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亞曼耶斯。”
瓦吁合嘴中念數著“九十八”。
手中長鐮再次勾嵌入一名中州軍兵的腹部,將之拋飛數丈高遠,臟腑血污濁染半空。
柄長如槍、開刃半丈的長鐮由瓦吁合使喚起來一如中州老農在田地間鐮不虛揮地割草刈麥。
幾乎每次長鐮來回掄轉完一個圓,就要帶走至少一個中州人的性命!
鐮刃上血水層迭、粘稠如垢,仿若擇人而噬的血盆巨口!
又見瓦吁合一個上鉤,長鐮刃尖鉆入一名中州軍兵的下顎!
唰一聲!
想來這中州軍兵未及體會到任何痛楚,腦袋已被扯離原處,像顆皮球高飛遠去!
“耶爾翁耶斯!”
這是瓦吁合隨大部隊逃路至此后不到一個時辰里殺死的第九十九名中州人!
只差一人,他便完成了這一次對中州軍的百人斬!
中州追兵人數并不占優,去路地勢寬廣,要將他們這三萬余人截留下來一半都難。
為了留住他們,中州人無所不用其極,竟在戰場上搭起氈帳、統帥智囊于刀尖刃口弈棋,羞辱性地耀武揚威!
二十年前,草原狼最后關頭功敗垂成,被醒來的雄獅放逐荒原、趕往鳥不拉屎的極寒之地,幾乎已至滅族邊緣。
二十年后,新生代草原狼卷土重來,似乎來到了同樣的轉折臨界點。
許是被中州人趁夜捅刀扎爆了積淀日久的郁郁之氣,又或許是不希望二十年前瓦剌遭中州驅逐出境反打回老巢的場景由此復刻,拉合臺吉一掃近來的優柔寡斷,做出了最具狼性的抉擇!
草原上的獅子固然比狼更為雄壯。
可如果獅群不把狼群放在眼里,甚至在狼群退走之時袒露出肚皮來挑釁。
那么就算狼群全部葬身于此,也一定會用尖銳的爪和鋒利的牙讓中州獅群深刻記住狼性的貪、野、殘、暴!
中州有句話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瓦吁合無疑便是被激起了獸性的群狼之一!
他和眾那海向中州獅群發起進攻。
首要目標即是那“袒露肚皮”的洛飄零和湯達仁!
在手中長鐮的一次次舞動間,瓦吁合與眾那海一步步靠近氈帳。
“那海”在中州話中譯為“犬”,他們這些游牧族戰士以那海互稱,象征彼此如獵犬般團結協作、生死相隨的戰友關系。
在未遭突襲的情況下,他們這群自通天塔中闖出來、如狼似犬的勇士顯然比中州軍兵戰斗力更強,比中州江湖人更具團隊配合力。
眼看離那棋盤只有四五十步的距離,瓦吁合幾乎可以一鼓作氣像頭雕鸮飛撲到氈帳前摘走那倆中州人的腦袋,卻有一陣晃眼驅人的白光自前方撞來!
瓦吁合嗅到其中危險,卻也不敢將頭偏開半點、不敢讓眼皮闔上半分。
強睜著淌淚的雙眼直面危險來處!
那是七柄劍!
七星劍陣?
甫見七劍鋒芒,瓦吁合便下意識聯想到在中州軍陣中出現過不止一次的武當峨嵋劍陣。
出自中州道門的七星劍陣攻防一體、變化無窮,然則二十年前瓦剌人便已研究出集中攻擊陣眼天權或以疾攻佯打制造混亂分化瓦解的破陣訣竅。
瓦吁合只覺今時的七星劍陣鋒芒更盛、銳意更足,但在確認敵手陣勢后,無暇多慮,習慣性地做出最常規的應對。
與眾那海分散開來,各尋捷徑,快速欺近連接七星斗、柄的中樞,強襲破之。
坐鎮天權位的還是那身長似高傲良駒、面寒如冰封鏡湖的水如鏡。
瓦吁合殺向水如鏡的過程異常順利。
順利到沒有任何阻礙。
到了這時,瓦吁合已覺察出些許不妙。
果不其然,七星劍陣也已散開,水如鏡好似本就是在等他。
心知眾那海當下應也被逐一針對,瓦吁合已無回頭路,只能先殺了水如鏡!
瓦吁合長鐮方動,水如鏡卻似蓄勢久矣,微一俯身,動若脫兔,橫劍斜劈而來,隱有風雷之勢!
他們已不是第一次同這位峨嵋第一女劍俠交鋒,深知其剛烈勇猛有異于一般女子之陰柔鬼魅。
此女更將峨嵋《齏雷訣》修煉得爐火純青,以劍導雷轟敵的手段更一度讓他們躊躇卻步。
這一劍所來,怕正是齏雷訣的剛猛劍勢,硬碰硬是不智之舉,遂以靜制動。
然,水如鏡未如以往過手一般倏忽近前。
瓦吁合迎來的是三道又三道狹長如一彎月牙的劍氣。
避開兩三重刮身而過的劍氣,又見劍氣來得更快更密,瓦吁合哪敢再被動挨打。
掄轉長鐮,引擾罡風,反甩出三兩道攜風帶土的勁氣與劍氣相抗。
二人視線相交中端一時土石飛濺、草屑亂舞。
耳邊忽聞有滾石之聲,瓦吁合心料是水如鏡伺機招雷落劍。
放先前瓦吁合定是暫避鋒芒,可眼下不以勇奪勢,恐受壓制,難有還擊余地。
故而,瓦吁合迎向草屑土石落處揮鐮而上!
只是接下來的變故再次超出瓦吁合所料。
那襲飄飄白衣如草原上最驍勇的白駒自瓦吁合身側撞過。
其手中之劍確含雷芒,卻僅是如蜻蜓點水般遞來略作試探。
瓦吁合機警攔擋,便見那人那劍完全撇開他,繼續飛掠向遠端。
直至那劍心雷芒落在一個熟悉背影的后心窩處!
“托托那海!”
瓦吁合目眥欲裂、須發亂揚、嘶吼出聲。
但他并無法立馬為自己的那海報仇。
伴隨又兩道驚雷聲而來的兩道身影阻住其去路。
所來一男一女身著玄青道服,手中之劍各蘊雷鳴。
水如鏡方才那招瞧來不如此二者圓融如意,竟似新習。
難道又是中州方面從什么山頭里走出來的隱世高人?
總不至于會是通天塔九層、十層中類似黎傾和孤山客那樣的高手吧?
瓦吁合撤步退防、念頭快轉間,又已接住了來者三陣銀芒頻發、電蛇亂竄的快劍攻勢。
亦從二人出手合擊自己的行為,對先前猜測做了否定。
中州江湖里的隱世高人無不是心高氣傲之輩,豈會聯手來對付我?
更主要的是,這對同門男女單一一人絕無法制衡自己。
瓦吁合不知道的是自己猜中了一半。
春雷和秋雨今歲春時奉天行山天行宮天行尊者之命,下山加入抗擊外夷的江湖義軍之中。
盡管二人不善交際,但曾在晉州城與二人發生過誤會打過交道的季喆積極牽線搭橋,讓二人較好地融入了前線的江湖義軍團隊。
二人被歸入同為道門所屬以武當掌門玄簫為首的隊伍之中。
在師命無所禁即可為的前提下,二人自然與武當峨嵋等同道有過不少武藝切磋交流。
天行宮的《九天神雷功》與《馭雷九式》和峨嵋《齏雷訣》異曲同工,以水如鏡之天資,使出的“驚雷閃”比當初他們入門三年所習還要更為老道。
只是“驚雷閃”重在快速近身震懾而非殺傷,水如鏡亦是試探性進攻,是而瓦吁合能從容應對。
在二人接下來的圍攻中,瓦吁合漸感不妙。
自己像是落入了傳說中的雷池當中,身周盡是雷霆,耳畔皆為響雷。
皮肉經絡似都漸趨麻痹麻木,耳現幻聽。
動作間或遲滯,判斷失誤頻率增多。
越來越多的傷口越來越危及要害!
瓦吁合也能感受到越來越多那海離他而去。
避閃開一柄渾似包裹著棺材大小雷芒的巨劍后,瓦吁合瞥見遠處通天塔第八層他只拼死勝過一次的玄簫本尊。
那一年,他聽克札扎那海為了擊敗“玄簫”冒著半身不遂的風險箍住“玄簫”雙腿,將之摔死過關。
他便也在一次挑戰過程中,趁著與玄簫距離最近之時,以頭碰頭。
三下頭槌將“玄簫”磕得形消神散。
自己更是落得個頭骨局部碎裂、傷及椎骨的慘境,無力走向下一關。
更是花了半年光景才修養完畢,戴上了再也難以摘下的護顱半面甲,身姿未老已僂。
此后五年內二十次面對“玄簫”,瓦吁合都沒能再次克敵制勝。
當下他與玄簫間三十來步的距離,或許就是二人武學造詣之差距所在。
至于另一方向,僅余二十步外的棋盤。
他能看出那是中州的象棋棋盤,能看到棋盤上棋子的多寡。
也能看到衣冠楚楚的洛飄零在棋盤上占盡優勢,將披盔戴甲的湯達仁“殺得”余子寥寥。
但他已無力去往氈帳前掀翻棋盤、斬落倆中州軍首腦。
他的知覺已被雷霆麻痹蠶食。
乃至對手的劍穿透他心窩,他也沒感受到多少痛楚。
所以他還能奮起生命中最后一絲余力,去收割走這一戰中第一百名中州人的生命!
又是燕云的圖哈,燕云無相皇,感覺恰逢其會,正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