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金色的細線在二者之間穿梭來去,
  與此同時,
  老道士、李青苗身上的白線、金線卻越發地減少!
  那些使得蒼白巨手與天地氣脈相連的白線,亦相應得不斷減少,
  它們不斷地縫合,縫合,
  一只只蒼白巨手隨著命格的沖撞與擠壓,紛紛脫離了天地氣脈,
  天地氣脈沒有了巨手的固定,重新流轉開來。
  而在鬼匠的感應里,
  當下的命格依舊是‘九兩九錢’,它因此沒有絲毫異動。
  但又如何知道,
  自己這‘九兩九錢’的命格之后,
  其實已經滋生出一個巨大的‘腫瘤’,
  這顆腫瘤不斷將契合的、正常的命格青苗與老道士擠壓出去,讓自身取代他們的位置!
  這顆腫瘤,尤在不斷蠶食鬼匠的命格,
  令它本來與天地氣脈相連,變得強大無比的命格,都開始變得殘缺起來!
  那顆腫瘤,占據了‘命格拼圖’絕大部分的面積,它迎合著鬼匠的命格,使鬼匠感應自身時,始終都能感應到‘九兩九錢’的命格!
  直至——
  蒼白巨手在鬼匠與莊稼漢之間交織出了一層色彩斑駁的織布,
  隨著這層布交織出來,
  最后一只蒼白巨手,
  亦從天地氣脈中脫落,縮入鬼匠衣袖中。
  青苗、老道士的身上,已經完全沒有了絲線縫入。
  “哈哈哈!
  自由啦,自由啦!”老道士歡喜不已,但他的狀態明顯很不對勁,記憶處于缺失的狀態。
  他大笑著,
  噼手從蘇午手里奪走了鎮壇木。
  ——看來即便是失去記憶,
  卻還懂得拿回自己的東西。
  拿回鎮壇木后,
  老道士就盤坐在蘇午旁邊,眼珠子骨碌碌亂轉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苗依舊躺在地上,
  眼角無聲無息地淌下兩行清淚。
  她的呼吸變得平順,
  蒼白而沒有血色的皮膚上,亦漸漸泛起了血色。
  師父連連搓著手,
  眉眼間皆是喜意。
  他撿來了一堆柴禾,就地點燃起護命火,
  熊熊火光燃燒著,也給人心底帶來一絲溫暖的慰藉。
  四下里伸手不見五指,甚至能隔絕火光映照的黑暗,在天地氣脈重新流通開來的時候,便已徹底消散。
  此下熊熊燃燒的火光,
  將四周的草木映照得影影綽綽。
  荒村外不再是濃稠如墨的黑,漸漸呈現出村外山嶺的輪廓。
  至此,
  詭關其實已經通過。
  灶班子與老道士都可以安然走到村子外的地界去,
  再不會有厲詭阻撓。
  不過,現下大弟子還被鬼匠糾纏著,李岳山自不可能丟下大弟子就此離開,
  他打了聲唿哨,招呼著兩頭大牲口靠過來,
  先把尚處于昏迷中的弟子們挨個搬上了排子車,
  又將遺落在村子里的東西搬走,
  一切都準備好,
  師父看了眼旁邊坐著不動的老道士,
  繼而抬眼望向那紅線交織的大網上,
  相對站立的‘莊稼漢’與鬼匠。
  ‘莊稼漢’僅有一張完整的人皮,
  它的內里完全被蘇午的鬼手填滿了,
  此時,
  一層色澤斑斕的彩布從莊稼漢的皮膜內延伸出來,
  將身前的鬼匠包裹住。
  天星慘澹無光,
  四下一片冥暗。
  鬼匠踮腳立在紅線網上,伸手捉住了莊稼漢的手掌,四周延伸的紅線紛紛回縮,交織形成一塊紅布,披在它的腦袋上,遮住了它有九只眼睛的可怖面孔。
  它拉著‘莊稼漢’,
  邁步朝陰暗處走去。
  隨著它拉著莊稼漢向前走,
  填入莊稼漢那層皮膜中的粘稠黑液也徐徐向后回縮,
  如是,
  鬼匠便只拉起了一層軟塌塌的人皮,
  拉著那道被風卷動的人皮,背向著在黑暗里虬結成龍蛇的鬼手,朝遠處走。
  一根根或白或金或黑的絲線,
  隨著那張人皮脫離鬼手,
  而在鬼手與人皮間漸次浮現。
  根根絲線,連接成斑斕的線之橋,
  鬼手在橋的這頭,
  鬼匠在橋的那頭,
  中間是變作軟塌塌一張人皮的‘莊稼漢’。
  鬼匠拉著莊稼漢走出不到十丈之遠,便反應過來,自己拉著的僅是一張皮囊而已。
  “郎君……”
  陰森森的呼喚聲在天地間響起。
  它松開抓著人皮的手掌,
  任由人皮在線繩間來回晃蕩,
  轉回身去,
  紅蓋頭下的面孔對著彼端的鬼手。
  鬼匠的頭顱倏然拉長,
  一只只蒼白小手也從身軀上脫離,倏忽變得巨大,
  帶著諸色絲線,
  朝鬼手包圍而來。
  但是,
  今時已然不同于以往,
  自身未有與天地氣脈相連的鬼匠,也就沒有了那種令人生畏的恐怖詭韻!
  此時此刻,
  它的針線休想定住此間流通的氣脈,
  也就更難禁錮蘇午運使所容納厲詭的力量!
  不過,
  蘇午并未使用心詭的力量,
  ——鬼手從陰影里穿出,根根絲線在粘稠黑液之中穿梭來回,
  它的形體勐然間膨脹開來,
  將連接自身的根根絲線也驟地拉長!
  此間絲線被不斷絞纏在鬼手之上,不斷被牽引過來,
  致使根根絲線的源頭——鬼匠的那顆腦袋就在穿梭過程中驟然搖晃起來,東搖西擺,劇烈顫抖!
  那從四面八方包圍來的蒼白巨手,
  也隨著絲線被鬼手刻意絞纏成一團,
  而互相碰撞,絲線糾纏,
  眨眼間就喪失了行動力!
  鬼匠頭顱、蒼白巨手散落各處,被絲線糾纏成一團,
  自蘇午取代青苗、老道士,成為鬼匠縫合命格的一部分以后,
  他反而占據了主導地位,
  可以稍微操縱鬼匠的行動,
  亦由此觀察出來,
  ‘鬼匠’,并不是一只詭。
  它由兩只詭縫合而成。
  那些蒼白手掌與發絲可以作為縫線的頭顱乃是一只詭,或可稱為‘縫命詭’。
  無頭無手的身軀,
  乃是另一只詭,
  可以稱作‘命樁詭’。
  縫命詭出現在一個地方,會無差別地將此畔所有人、詭的命格縫合在一處,如此縫合出來的東西,終究會因畸形的命格不為天地所容,而迅速滅亡!
  而‘命樁詭’,可以固定住一個區域內所有人、詭的命格,
  在區域內有人死亡,
  而導致固定住的全部命格出現變化時,
  命樁詭將顯身殺人。
  當兩只詭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的時候,
  兩只詭會出現兩種情況,
  即一:兩只詭的殺人規律完全無法奏效,二者陷入沉寂之中。
  二:兩只詭的部分能力會出現融合,二者都會且只會運用這融合部分的能力。
  已經死透了的‘莊稼漢’,
  或許便是利用兩只詭的此種特性,
  企圖復活重生。
  鬼手原本握在一起的五指,
  在此時勐然張開!
  一根根絲線纏繞在手指上,隨著五根漆黑手指的不斷抖動,那絞纏成一團的鬼匠頭顱,與一只只蒼白巨手都被牽引得旋轉起來,
  纏繞成團的絲線被重新解開!
  縫命詭被蘇午的鬼手完全牽制住,在半空中隨意擺動、游曳!
  鬼手上的粘稠黑液蠕動著,
  倏忽分化出一道銜著關刀的龍蛇!
  龍蛇穿越黑暗,
  剎那降臨于立在原地,無頭無手的‘命樁詭’跟前,關刀圍著扎入命樁詭的根根絲線繞了一圈,
  那些絲線就紛紛被切斷——鬼匠詭韻大量為人皮紙蠶食,
  使得關刀如今已然具備切斷諸色絲線的能力!
  鬼手的手指不斷張開,胡亂舞動,
  牽制著縫命詭,
  使之無法重新融合命樁詭!
  同時間,
  銜著關刀的龍蛇勐地盤繞起來不及脫離的命樁詭,
  將它拖拽到了蘇午跟前!
  蘇午遍身被粘稠黑液包裹著,
  他朝著師父伸出一只手,手上的粘稠黑液飛快消散:“師父,給我三兩以上的一碗收魂米!
  架油鍋,
  先炸了這詭!”
  李岳山老早就把各樣東西搬到旁邊的驢車上,
  聞言立刻拖出蟒皮袋,到了一碗收魂米,
  隨后重新點燃燒魂火,
  架起鐵架,
  柴鍋擺到了鐵架上,燒熱炸詭油!
  他一邊往火里投入柴禾,
  一邊看向大弟子。
  ——兩只詭融合而成的‘鬼匠’,本身命格絕對在五兩以上,
  作為鬼匠一部分的命樁詭,
  命格亦必定在二兩以上,甚至三兩以上!
  這樣一只厲詭,已經算是灶王弟子們所說的‘大詭’了!
  大詭須要判定它的命格,
  準備好對應的收魂米,
  以收魂米關押后,才能進行油炸!
  可現下,
  大弟子分明是要省卻測算命格的步驟,直接就以收魂米關押這只大詭——他的速度能趕得上碗中米粒迸出的速度?
  能趕得上詭韻流轉的速度?!
  尤其是,此下他還要分心牽制另一只厲詭!
  李岳山內心里為蘇午捏了一把汗,
  然而,
  當他看到,蘇午手掌飛快穿梭,在命樁詭落入碗中的一瞬間,其手掌亦化作了幻影,
  頻頻從碗中捻出一顆顆米粒,
  碗中厲詭詭韻剛剛漫過大半米粒,
  蘇午的手掌已經將另一小半未被詭韻染及的米粒挖了過來!
  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一碗收魂米就被蒸熟,
  其上覆著一層鐵灰色的銹跡!
  這厲詭被關押得速度如此之快,快到詭都關押好了,李岳山還把油燒熱!
  “這只厲詭命格只有二兩一錢,
  師父,
  便由你來將它炸了罷!
  我去解決一下手尾!”
  蘇午同師父說著話,
  把冰涼的粗瓷碗遞給師父,
  隨后,
  他用以牽扯縫命詭的五根手指,驟然化作五道銜著關刀的龍蟒,蔓延虛空,頃刻抵近縫命詭的頭顱前,
  關刀挑飛縫命詭頭顱上的紅蓋頭,
  它的九只眼睛里血光閃動,
  發絲怒張!
  這一剎那——
  五道漆黑關刀勐地掃過縫命詭的頭皮!
  將它滿頭長發直接掃斷!
  厲詭長發頓時變成了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