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午身后,
  師父從褡褳里掏出一把收魂米,
  勐地朝前鋪灑!
  粒粒收魂米落在那些慘白手掌上,便迅速被蒸熟,粘附在手掌上,
  那些手掌劇烈抖動,
  將蒸熟的米粒紛紛抖落,
  卻也給蘇午師徒二人機會,
  逃離它們的包圍!
  嘩——嘩——嘩——
  這時候,
  草叢里的兩根竹杠忽然自行向后滑去,
  帶動椅子上的青苗也向后不斷滑退,
  熊熊烈火兀自燃燒,
  映照出青苗滑退的那個方向,立著一張長桌,
  長桌前鋪著一塊明黃的綢布,
  綢布上,
  繡著太極八卦圖。
  長桌后,
  站著一個藏青衣、盤發髻、白發蒼蒼的老道士,
  老道士身后幾只慘白手掌穿針走線,
  不斷在他皮膚上縫合著,
  他一手不斷顫抖著,打著擺子,
  緊攥著一柄桃木劍,
  桃木劍扎進了長桌里,
  同時,扎穿了兩只漆黑的眼珠、一雙慘白的手掌,
  這四樣東西,
  像是烤串一樣被串在桃木劍上。
  而老道士的另一只手,
  則捏著手訣法印,
  手指微動,
  青苗便被椅子與竹杠拽動,
  朝他所在的方向滑去。
  唰唰唰——
  他身后一只只巨大的手掌飛快穿針走線,在他的皮膚上接連縫合,隨著那金色的絲線不斷縫入老道士體內,他握著桃木劍的手掌顫抖得越發劇烈,
  險些把握不住劍柄!
  咕嚕嚕嚕嚕!
  又一陣線軸滾動的聲響過后,
  老道士插入桌面的桃木劍上,那一雙被貫穿的黑白眼仁忽然眨動開來,一個根根黑色絲線在眼白里虬結,黑白眼仁直勾勾地盯著老道士!
  “啊!”
  老道士慘叫出聲,
  枯瘦的老臉上,神色卻越發地僵硬冷漠,哪里有半點痛苦之色,
  他原本清澈有神的雙眼,
  因為與桃木劍上串著的那一對眼珠對視,開始變得渾濁而迷茫!
  另一只手掐出的手訣再無法維持,
  手掌顫抖不休,
  使得那兩根竹杠亦在原地擺動起來,
  不進不退,
  不前不后!
  “天蓬——天蓬,九玄殺童!”
  這時候,
  老道士掐出手印的手掌倏忽松開,他似乎因為這個動作恢復了些許氣力,伸手攥住長桌上的一根木棒,嘴里厲喝出聲:“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七政八靈,太上皓兇,長顱巨獸,手把帝鐘。素梟三神,嚴駕夔龍——”
  隨著老道士嘴里不斷誦出咒語,
  一種莫名的氣息忽自他身上騰起,
  這股氣息本要直沖到天上去,
  卻不知因為了什么,忽然在半途折轉了方向,朝著蘇午盤繞而來,
  莫名氣息一盤繞上蘇午自身,
  蘇午眼底便似有紫金雷霆乍閃而過,
  他面上的赤紅臉譜顯得越發威嚴,臉譜暗生出的變化越發深刻!
  天蓬肅殺咒印因此而被引動,
  咒印的威能沿著那股盤繞而來的氣息,倒灌向了老道士!
  老道士眼中光芒大亮,
  口里誦念出的咒語聲音愈發清晰,
  那原本追殺著蘇午與李岳山的九只手掌,
  忽然都倒轉回去,
  轉而飛針走線,圍著老道士不斷縫合!
  同時,
  桃木劍貫穿的那一對眼珠,眨動的頻率越發加快,被將近二十只巨手圍繞著,上下翻飛,飛針走線,再加上那雙詭眼珠不斷與老道士對視,
  終于讓他誦念了十余句的咒語徹底中斷,
  難以誦念出來,
  手掌一松,
  掌心攥著的一根木棒掉落桌面,咕嚕嚕滾動著,打翻了桌上的帝鐘、拂塵等物!
  “莫要讓它——
  湊足九九之命——”
  這時,
  被那一只只慘白手掌簇擁在中央,連續穿針引線,口齒都將要被金線縫上的老道士,勉力張開嘴巴,發出一聲厲吼!
  九九之命?
  聽得那老道士發出的言語,
  蘇午目光閃動。
  未及開口,
  身側的師父已然道:“阿午,快去,把青苗身上纏著的絲線都斬斷去!
  他說的九九之命,
  應當是九兩九錢的命格!
  這厲詭,
  這連本形都未顯現的厲詭,
  竟想要湊足這個命格,
  它想干什么?!”
  任誰都能聽出李岳山話語里的悚然,在他開口的瞬間,
  蘇午已經融入陰影里,
  下一瞬就出現在李青苗身側,
  手里的關刀化為小刀,
  切割在那白色絲線上——
  長刀一劃而過,
  斬在白線上,
  卻好似木刀斬鐵線——白線紋絲不動,反而是蘇午手中鬼手包裹雁翅刀形成的長刀上,泛起陣陣漣漪,粘稠黑液自其上不斷低落,匯入蘇午腳下的陰影中,
  重回鬼手之上!
  蘇午不信邪地再度劃出數刀!
  先前他以此刀斬黑色縫線,無往而不利!
  此下切割白線,
  卻是望風披靡,根本切不斷哪怕一根絲線!
  黑線白線,
  相差竟然如此之大?!
  蘇午握著關刀,背對著師父,
  他體內五大脈輪轉動開來,
  光明大日常住心神,
  心脈之輪中,心詭的力量被他悄然引動,預備當場更改看不見其本體在何處的‘鬼匠’的殺人規律,
  借著殺人規律的更改,
  嘗試切斷青苗身上的白色絲線!
  然而,他尚未運用心詭的力量,簇擁圍繞著老道士的巨手之中,有十只手掌忽然將掌面朝向了他——線軸滾動的聲音不斷響起,
  一根根絲線穿過那十只手掌的指縫,連著一根根森然的鐵針,
  在虛空中飛快穿梭起來!
  那些鐵針既未交織成網,以求網羅蘇午,
  亦未直接穿刺向蘇午——它們只是在虛空中隨處游曳,蘇午向外釋放出的一縷縷心詭詭韻就被壓縮回他的體內,
  天地間織就了一張無形的大網,
  完全禁錮住了心詭的力量外放!
  只有與人皮紙戲彷狀態相結合的鬼手,
  尚未受到這穿插交織起的無形之網的影響!
  十只手掌放出針線,禁錮住此間詭韻流轉,使得蘇午無法使用體內另一只厲詭的力量以后,便又翻轉回去,繼續圍著老道士縫線。
  老道士的身形完全被諸多手掌遮住了,
  只有偶爾的慘呼聲,
  證明他還活著。
  蘇午將青苗扛在了肩上,一根根白色絲線從她的皮膚下滑出來,延伸向漆黑的天穹。
  “師父,
  沒辦法切斷她身上的白線,
  白色絲線與黑線差距很大……”他把青苗抱到草地上,讓師父看顧著,轉而開聲說話。
  他面上籠罩著赤紅臉譜,
  美髯從下頜垂至胸前,
  倒拖關刀,
  目光看向被一只只手掌圍住的老道士,
  對方尤自手掌縫隙間伸出一只手,手背上已經纏繞金線,構成復雜詭異的紋路,
  尤然顫抖著攥住桃木劍柄!
  那看似簡單的一柄桃木劍,卻將兩只厲詭貫穿了,釘在桌面上,不能動彈!
  此下,蘇午已然認出其中一只厲詭,
  就是某個趕尸匠容納的厲詭——復生童。
  另一雙被貫穿的慘白手掌,
  很有可能是那伙趕尸匠容納的‘詭遮目’。
  “金線,白線,黑線……”師父觀察出了一些端倪,低聲道,“應當是以金線命格最貴,白線較輕,黑線最輕……
  黑線之所以能被你所斬斷,
  或許因為它們本身對鬼匠而言,亦并不重要,可以隨意割舍,
  不會影響它拼合九兩九錢的命格。
  青苗已經被它縫制了大半了,
  那老道士怕也活不了多久,
  它倆若被鬼匠縫好,九兩九錢的命格就要湊成了——原本我們還以為,這次詭關比較好渡過,是因為坐鎮的厲詭也不算太強……
  現在看來,只怕是大錯特錯,
  它只是懶得理會我們,專注于縫合自己的命格而已,
  若被它縫合成功——阿午,你看到那老道士的手還在抓著桃木劍嗎?那柄木劍或許就是老道士的生機所在,
  既斬不斷白線,
  你便去!
  把那桃木劍穿著的兩只小詭身上的黑線斬斷了!
  它倆對老道士牽制很大,
  但愿這法子能讓對方輕松一些,
  有力抗御鬼匠縫線!”
  “是!”
  在師父開口以前,蘇午內心已經生出與師父差不多的打算,
  那老道士極可能就是進入詭關的搬山道人,
  不提其本身善惡,
  只看其極可能會成為鬼匠九兩九錢命格中,占較大比重的那一塊,便絕對不能叫他真個被鬼匠縫合成功了!
  他被鬼匠縫合,
  對蘇午等人有害無利!
  是以,當下得想方設法阻撓鬼匠把他縫合,
  關押那兩只干擾老道士的小詭,或許會有所收效。
  ——而且,
  蘇午回憶起自己數度斬斷厲詭身上的黑色縫線后,
  便有一些詭韻融入人皮紙形成的臉譜……
  他內心隱約升起一種猜測,
  或許,
  隨著自身斬斷厲詭的黑色命格縫線越多,
  臉譜的威能就會愈強,
  最終說不得有機會斬斷白線,
  甚至金線!
  蘇午一步邁入陰影中,
  下一個剎那,就出現在那鋪著太極八卦圖綢布的長桌旁!
  李岳山看著徒弟這番表現,
  眼神有些復雜。
  徒弟所得的這般奇遇,只怕與厲詭也脫不了干系。
  那赤紅臉譜里,
  或許便容納著一只厲詭。
  他又看向身旁臉色木然,僅剩呼吸與心跳的青苗,搖頭嘆了口氣——罷了,青苗體內亦被縫合進了不知何種厲詭,更或是鬼匠的一部分,
  此番僥幸把她救下來,
  她多半也會容納厲詭在身。
  三個弟子里,
  大弟子得的臉譜中寄托著厲詭,
  二弟子為厲詭侵襲,
  最小的弟子秀秀,此下也懂得了操縱僵尸詭的手訣——終究與詭都脫不了干系的,自己又何必忌諱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