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盞黃燈籠,便是當下地界山川龍脈的‘總樞’,
  以及,
  老道借助種種符咒與法壇的威能,
  將龍脈總樞強行聚集在了桃木斷劍中的厲詭身上,
  此般狀態下,
  他僅僅憑借桃木斷劍本有的特性、法壇威能、符箓法體的威能,已經休想壓制住聚集山川龍脈總樞的‘雪詭’,
  因此他才會向陰喜脈灶班‘借劍’,
  令蘇午亦與此地龍脈勾連起來,
  以自身的命格,鎮壓聚集龍脈總樞的‘雪詭’。
  如此,
  二者合力,才能駕馭那盞游行于山川之間,探查‘織錦山厲詭’下落的黃燈籠,
  才能完全操縱黃燈籠里,狀態非比往日的‘雪詭’。
  原本桃木劍中,
  能彌散出一道道灰白詭韻,
  可以封凍諸般,甚至可以凍結其他詭韻的厲詭,就是雪詭。
  蘇午與老道共同操縱黃燈籠,
  使之探查諸地,
  尋找織錦山厲詭的蹤跡。
  在這個過程中,
  他對于《插泥發兵劍訣》的認知亦越發清晰,
  感悟越發深刻。
  法壇降法,
  插泥發兵,
  此般法門,頗有‘運籌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那盞寄托著‘雪詭’的黃燈籠,
  既是法壇掌握者的眼睛,
  亦是其麾下的兵卒、趁手的刀劍!
  老道煉就的桃木劍乃是朱紅色,屬于中等偏上的法劍,
  若此劍沒有被鬼匠折斷,
  完好無損的話,
  當下老道應該可以獨立押送雪詭,
  梭巡龍脈,
  尋找織錦山厲詭的影蹤。
  可惜劍斷了,非要蘇午協助不可,亦因此叫蘇午窺見了一些《插泥發兵劍訣》的真諦。
  “老道現下令自身協助,
  其實自身亦算是被役使的法劍的一部分,
  他先前曾經說過,
  法劍乃是‘蘊含天地法’的寶物,
  而萬類生靈之中,
  作為萬物靈長的人,自身亦蘊有‘天地法’,
  不過,現下想來,其他生靈之身,亦未必就無有‘天地法’的痕跡留存,
  馬騾誕育的那只騾駒,
  命格重四兩六錢,
  簡直駭人聽聞!
  這騾駒子說不定也蘊有天地法在身,說不定也可以作為被役使的法劍。
  可惜,
  我當下沒有條件修煉《插泥發兵劍訣》,
  也無從驗證自己猜測正確與否。
  只能等日后有機會再說了。
  ——如我能修煉這道劍訣,也早就蘊養出自己的法劍了,
  臨時借劍,讓騾駒代替法劍效用的時候,
  估計也不會很多。”
  蘇午一心二用,
  腦海里心念電轉的同時,
  亦能控制黃燈籠,
  使之不至墜落。
  此下旭日東升,萬丈金光傾入群山山腰間的云層中,
  一束束光芒猶如利劍般穿過云層,
  傾瀉而下。
  那盞黃燈籠便在群山間兜兜轉轉,飄忽而去。
  當前地界的山川龍脈,皆由老道與蘇午通過那盞黃燈籠總攝,
  這般情況下,山川龍脈之間任何異常情形,
  二者只要細心探查,便絕對能夠發現,他人休想遮瞞。
  老道適應了與蘇午共同操縱黃燈籠后,
  即手掐印決,
  背后符箓法體倏忽從身體里漂浮而出,以符咒真文凝聚成的手掌,也如他一般掐出‘懸鏡印’,
  印成的剎那,老道雙眼就被白光鋪滿,在外人看來顯得甚為詭異。
  而老道身前,則懸浮起一面他人看不見的明鏡,
  那明鏡散發出的光芒,映照得他雙眼白茫茫一片。
  他看到鏡光之中,顯現出此間山行水脈,
  在那些覆蓋著大片大片死灰色的山行水脈中,他看到了一些慘白的氣息蠕動著,蔓延過一個地域,便令一個地域被死灰覆蓋。
  “你出力就好,
  我來操縱龍脈總樞——我找到了那只詭的影蹤。”
  老道轉頭向蘇午說話,
  眼中白光漸漸消褪。
  蘇午沒有異議,點頭答應下來。
  只管為燈籠飄飛提供力量,不再操縱燈籠飄飛的方向。
  他的心神與那盞燈籠相連,
  將‘控制權’完全交給老道以后,
  便看到老道操縱著那盞燈籠,飛過了蒼翠山嶺,倏忽掠過一片樹林,
  林外的坡地上,
  一些房屋在緩坡上隨意散落,
  屋舍多有被破壞的跡象,但遠遠不及秀水河村被破壞得嚴重。
  隨著燈籠低空掠過這個散落一座座房屋的緩坡,
  蘇午亦看到了這村莊的大街小巷上,
  倒著一具具無頭尸體。
  這些尸體隨意散落在村落各處,脖頸處的切口平滑,沒有絲毫血跡,
  頸腔內,露出被整齊切斷的森白頸骨。
  燈籠繼續朝某個方向飛掠,
  一人多高的荒草叢里,
  有些穿著破爛甲胄地兵卒,橫七豎八地倒在草叢中。
  他們脖頸上同樣有整齊切口,
  腦袋不知去向。
  蘇午跟著燈籠的飄飛,看過了數個村莊,
  這數個村莊的百姓,都沒有腦袋,
  脖頸上的切口平滑,
  腦袋不翼而飛。
  看上去,
  就像是他們的腦袋本就是與脖頸拼接在一起了而已,當下只是被拼接的腦袋,重新脫離了他們各自的脖頸。
  此般情形,蘇午曾經歷過。
  進入明州市‘眼詭籠罩區’的時候,
  被眼詭所殺的人,
  其腦袋都會變成紅燈籠,
  飛向天空,
  僅留無頭的尸體在各個地方或站或停。
  當下這些尸體,讓蘇午不禁回想起了在眼詭籠罩區的經歷,
  難道‘織錦山厲詭’莫非就是眼詭?
  他腦海里念頭轉動,
  順勢朝天上看去——天空澄碧如洗,未見到有任何一盞詭異的紅燈籠。
  眼詭出現,
  也會令某個地域的燈光出現間歇亮起或黑暗的情況,
  連天光都會被遮蔽。
  這一點蘇午當下卻是忽略了。
  燈籠繼續飄轉,
  它乘于山川氣脈之中飛掠,速度奇快。
  黃燈籠連續掠過重重山巒,
  終于再次臨近了一個村子,
  村子傍山而建,
  一座座房屋接連排布,
  圍著幾重山巒綿延一里多地。
  在這個村子里,蘇午終于看到了‘生氣’。
  此下正值初晨,
  村落間,一座座房屋的煙囪里冒出陣陣炊煙。
  屋院里,
  有老人淘洗著米糧,
  壯年男人將一袋袋糧食在院中的空地上鋪開,趁著今時難得的艷陽,將糧食曝曬干燥,
  婦人倚著門框,睡眼惺忪地將碗里的剩飯菜,倒入院里黃狗的飯盆中,
  順便給滿地亂跑的母雞撒一些吃食。
  環山的道路上,
  有農人弓著背,背著竹筐里的農具,往山梁上自己開墾出的幾塊荒地走去,
  有人聚在村口的大樹下閑聊,
  有三三兩兩的孩童追逐著一只花貓,
  花貓拖著尾巴小跑,輕盈地躲過幾個孩童的追撲。
  這個村落與前面那幾個遍是無頭尸體的村落,相隔了數重山巒,看得此間這般生機勃勃的情景,蘇午都忍不住生出猜測:或許是那只厲詭未有侵襲到這個村落來,
  他們還不止外界消息,幸免于難。
  但他隨即又抹除了自己腦海里的所謂猜測。
  那般猜測,
  不過是一個妄想而已。
  當下這個村子,已經遭到了厲詭侵襲,證據便是——追逐著花貓的孩童們聽到了家長的呼喊,年紀最小的那個小孩扭回頭去,回應母親的呼喚聲。
  他腦袋扭過一百八十度,
  正正對著身后招手的母親。
  而他的身體還往相反的方向奔跑著,
  小孩滿臉甜笑地回應了母親,就又倏忽轉回頭,繼續和小伙伴顛顛地玩耍了。
  伙伴們對他先前表現出的詭異模樣視若無睹。
  村口大樹下,
  與幾個村婦聚在一起,一邊聊天,一邊梳頭的婦人,
  或許是覺得腦后的頭發太難梳理到,
  便雙手托腮,
  把腦袋從脖頸上托了下來。
  她一手托著自己的腦袋,一手拿木梳梳著腦后的頭發,
  手里的腦袋笑盈盈地與幾個村婦言語著什么。
  這個村子里,處處可見先前那般詭異的情形。
  村落看起來富有生機,
  其實此間已經沒有了真正的活人。
  這些詭化的人們,之所以還沒有變成無頭尸體,
  僅僅是因為,那只厲詭還未再次湊足一千人,未有更換下一個新身份而已。
  忽然,
  村口大樹斜對著的一處房屋里,有個穿補丁短打衣裳的青年從屋中走出,其正好看到了那托著腦袋梳頭,與鄰里笑鬧著的婦人,
  那青年神色頓時變得慌張,
  連滾帶爬地跑回了屋子。
  他造成的動靜,引起來村口大樹下那幾個婦人的注意。
  婦人們看到他連滾帶爬地背影,都笑得前仰后合。
  有人笑得腦袋都掉進了懷里。
  這整個過程,都被蘇午盡收眼底。
  他思忖著開口道:“這些人的詭化程度都是各不相同的。
  有的村民可以輕易摘下自己的腦袋,詭化程度已經極深;
  但有的村民僅能把腦袋扭轉到非正常的角度,詭化程度稍次;
  有的村民腦袋依舊正常地安放在脖頸上,不能進行任何非正常的扭動,但他們對別人可以輕易摘下腦袋、能夠把腦袋扭轉到非正常弧度,這種種現象,已經習以為常。
  這部分村民的認知已經像師父說的那樣,被扭曲了。
  還有極少一部分村民,
  就像剛才那個逃跑的青壯。
  其未必沒有被厲詭留下‘殺人印象’,但認知還是正常的,詭化還未開始。”
  蘇午所見的情景,
  亦為老道所見。
  老道聽到蘇午的言語,轉頭看向了他,出聲問道:“少年人究竟想說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