生擁有“記憶橡皮擦”才能的他自然算是天賦異稟。
只不過這都已經屬于有些久遠的記憶了，以至于孟浪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
甚至現在想想還挺懷念。
畢竟那時候還沒有狂人末日，沒有環太平洋，更沒有星球裂開……
自己幸福的生活在跟老年癡呆斗智斗勇的低級階段……
嗯……從預測到延緩，似乎是從自救的“奈何橋計劃N.0”之后，弟兄們就鮮少再提及這個曾經讓自己頭疼萬分的疾病了。
想來是長青生物的資金和技術積累，已經讓未來的醫療技術能夠大大延緩，甚至是無視病癥。
所以雖然一直都沒有一個《阿爾茲海默癥特效藥》之類的根治技術，但久而久之，連自己都默認自己的老年癡呆已經徹底成為過去式……
林海棠知道自己有“阿爾茲海默癥”，應該是未來的自己曾經接受過相關的治療，倒也不足為奇。
但……
死亡不是真的逝去，遺忘才是永恒的消亡。
逝者活在生者的記憶里，而記憶本身，就像是一場永不落幕的葬禮……
對我而言，世界上最簡單的是記憶，最難的卻是忘記。
遺忘，有時是靈魂掙脫重負的儀式……
開篇、正文、收尾……
除了從旁觀者的角度敘述未來的歷史，昨天書中反復提及的核心，從頭到尾似乎都在圍繞“記憶”二字。
雖然看起來只是林海棠一些有感而發的感觸。
但此時聽在孟浪耳中，卻仿佛一聲聲驚雷般點醒了自己，意識到某些之前下意識忽略的問題……
孟浪蹲下來，有些出神的盯著沙灘上，那被一浪接著一浪逐漸抹平的笑臉……
天賦……才能……
時過境遷，此時回過頭來再看自己當初唯恐避之不及的“絕癥”，突然又生出了些許新的感悟。
是的，正如林海棠所說。
遺忘，對普通人來說是一種痛苦的慢性死亡。
然而對他來說，卻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才能”？
之前他一心只想著如何去治愈這種“頑疾”，卻殊不知有人甚至求而不得。
比如昨日書中的林海棠，又比如……曾經的“林海棠”……
“林海棠”是如何失去記憶的，他曾經做過一些猜想。
比如研究神經科學，亦或是借鑒了神族清除記憶的“凈化”技術，開發出了類似“失憶水”、“忘情水”之類的技術。
不管過程如何，最終的結果，都是為了消除“意識重迭”所帶來的副作用。
畢竟當時的林海棠尚且年幼，自傳所帶來的副作用問題應該比自己更加急迫嚴峻。
很可能是看書看到了“臨界點”，這才最終不得不采取這種極端的做法，然后將自傳給了自己這個“可以信任”的人。
嗯……之前的他是這么認為的。
他覺得，自己能夠得到“幼兒園版林海棠”的青睞，除了對方用“時間”考驗過自己，最關鍵的原因還是自己的“不世故”和“天真”。
但直到今天，林海棠一語點醒夢中人，他似乎又有了一些新的猜測。
“不世故”和“天真”真的就夠了嗎？
他雖然自詡不是什么壞人，道德底線也比人類平均線高了那么一丟丟。
但跟一些圣母心比起來，他又不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好人”，憑什么就對你另眼相待？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百世方可同舟渡，千世方能共枕眠”……
對方在不斷的輪回中，跟自己結下了N生N世的不解之緣。
最后發現，我不僅是“好人”，關鍵還是“好男人”！
于是情根深種下，弱水三千，她只取我這一瓢……
這也是孟浪覺得最有可能的原因。
咳！當然了，除了以上最最重要的兩點原因之外，說不定還有一些“技術”方向上的考量。
比如……
自己是個老年癡呆……
這丫頭學什么都快，小人緣還特別好，圖書館里居然還交了不少朋友。
就連有些個老年癡呆的老太太，她都能坐著聊上半天……
回想起在京城拜訪林母時，對方透露的一些小細節。
小時候的林海棠，為什么會對老年癡呆患者感興趣？
唯一的可能……對方意識到了，這種對普通人而言仿佛絕癥一般的疾病，對她來說反而是“良方”！
說不定，她也曾經在書中的世界，創辦過類似“長青生物”這樣的生物科技公司，專門研究阿爾茲海默的病理和成因。
然后“失憶水”就是相關的成果之一？
而若說天南地北的自己和林海棠之間會有什么交集……
疾病是唯一很難被命運所左右的東西，特別是一些“頑疾”！
大膽設想一下，如果林海棠大幅度更改了未來的世界線，蝴蝶風暴讓自己不再死于“悲慘人生”，那么很有可能，2038年年紀輕輕就病發的自己……
會成為當時林海棠的“研究對象”之一？
如果一次研究不出什么成果，那么說不定下一次她還會提前接觸自己，從發病前到發病后……多研究幾次。
然后研究著研究著，就研究成了對象？
孟浪努力將自己代入到當時林海棠的角色思維中……
自傳雖然作用逆天，但副作用也相當無解。
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你會毫無顧忌的將它送給對方，眼睜睜看著對方重蹈覆轍，最后要么發狂，要么失憶？
換成自己，肯定是會有所顧慮的。
但……如果是這個人他本身自帶副作用“免疫力”呢？
作為一種漸進性的神經退行性疾病，阿爾茲海默癥會緩慢的進行記憶清除。
而自傳，則每一次都能帶來新的記憶……
最不可能的那個答案，往往反而是真相……
阿爾茲海默癥……自傳的副作用……
以毒攻毒，負負得正。
這兩者現在看來，居然反倒是絕配？
就算無法徹底解決問題，自己相比其他人，無疑也是更耐自傳的“天選之人”了。
所以讓自己擔驚受怕，千方百計想要解決的裂開問題，解決問題的鑰匙居然就在自己身上？
而自己一直以來，竟都在緣木求魚？
孟浪臉色逐漸變得古怪起來。
所以……
林海棠她，不僅圖自己是個“好人”，是個“好男人”，而且……還圖自己的老年癡呆？
嗯……這果然是一次關于愛、人性和存在的深刻探討……
“你在看什么？”
孟浪抬頭，卻見不知何時林海棠已經站在自己面前，疑惑的看著自己蹲在沙灘上，盯著剛剛大家隨手涂鴉的位置……
她一臉好奇的俯下身子。
“看你在這里蹲半天了，喊你也沒反應，這沙子里是有花兒嗎？”
“呵呵！佛說，一葉一菩提，一沙一世界，我剛剛正在感悟。”
“感悟什么？”
孟浪看了一眼林海棠，語帶唏噓。
“有關愛、人性和存在的意義……嗯！其實主要還是在想你。”
林海棠嬌嗔著給了孟浪一個衛生球，然后轉身離開。
孟浪趕緊起身跟上。
“她們幾個呢？”
“薇薇她們去那邊玩摩托艇了，我正打算喊你一起過去跟她們匯合呢。”
“哦，要不我們先去買點吃的再過去？那邊好像有個熱狗攤位。”
孟浪很自然的握住林海棠柔弱無骨的小手，一臉若無其事的提議道。
林海棠：“……”
臉色微微紅潤，眼見距離薇薇她們還遠，卻也沒有掙脫，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肩并肩踩在柔軟的沙灘上，手牽著手，享受這難得的片刻溫存……
孟浪看著林海棠嬌俏的側臉，心中感慨。
愛之深，則為之計深遠……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我吹過你吹過的晚風，那我們算不算相擁，可如夢初醒般的兩手空空……”
此時正好路過一個沙灘賣藝獻唱的攤點，就聽一陣吉他伴唱的歌聲傳來……
“呃……”兩人都是愣了一下，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里聽到這首歌。
孟浪有些心虛的看了一眼林海棠，卻見對方也同時看過來……
下一刻就聽到一聲驚喜的……
“哥！真是你啊哥！”
卻見那賣藝獻唱的男青年抱著吉他一臉驚喜的跑了過來，在周圍零零散散的圍觀人群有些驚訝的目光中一把拉住了孟浪的手。
“呃……你是？”孟浪一臉問號的看著男青年。
“是我啊！上次就是你用我的吉他唱的《錯位時空》，哥你忘了？”男青年一臉見到偶像的興奮。
“哦對了，當時跟你在一起的還有位美女……”
看到孟浪身邊的林海棠，青年頓時把嘴閉上了，不過可惜似乎已經晚了。
感受到身邊意味深長的目光，孟浪恨不得立刻把這家伙踹海里去。
好不容易享受二人世界，命運你這家伙又來拆臺是吧？
嘴角抽了抽，“呵呵……原來是你啊，好巧啊！”
“呃……呵呵！是啊，平時我都在這附近表演來著。”男青年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闖了禍，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旋即忍不住又有些激動道。
“對了哥，您就是《錯位時空》的那位作曲孟嘗君吧，嘿嘿，放心，知道哥你低調，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可是你粉絲。
怎么樣哥，要不您上去再唱一首。”男青年一臉期待。
“不了不了，其實我也就瞎寫的，那沒什么事我們就先走了。”孟浪拉著林海棠就想趕緊離開。
然而卻發現拉不動……
林海棠站在原地，看著臉上有些錯愕的孟浪，低垂下眼眸。
“說起來，平時都是我唱給你聽，還從來沒聽你給我唱過歌呢。”
“呃……”孟浪愣了半晌。
這家伙……難道說，是吃醋了？
有些好笑的看著難得露出小女兒姿態的林大律師，拒絕的話實在沒法開口啊……
在青年激動的眼神中，有些無奈接過對方遞來的吉他，來到話筒前。
看著俏生生站在人群中的林海棠……莫名的情緒突然涌上心頭。
《遲來的正義》、《小情歌》、《遇見》、《千年孤獨》……
兩人一路從相識到相知，從相知到相愛、相守……
而自己從未見過的那位海棠，又會在另外的時空里，和自己有著怎樣的愛恨糾纏……
這段跨越時空，經歷了前世和今生的感情，到底該如何表達……
“想見你只想見你未來過去我只想見你穿越了千個萬個時間線里 人海里相依……”
男青年愣了一下，原本以為孟浪會唱那首成名作《錯位時空》，沒想到居然換了一首。
而且……怎么感覺又沒聽過？
“當愛情遺落成遺跡用形象刻成的回憶 想念幾個世紀才是刻骨銘心……”
用最溫柔的語調，唱著最深情的告白，眼神卻始終落在對面……與她四目相對。
“能否一場奇跡一線生機能不能又再一次相遇用盡了邏輯心機推理愛情最難解的謎會不會你也和我一樣在等待一句 我愿意……
任時光更迭了四季任宇宙物換或星移永遠不退流行，是青澀的真心未來先進科技 無法模擬你擁抱暖意……
如果另個時空另個身體 能不能換另一種結局……”
人群中，林海棠突然感覺手背上一涼。
她怔怔看著手背上的濕潤痕跡，然后越來越多……
明明很開心的，那么開心……
可不知道為什么。
眼淚就是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