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羅皇宮。
“陛下,該安歇了。”
看著仍舊眉頭緊皺、端詳案上輿圖的安濟蒼,一名老內侍猶豫一會兒后出聲勸道。
“安歇?”
安濟蒼抬頭看了眼老內侍,嘿聲冷笑。
“而今我新羅正處于萬丈懸崖的邊上,一個不慎就得亡國,朕哪里有心思安歇?”
老內侍張了張嘴,正欲說話時,御林軍統領快步奔入,其身后的兩名甲士還拖著一道渾身是血的身影。
“何統領,你做什么?”
殿門口的內侍頓時一驚,急忙上前阻攔,同時厲聲叫著。
何統領一把推開內侍,而后語速極快的急聲稟道:“陛下!捕風司司丞裴正業殺害司主林豐,業已叛變!”
“什么?!”
安濟蒼瞳孔一縮,繼而咬牙拍案。
“好一個裴正業!他想干什么,難道他想奪城不成?!”
“陛下,林校尉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距離事發已然過去了一個時辰左右。”
何統領說著的同時指了指身后的血人,隨后嚴肅道:“裴正業選擇在今夜叛變,其中陰謀絕不簡單。”
“臣懷疑,大周可能已派遣小部精銳潛入到皇都附近,而且是打算在今夜奪城。而裴正業,正是同周軍里應外合、接應對方入城者!”
“陛下,臣建議……”
然而,還不等何統領說完,一名御林軍小將便急聲高喊著飛速奔來。
“報!!!”
“報!陛下!周軍,周軍殺入皇城了!”
聽聞此言,安濟蒼的腦海中瞬間炸響一道驚雷,而其余人也紛紛色變。
“叛逆!該死的叛逆!!啊啊啊啊阿……”
安濟蒼怒聲咆哮,扶著御案起身,氣得身子直發抖。
“陛下!周軍應該數量有限,只要我們死守皇宮、爭取時間,再命巡城軍及城內勛貴集結家兵護衛從外部反攻敵軍,未嘗不能反敗為勝!”
何統領咬咬牙,大聲冷喝,打斷了安濟蒼的咆哮。
安濟蒼赤紅的眸子稍稍恢復了一些清明,連喘好幾口粗氣后,狠狠一點頭。
“愛卿說得對!就照這樣安排!”
“何愛卿,朕的身家性命、我新羅的存亡,可全都交給你了!你,一定不要讓朕失望!”
“陛下放心!只要臣還有一口氣在,只要我御林軍還有一個人活著,定不讓賊軍邁入皇宮半步!”
何統領重重一抱拳,隨后轉身快步離去。
目送何統領遠去后,安濟蒼陰沉著臉眼神變幻半晌后,猛地盯向那老內侍。
“公建,以防萬一,啟動薪火策略,你親自去辦!”
名為公建的內侍總管臉色一變,急道:“陛下,眼下正是我等護衛陛下之時,怎能……”
安濟蒼擺擺斷,蒼聲道:“倘若御林軍被擊潰、敵軍真的殺了進來,你們這百余人也起不到多大作用。畢竟,就算你們殺得了數百人、上千人,也殺不了數千精悍甲士!”
“反之,若是敵軍被擊退、被驅趕出皇都,我新羅的滅國之危成功度過,這薪火也不能發展為不受控制的致命野火。唯有讓你親自帶隊,朕才放心!”
公建眼神復雜的看了安濟蒼半晌,最終長嘆一聲,低頭應下。
“陛下放心,老奴明白了。”
兩個時辰后,被虎賁軍將士層層圍攏的大殿門口,鄧元吉駐足在何統領千瘡百孔、卻仍舊扶著斷槍單膝跪地而不倒的尸體前沉默半晌,隨后緩步踏入金碧輝煌的大殿。
放眼望去,整個大殿此時空空蕩蕩,不見一個宮女或內侍,唯有那御座之上有一道穿著皇袍、戴著皇冠的蒼老身影靜靜端坐。
“噠、噠、噠……”
清脆的腳步聲在一片安靜的大殿中分外響亮,隱約還有回聲在回蕩。
走到御階之下站定后,鄧元吉按在左腰刀柄的左手動了動,隨后盯向安濟蒼漠然凝視。
一陣詭異的死寂后,安濟蒼忽然蒼聲一笑。
“你這周將倒也有意思,這是在照顧朕的顏面?”
鄧元吉微微沉默,隨后冷聲開口。
“既然明白,為何還不動手?非要讓本將送你一程?”
“朕有一件事一直十分好奇,想要在死前能獲得一個答案。不知將軍是否可以滿足?”
面對安濟蒼的請求,鄧元吉沒有否決,但也沒有直接答應。
“且說來聽聽。”
“朕想知道,那周皇不過是一個尚未及冠的小兒郎,以他那淺薄的見識與心智,是如何做下那些驚人之事的?”
聽到安濟蒼的問題,鄧元吉不由嗤笑一聲,眼露譏諷之色。
“我朝陛下之眼界與心智,豈是你這等井底之蛙可以想象?淺薄?呵,真是無知者無畏。”
“以你這等見解,也難怪會將新羅皇朝經營的如此不堪!”
“好了,請上路吧。”
安濟蒼不由默然,低著頭沉默數息后,悵然若失的輕喃道:“難道,這天下真有生而明神者?”
“罷,今生雄圖霸業雖成空,但,朕不會認輸。來生,再戰!”
似是有些瘋魔的安濟蒼哈哈一笑,忽而拔刀自刎,濺起三尺之血!
“真是不自量力的又專又自負。”
鄧元吉譏笑一聲,感覺自己將對方想得過于神秘了。
“來人!”
“在!”
“辦三件事,其一,收斂新羅皇帝尸骨。”
“其二,按規矩清理新羅皇宮!”
“其三,新羅皇室有部分人通過地下密道逃離,讓馮將軍率領五千騎兵出西城門,沿此標記追索!”
說著的同時,鄧元吉甩出一張絹布,絹布上繪制有一種特殊的標記圖案。
此前有人給他手下的校尉射來了一封信,信中提到新羅有部分傳承及皇室成員被宮中內侍高手護衛著出了城,同時還有這張絹布。
雖然不知射箭者的身份,但這種事不可馬虎,他決定派人追去看看。
“諾!”
一月初三,新羅集中在北部欲要阻擋梼杌軍團南下的大軍經歷了一場亂戰,而后,所余大軍向大周獻降。
一月初四,距離新羅皇都五十里外的松林平原。
平原之上,五十萬大軍分成五方營寨在此暫時停駐,這卻正是南下追擊楚軍的新羅主力,也是新羅皇朝而今僅剩的大軍。
中軍大營,帥帳。
二十余名將領齊聚一堂,在此間展開了激烈爭論。
“投降?混賬東西!枉你還是我新羅的將軍,本將恥與你為伍!”
“不降?皇都都被人家占據了,陛下都沒了,甚至一眾皇子皇孫也被盡數砍了頭,不降還待作甚?”
“而今軍中早已是人心惶惶、流言處處,這仗根本沒法再打下去!”
“誰說不能打?我們可是還有五十萬大軍!只要砍了那些造謠生事、意志不堅的多舌者,再暗中聯絡假意投降周軍的袍澤,未必不能扭轉戰局、奪回皇都,奪回我們失去的一切!”
“不錯!也不是所有皇子皇孫都在皇都,只要我們擁立一位有賢能的皇子或皇孫即位,我新羅還是新羅!”
“嗤!我說,你們能不能別再白日做夢、自欺欺人了?其他的且先不說,單單是我們的糧秣便已經見底了!沒有吃的喝的,還拿什么跟人打?”
“怕什么?糧草這東西,讓周邊各城供給便是了。等我們奪回了皇都、擊潰了周軍,這些都不是問題!”
“怎么?你們還想搶自家百姓的糧?你猜底下的將士們能不能答應?那他娘的可是要讓他們去搶自家糊口的糧!”
混亂的嘈雜聲中,一聲大喝忽的響起。
“都他娘的閉嘴!”
帳內聲音為之一靜,眾人抬頭看去,見大喝的乃是前方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倒也無人再繼續嚷嚷。
因為那人乃是奮武將軍黃戴,是帳內地位與武力都排行前三的存在。
黃戴冷哼一聲,而后朝著最里側面對眾人坐著的大將軍吳成雙抱了抱拳。
“大將軍,我們究竟該何去何從,您說吧。”
眾人精神一振,盡數目光灼灼的盯向吳成雙。
吳成雙抬眼掃過帳內之人,拿起桌上的三封密信揚了揚。
“先聽聽信中的內容。”
“其一,大周遣人送來了勸降信。上面的內容很簡單:降則生、抗則死。”
“其二,大周的梼杌軍團及二十萬降軍已然到達皇都北方百里之內,在其后,尚有大周十萬邊軍。”
“其三,南羅關已被五萬大周邊軍攻占。”
聽到最后一個消息,眾將齊齊色變。
為了對抗并擊退周軍,他們只在南羅關留下了一萬兵馬,其中還有不少是傷兵。
卻沒想到,大周竟會派遣大軍去抄南羅關!
如此一來,他們的后路都被切斷了!
吳成雙微微一頓,留給眾人消化的時間,而后才繼續面無表情的開口。
“再說說眼下的局勢與敵我戰力。”
“局勢已經很明顯,皇都被攻占、陛下賓天,整個新羅已是人心惶惶,我們即便想要從各城征糧,怕也未必能做到,因為那城門未必會為我們開啟。”
“至于戰力,我軍是如何一個情況大家也都清楚,更不用說士氣低下、輜重不足等問題。”
“反觀周軍,西潼關一戰已然說明了他們的戰力,而這也應該是大周只派出一支軍團及虎賁軍,外加十五萬邊軍前來的原因。”
“綜上,在本將軍看來,結局已定,大勢不可逆。”
待得吳成雙說完,一名將領立馬怒氣沖沖的站起。
“大將軍!說這么多,難道你想叛國?!”
“大將軍,我等乃是軍人,軍人豈能不戰而降?”
接連六七名將領站起,盡皆滿臉憤慨。
其余人卻沒有動作,甚至有幾人還眼露憐憫……
“叛國?君已故,這國便是萬萬民。我們的兒郎,不能再毫無意義的送死了。”
吳成雙緩聲說著,同時徐徐起身,待站定后,忽的眼神一寒。
“為國計,諸位當赴死!來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