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打印機里不斷吐出一張張紙頁,
  又如流水線上瀉下一件件完工的產品。
  半舊的功德箱里,連續不斷地噴出一張張寫有‘億元’字樣的紫色冥鈔。
  那些鈔票隨陰風徐徐飄舞,
  寒意更加深重。
  周洋看著那個只到自己膝蓋處的功德箱,卻噴出了遠遠大于箱子體積的一張張冥幣大鈔,一時間目瞪口呆,訥訥半天不能言語!
  一張張有尺許寬,怎么看都沒法從裂口狹窄的功德箱里,噴出來的億元大鈔被陰風攜裹著,在周洋四周打著旋飄動。
  在它飄墜地面的過程里,紛紛無火自燃,
  冥鈔燃起陰綠色的火,火中又飄出了多多血色的蓮花。
  那些蓮花墜落在周洋周圍,就化作片片磨盤般大的蓮瓣,血色蓮瓣層層疊疊,圍繞著周洋,堆積成了一座蓮臺!
  血色蓮臺在陰綠火光的映照下,更顯嬌艷欲滴。
  周洋站在這蓮臺上,臉色慘白。
  他覺得好似有一雙雙無形的手臂箍住了自己的手腳,自己的身軀,讓自己一步也動不了,連扭動身軀掙扎都做不到。
  周洋只能對著手機哭喊:“兄弟們,趕快聯系超管啊,讓他把我的直播間封掉!
  我動不了了兄弟們,你們快聯系超管吧!”
  他擔心當下超出常理的直播內容,如果流傳到外界去,這里的詭異也會隨著被直播間觀眾看到,而流傳到外界去。
  幸好,當下的詭異并不存在這種能力。
  而現下不知為何,他的直播間也毫無動靜,沒有飄起一條彈幕,只有一個人進入了直播間。
  ‘用戶336875866’這個系統ID,在兩分鐘前就進入了直播間。
  這是蘇午的用戶ID。
  他自然不會在此時幫著周洋去聯系超管什么的,
  超管封掉直播間,蘇午亦將沒有辦法了知周洋那邊的情況,根據那個與龍山有牽扯的公墓紀念館,來調整自己當下的對策!
  此時,
  直播間的畫面里,
  血色蓮臺已經凝聚形成。
  周洋臉上的血色漸少,他的膚色、發色、童色都在逐漸斑駁、起卷,如油采般脫落。
  像是一具泥胎!
  他囁嚅著嘴唇,喉嚨里還能發出聲音:“快,快封,直播,直播間——”
  蓮臺前,
  功德箱里積蓄的鈔票似乎已消耗大半。
  不再噴薄式向外涌出,
  而是一張一張,很有節奏地,以三到五秒的時間不斷往外彈出。
  彈出的每一張冥鈔,都由原來的一億面值,變成了當下的十億面值!
  十億面值?
  十倍!
  蘇午看著那個功德箱很有規律地不斷彈出一張張鈔票,忽然間心有所感,轉頭看向自己這邊,排隊往功德箱里不斷投錢的村民們!
  每有一個村民往功德箱里投入一張十元面值的紙鈔,
  對面的直播間里,那同樣半舊的功德箱中,都會彈出一張十億面值的冥鈔!
  所有村民都是如此,
  沒有例外!
  ——怪不得紙鈔投入功德箱后,箱子里卻空空如也。
  原來所有的紙鈔都在無形中被轉移到了周洋那邊,化作一張張冥鈔,產生出某種詭異至極的力量!
  蘇午心頭凜然,
  目光死死盯著那一張張彈出的十億冥鈔,
  先前噴出的一張張億元冥鈔,化作了血色蓮臺,聚集在周洋周圍,把他固定在蓮臺上,使其自身也逐漸泥胎化,
  那么,當下彈出的這張張冥鈔,又會產生何種效用?
  蘇午內心其實清楚,
  自己當下不阻止村民繼續投錢,就是把周洋架在火上烤,把他往死路上逼——可現下又有什么辦法?
  周洋不死,
  這邊的所有村民都要因為無錢投入功德箱,而被視覺里的泥胎帶走!
  說犧牲周洋一人,拯救大多數村民,未免太過虛偽。
  當下蘇午之所以沒有出聲阻止村民投錢,其實還有一重原因——他內心隱約有一個預感:即便這次所有村民都往功德箱里投了錢,也休想當場讓周洋死亡!
  每個村民視覺里的泥胎,與他們各自距離仍然比較遠。
  遠未到迫近村民身畔的地步,
  既然如此,
  村民們這邊‘進度條’還在持續往前推進,與之相應對的周洋那邊,怎么可能一下子完成‘讀條’?
  經歷過數次詭異事件,蘇午已經總結出一條鐵律:詭的世界里,
  所有事物看似毫無關聯,無跡可尋。
  實則處處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環環相扣,種種線索一一對應!
  直播畫面里。
  那一張張十億冥鈔被陰風吹襲飄飛,在下墜的過程中被陰綠火焰點燃,
  火焰中,
  撲簌簌抖落斑斕粉灰,
  一堆堆粉灰散落于蓮臺四周,
  猶如墻畫師傅丟在墻邊的油漆桶。
  此時,蓮臺上還缺少一個為‘周洋’涂抹油采,塑化神像的工藝師!
  ‘龍山公墓紀念館’門口,
  一直僵立在那里,無聲觀看著這場好戲的十余個黑影,隨著一堆堆粉灰出現,也各自迅速動了起來!
  瘸腿、年過半百的老人挪著步子,背著個裝滿塑料瓶的編織袋從陰影里走出。
  他無意識地踐踏著地上的粉灰,使得自身沾染上斑斕的色彩,一瘸一拐地走到蓮臺上,站在了泥胎化愈發嚴重的周洋身邊。
  周洋自身被濃重的詭韻感染了,
  身軀泥胎化越來越嚴重,
  那些原本讓他皮膚呈現泥胎化的詭韻,此時正逐漸向他的肌理、血肉侵蝕!
  他駭然地看著瘸腿老人站在自己身旁,
  某種若有若無的感應在他與瘸腿老人之間滋長。
  隨后,
  又有瘦小的老太太渾身裹滿粉灰,站在了周洋另一側;
  帶著孩子的婦人和自己的孩子一前一后,圍著周洋站立著;
  越來越多的人簇擁在周洋身畔。
  甚至爬上他的頭頂,
  完全將他的身形淹沒!
  蘇午看著前幾個人,眼神并無變化,但當他看到后面出現的人時,童孔頓時微微放大!
  后面這些人,是從廣場上逃跑,進而消失的村民!
  難道這些沾滿粉灰,簇擁在周洋左右上下的人,其實都是龍山集失蹤了的村民!
  “最開始失蹤的朱老太,是不是一個又瘦又矮的婆婆?”
  “她兒子一條腿天生畸形?”
  蘇午忽然放下手機,走到魏村長身邊,問了個問題。
  魏村長眼神驚異地看著他。
  點了點頭:“蘇先生應該沒見過他們兩個人……”
  “我從別的地方打聽到的。”
  打斷魏村長的話,蘇午又站到了偏僻角落。
  這時已經有八成多的村民投入了紙鈔。
  直播間那邊,周洋被完全圍堵在蓮臺正中央,連腦袋都看不到了,一個個消失的人爬上蓮臺。
  互相擠壓著,交疊著。
  竟形成了一個隱約的神像輪廓。
  這個隱約的神像輪廓,通過那些人身上的粉灰油采抹畫勾連,一瞬間在蘇午腦海里清晰起來!
  他見過這尊神像!
  就在云龍觀!
  就是三清尊神正中的那座神像——原始天尊!
  這些‘人’要在那座公墓紀念堂里聚集起原始天尊的神像——如果神像一旦徹底被塑化完成,會發生什么?!
  ‘三清之腸’必定蘇醒!
  蘇午心頭瞬間有了答桉!
  未蘇醒的詭異,尚且讓自己一行人應對得如此艱難,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有滿盤皆輸的風險。
  一旦它蘇醒,
  只怕所有人都難逃出生天!
  照當下的情形發展下去,估計未等自己帶村民逃離,這只詭就會首先蘇醒過來了!
  它的進度,
  對應著村民逃離的進度。
  也許,
  給它投錢,延緩泥胎帶走自身是它主動設下的一種規律,但按著這種規律走下去,卻絕對不可能活著走出龍山集!
  三清之腸是‘莊家’,
  而蘇午等人,全是可憐的賭徒!
  賭徒怎么可能贏過莊家!
  所謂賭徒一時的‘贏錢’,只不過是莊家隨手的施舍而已,今時贏了多少,明日就要翻倍給莊家吐出來更多!
  當下,
  所有村民都往功德箱里投過了錢。
  他們視覺里的泥胎都暫時定住。
  村民們暗松了一口氣。
  直播間里,
  那些消失的村民以周洋為核心,形成了‘原始天尊’神像的大概輪廓。
  可這個輪廓并不完整,
  還缺少一些部分,
  那是涂刷再多油采都無法彌補的。
  于是,
  為了彌補神像上的缺失,使之變得完美——蘇午這邊,所有人視覺里的泥胎都開始顫抖起來!
  “動了!”
  “這次這么快它又要動了!”
  “投錢投錢投錢!這次我們投一百!”
  蘇午攥著手機,手心里滿是汗水,耳邊充斥著村民們狂躁地叫喊聲。
  他知道,
  這次投錢的用處不大。
  神像需要的不再是冥鈔化作的粉灰。
  而是能沾染粉灰的‘人’,用他們來填補自身!
  如果這次注定是個死局,自己只有冒險以真身進入‘卓杰的過去人生’,或者是粗瓷碗主人的過去人生,暫時逃避這個劫數了!
  可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蘇午想起自己那次在云龍觀的三清神像前模擬,直接死在了道觀正殿里。
  而那個時候,門外的半空中,還浮現出一盞紅燈籠。
  那是眼詭的燈籠。
  眼詭的力量,卻出現在了三清之腸的詭韻籠罩區……
  ‘快點出現吧……’
  ‘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把局面翻轉。’
  ‘我只要這一個支點!’
  “只要這個支點!”
  蘇午心中大喊著,面色愈發冰冷,汗水順著額頭不斷滴落,而他盯視的手機直播間內:
  像是冥冥中的存在響應了他的呼喊。
  一盞紅燈籠幽幽地在直播間對著的紀念堂外升起了。
  紅光灑落一座座墳丘,
  使得畫面變得魔幻而靜謐。
  紅光照進了紀念堂里,照在了那座神像上——
  于是,
  蘇午這邊,
  所有人視線里的泥胎都停止了顫動。
  停止了迫近眾人的步伐。
  所有村民驚疑不定。
  這只是虛驚一場?
  怕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