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驚蟄前一日。
  黃昏,天空陰云滾滾,帶著一絲令人沉悶的壓抑,正如永安現狀:狂熱、緊張、壓抑。
  巡天軍、修蛇現世,使得大量江湖人士匯聚,相比隔壁涼州,反倒更像武林大會。
  各路人馬已然到齊。
  乾龍軍另外三家,除去神隆大元帥屠蘇烈在北疆閉關,參悟地仙之道,皆是老祖齊至,高層盡數到場。
  并州王獨孤勝也來了,代表皇族。
  許多法脈世家高層也已到達,不僅禮物豐厚,說起話來也很好聽。
  名為慶賀,實際上打什么主意,彼此都清楚……
  華燈初上,茶樓酒肆一片喧囂。
  “云州摩崖石刻,有修蛇食龍象古圖,龍象這玩意兒可不簡單,傳聞有摧山拔岳之威,但那圖上修蛇,卻一次吞百頭…”
  評門弟子唾沫齊飛,下方茶客聚精會神。
  江湖藝人,若不會蹭熱鬧、湊風頭,那才是笑話,這兩日簡直是輪番上陣。
  梨園戲班排出個《巡天將軍》的曲目,評門就編個《地仙斬蛇》的橋段。
  戲彩門耍起了各種幻術蛇戲,木匠門就弄個巡天寶船的玩具售賣…
  總之各顯神通,賺了個盆滿缽滿。
  江湖這碗飯,腦子不好使可吃不上。
  茶樓后亭,一名店小二放下大茶壺,手中赫然多了個紙條,瞅瞅四下無人,屈指一彈扔到墻角。
  當即,便有一只大灰耗子鉆出,叼著紙條沿墻縫竄出,隨后趴墻上瓦,鉆入附近一間客棧門窗內。
  一人將紙條接過,正是戲彩門都尉段安,房內還坐著魏赤龍等人。
  “將軍,半個時辰后。”
  段安對著魏赤龍微微點頭。
  魏赤龍沉默不語,拿著手中一塊玉琮仔細觀看,摸著上面古樸雕龍,眉頭微蹙。
  約莫半個時辰,魏赤龍起身就走,段安和盜門九葉緊隨其后。
  三人很快便來到永安南城一座民宅。
  “哈哈,白兄,喝!”
  “周兄,說說哪修蛇。”
  “屁!軍中機密,說他作甚…”
  民宅內,周童與白子軒正在飲酒,聽到門外響動,頓時面色變得陰沉。
  魏赤龍也不廢話,推門而入,拿出手中玉琮一晃,“周公子,可否談談?”
  周童死死盯著玉琮,眼中陰晴不定…
  街對面,客棧房間內。
  一名男子捏動法訣,側耳傾聽,他耳邊有鱗片,耳廓更是長著一層薄膜,不斷顫動。
  魏赤龍幾人談話,盡數落入耳中。
  他一邊傾聽,一邊手中毛筆飛舞,旁邊則有人將字跡未干的帛紙拿起,匆匆來到一處宅院內雙手奉上。
  海州羅家家主羅瓊樓接過,看了幾眼后,淡然道:“魏赤龍要以周家遺寶為代價,看來魏家對這修蛇血志在必得。”
  說罷,扭頭看向旁邊,“聽說修蛇胃囊內,發現了些東西?”
  一名老者拱手道:“永安軍營防守嚴密,各方探子都不曉得內情。”
  “罷了。”
  羅瓊樓微微搖頭,“從巡天寶船著手吧,明日就可見分曉,相信這份大禮,王玄不會拒之門外…”
  夜色下,永安燈火點點。
  各種消息流傳,注定是個不眠夜。
  而其中討論最多的,便是有消息傳出,修蛇胃囊中,找到了不少東西。
  永安大營,校場火把熊熊。
  龐大修蛇已被徹底分解,數百名軍中悍卒,在一眾煉器大師和皮匠們長老帶領下,用壞數十炳法器刀具,日夜不休兩天才完成。
  臉盆大的蛇鱗被片片分離,將會用于鑄造鎧甲,三尺厚的蛇皮筋膜被整齊剝下,韋娓正帶人小心硝制。
  此物,將會用于巡天寶船上的炁帆。
  蛇肉,內臟,腦髓,蛇膽分別別類儲存,各有妙用,而王玄此刻,正站在一個碩大黏膜旁。
  “小心點!”
  笆斗真人厲聲呵斥。
  粘膜內塞滿了東西,每當軍士用鐵鉤勾出一具兇兵,笆斗真人便立刻上前用符箓封閉炁穴。
  王玄則與一眾高手站在旁邊壓陣。
  他料到修蛇腹中還有不少兇兵,畢竟巡天軍數目眾多,之前得到的只是破裂后流出。
  但沒想到,竟還有數百。
  加上之前找到的,已一千有余。
  多么?
  一點兒也不多!
  要知道大楚巡天軍,當時可是有二十萬之眾,更多的人,連化作兇兵邪物的機會都沒有,早已成為黃土。
  不過說來也奇怪。
  修蛇竟有如此之威?
  還是當時出現的,不只是修蛇……
  王玄微微搖頭,拋去心中雜緒。
  不管怎么說,這些兇兵,對他來說都是寶貝。
  若全部煉成道兵器丹,放于洞玄臂中,便相當于隨時能撒豆成兵,召喚出上千打手,其中還有幾具非毒境兇兵。
  當然,以他目前修為還做不到。
  使召喚三十具便是極限,畢竟要同時供應其煞氣消耗,但修煉混元陰陽訣后,終有一日能夠揮手千軍。
  直至后半夜,兇兵才全部掏空。
  叮囑一聲后,王玄便策馬向永安城而去。
  城中近日頗為雜亂,為防意外,妻子莫卿柔等人全部在山城中居住,因此將軍府中只有他一人。
  剛回到府衙,便發現周童已等待多時,垂首而立,沉默不語。
  王玄見狀也不奇怪,淡然笑道:“看來魏赤龍,出了不少代價。”
  “屬下慚愧。”
  周童臉上滿是復雜,“他找到了祭龍玉,那是先祖之物,早已遺失千年,絕不可再丟失。”
  王玄眼神微動,“祭龍玉,那是何物?”
  周童沉聲道:“人皇手下豢龍氏,祭玉以召龍,周家腐朽因此招致大劫,如今人人嘲笑,若連豢龍一族正統都丟失,便徹底沒了希望。”
  “也罷。”
  王玄面色平靜,“自己選的路,將來莫要后悔就是。”
  周童拱了拱手,緩緩退下。
  夜色中,背影十分沉重。
  有些東西,不是下個決心就行,無論復仇還是復興周家,對他來說都機會渺茫。
  但人最怕的,是連個念想都沒有。
  周童放棄復仇,選擇為后代留個念想,這個決定是對是錯,或許多年后才可見分曉…
  王玄默默看了一眼陰沉夜空。
  明天對他,同樣是個重要時刻…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軍中祭典禮儀,離不開盛大祭祀。
  這次盛會,乾龍軍成軍是必然,王玄召集各方前來,無非是為討論日后建軍發展,自然首先要進祭典。
  地點便安排在軍營校場。
  王玄一身戎甲,頭戴紫金沖天冠,右手持印,左手握劍立于前方。
  身后則是三州都尉,屠蘇子明、柳成川、古元,剩下各地校尉與參軍蕭仲謀等依次列位。
  各地前來觀禮的賓客們,則身穿戎甲華服,遠遠站在一邊觀禮。
  所有人皆神情肅穆。
  天空陰沉,香火升騰而起。
  軍旗烈烈飛舞,數萬將士煞氣沖天。
  軍中沿襲古周禮,因此主持祭典的,乃是府城陳夫子,接替劉夫子統管并州書院事物。
  陳夫子儒袍高冠,手持一卷帛書朗聲吟誦,聲音響徹四野。
  在他主持下,祭典依次進行。
  燒靈木于天壇,祭天皇點燃薪火。
  埋玉器于地壇,祭地皇護佑魂靈。
  埋銅鼎于神壇,祭人皇福澤萬年。
  祭日、月、星,祭四時五炁…
  一整套祭典下來,已臨近黃昏。
  王玄這才抱拳拱手道:“還請諸位移步中軍,王某有些事要宣布。”
  來了!
  不少人心中一凜。
  這才是此次大會重頭戲。
  乾龍軍建巡天寶船,必是饕餮軍日后焦點,今天結果,日后將會影響無數人命運。
  中軍大帳早已擴建,但能夠進入的,除了乾龍軍高層,便是各法脈世家代表。
  各州校尉們皆在外等候,隨時聽令。
  他們心中同樣在打鼓。
  畢竟王玄今日,也會定下乾龍軍軍制,決定每個人的前程。
  王玄落座于位,見眾人目光匯聚,也不客套遮掩,沉聲道:“乾龍軍今日立軍,多謝諸位前來捧場,有些事,至此也無需隱瞞。”
  說罷,伸手一揮。
  嘩啦啦……
  在他身后,早已準備好的碩大錦帛瞬間舒展,化作一幅巨圖。
  上方描繪著一艘戰船,構造精美,猙獰中帶著一絲古樸,船帆是類似燈籠的圓形,懸浮于云彩之間。
  左側赫然寫著一行字:《巡天七寶樓船》
  大帳內瞬間變得安靜。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盯著那幅圖,生怕錯過一個細節,呼吸也變得沉重。
  王玄請了畫門高手以秘法繪制,圖上云霧飄蕩,好似戰船正遨游于九天之上。
  “這便是巡天軍寶船…”
  王玄幽幽嘆道:“周流四海,鎮壓天下,巡天軍一時鼎盛,可惜遭逢不幸,大楚也自此衰落,歷經數千年,傳承終于復得。”
  古家老祖古丹青眼中激動,深深吸了口氣,“敢問王將軍,煉制之法沒有一絲殘缺嗎?”
  這也是眾人疑問。
  畢竟若有殘缺,只能以他法替代,威力自然大打折扣。
  王玄點頭道:“寶船龍骨、陣法,以及配套七門秘寶,皆完整無缺!”
  “好!”
  并州王獨孤勝哈哈大笑,隨后起身道:“今日,本王也帶來燕皇旨意。”
  說罷,掃視一圈,“若巡天軍重建,攻下南晉,只要王大人還在世,朝廷就不會收回乾龍大印!”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