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岳一邊如此想著一邊拿起勺挖了一塊兒豆腐。
在收回的時候看著豆腐顫顫巍巍的似乎稍一用力就會松散掉,甚至盤中的豆腐看起來比果凍還要軟嫩脆弱。
但明明就是這樣的豆腐,還能在出鍋之后保持著如此完整的狀態,光是這一手就需要有著十分不俗的功底了。
畢竟在做豆腐的時候,輕輕翻炒一下都可能使得豆腐碎掉一些,那都是家常便飯的事情,除非一開始這些豆腐就被整齊的碼放在盤中。
可很顯然面前的這份麻婆豆腐不是。
如果是那樣的話,一塊麻婆豆腐不可能四周都均勻的裹著紅彤彤的醬汁,也不會如此自然且隨意的呈現在盤中。
擺放隨意卻難掩其獨特誘人的味道,而且越是湊近他就越能夠聞得到豆腐上面各種各樣的味道。
尤其是其中花椒和辣椒的味道尤其明顯。
將麻婆豆腐放入口中的一瞬間,他的感覺就是燙!
畢竟這道菜講究的就是一個剛出鍋!
在被裝入盤中的時候,里面的湯汁甚至都在咕嘟咕嘟的冒著小泡泡。
再加上做豆腐本身就要稍微多放一些油,而油又是十分吸熱的,因此這才使得在入口之后讓人產生一種燙的感覺,可這種燙又并不是純粹的燙,而是辣味兒裹挾著熱氣所形成的一種錯覺。
就像是人在吃了辣之后再喝一口熱水,所帶來的痛覺便會加倍放大。
所以這才有了吃燒烤,吃小龍蝦,吃火鍋的時候喝冰鎮飲料或者啤酒的說法。
這種搭配并不是某人創造出來的,而是廣大人民群眾在日常生活之中所總結出來的經驗。
因為只有這樣吃才是最爽的。
豆腐進了何岳的嘴里,何岳雖然感覺到燙,可這種燙并非那種難以忍受的,但若是讓他就這么咽下去那肯定是不行的,何岳自己就是廚師,因此知道不能把這么燙的食物一下咽進喉嚨里。
因此他又只好不斷的輕輕拿牙齒試探著試圖將豆腐切碎,但越是咀嚼他就越能感受得到其中滋味,尤其是在咀嚼的過程中他還吃到了先前混合在湯汁中的牛肉粒。
被煸炒的有些酥脆的牛肉粒與軟嫩柔弱的豆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如此碰撞之下,何岳的口中也產生了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就是他特別想要不斷的去咀嚼那些牛肉粒。
可是在咀嚼牛肉粒的時候,舌頭和上顎又會同時配合的將豆腐抿開,讓其味道散發出來。
越是這樣口中的味道就愈發豐富。
就這樣吃完之后,口中依舊余味繚繞,久久沒有散去。
砸吧砸吧嘴似乎還能感覺得到方才那口中一陣忙亂的工作。
何岳本身就是江蘇人士,不是特別能吃辣,這一口麻婆豆腐直接讓他整個人通透無比。
不過吃過麻婆豆腐一會兒之后,那口中的味道也漸漸的開始減退,最后剩下的就是麻和辣的感覺。
看了一眼眾人還在說說笑笑著也開始對麻婆豆腐下手,如此一來何岳再來一勺麻婆豆腐就顯得不那么突兀了。
“只要我吃的夠快,麻辣就追不上我!”
何岳心中是這么想的,他很明白食客的心理,但此刻他也化身為食客。
在紅紅飯店之內除了有新人來之外,麻婆豆腐是很少會登上員工餐的飯桌的,所以偶爾能做一次麻婆豆腐,不論這道菜什么時候端上來,那都是被消滅的最快的一道菜沒有之一。
因為在吃過一口之后就會產生停不下來的感覺,口中酥酥麻麻的快感似乎是在催促著你趕快再吃下一口。
因此很快麻婆豆腐就見了底,何岳一共對著麻婆豆腐伸了五次勺子,就這還是其他人看到何岳實在愛吃,所以將這個機會不動聲色地讓給了他。
畢竟今天何岳才是最主要的客人。
倒也不是菜量太小,實在是桌子上坐著這么多人,每人來一勺都輪不了幾圈。
在吃過麻婆豆腐之后,何岳也終于領略到了川菜的魅力,說實話先前他是不太能夠看得上川菜的,畢竟作為淮揚菜的廚子,肯定認為淮揚菜天下第一。
除此之外在他的心里粵菜和魯菜可能也還不錯。
可現在他卻對于川菜有了極大的改觀。
而且最主要的是這道菜還屬于家常菜的一種,雖說在飯店里做,肯定有廚師的手藝和功底在,但一道菜能夠成為家常菜火遍大江南北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剛才我還說陳老板做的都是淮陽菜,結果沒想到下一道就來了麻婆豆腐,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何岳贊嘆的開口說道,畢竟剛才自己吃的確實是稍有點兒急。
如果在吃后一句話也不說顯然也不太合適。
“那可不,我師父做菜可是很厲害的,雖然現在剛入行不久,但已經會很多菜了,照著這個速度下去,可能再過幾年師父就能成為在全四川都有名的廚師!”何海有些驕傲的說道。
同時也是想讓自己的父親看一看自己來了成都并沒有被騙,也沒有隨便找了一家飯店瞎混。
“是啊,我今天在吃過這幾道菜之后,完全想不到陳老板居然只做了半年多的廚師,當初我當學徒半年的時候還在給人打下手呢。”何岳說道。
原本他心中對于陳年還挺佩服,但兒子這么一開口之后,他卻稍微有些不服氣,畢竟這可是自己的兒子,當初也沒見兒子這樣夸過自己啊。
結果現在卻把一個比自己幾乎小了整整一輩的小子吹上了天。
說是師父,可陳年比何海也就大六七歲。
可畢竟是成年人,而且紅紅飯店里的眾人也都挺和善的,何岳自然不好露出什么不滿的表情來。
只是感慨的說起了自己以前。
當然在眾人面前這么說,也是在不動聲色地捧一下陳年。
“對了,下一道菜是什么?我現在有點想知道下道菜了。”
“文思豆腐。”謝玉連忙回答道。
“文思豆腐?”何岳一聽這里就來了精神,這道菜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說起文思豆腐來,那可是淮陽菜當中華而不實的典范,味道相比于其他菜說起來其實沒什么特別的,但就是造型和賣相太能唬人了。
那一盆細如發絲的豆腐絲飄在碗中,宛若轉動的璀璨星河一般。
一般對于淮陽菜沒什么了解的人見到這道菜無不會感到震驚和驚艷。
可何岳卻是知道的很,文思豆腐這道菜雖然十分考驗刀工,但基本上稍微有點天賦的,刀功稍微成熟的廚師都是能夠做得出這道菜來的。
無非就是豆腐絲的粗細和均勻程度有些許不一樣,但那基本不會有什么影響。
零點八毫米和一毫米都放在一碗文思豆腐當中,光用肉眼基本是看不出什么差距來的。
畢竟誰也不會拿著放大鏡去觀察這道菜。
但這只是對于稍微有些追求的廚師來說會這么做,大多數揚州路邊的小餐館內根本不會這么做。
文思豆腐也有著專門的工具,只要把豆腐放進去然后再一切就能做出均勻無比,粗細相同,細如發絲的文思豆腐來。
這樣一來這道菜便沒有了任何難度。
但是一想到這里,何岳卻有些坐不住了。
“各位我去打個電話。”何岳找了個借口便離開了包廂之中,拿出手機來裝模作樣的打了一會兒電話,才又把手機裝回兜里。
假裝散步和好奇似的來到廚房里。
畢竟方才陳年也說歡迎他去廚房里看一看,先前他一直都忍著沒有跑過來看,而到文思豆腐這道菜的時候,他終于有些忍不住了。
過來看陳年做這道菜其實目的也很簡單,那就是想看看陳年到底是怎么做的。
但在他自己的猜測中,陳年做這道菜大概也是用的機器,畢竟只做了半年的廚師,而且還會這么多菜,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文思豆腐上下多大的功夫。
相反,何岳自己也是會做文思豆腐的,而且還是會用菜刀去切,雖然切出來的豆腐絲比不上那些頂尖的廚師,但起碼也十分賞心悅目。
他就是想要看看陳年用器具來做文思豆腐,從而讓自己心中產生一些優越感,畢竟先前兒子用從來都沒有夸過自己的語氣狠狠的吹捧了一番陳年,讓他心中有些許不快。
但何岳還沒進廚房的時候,便聽到里面菜板上不停傳來的敲擊聲,忽然感覺有一絲不妙,不禁快走兩步,進了廚房里面。
結果入眼看到的一幕直接讓何岳傻眼了。
只見陳年正拿著一塊豆腐在那邊以非常快的頻率貼著表面上看起來有一點像是亂切,因為現在那些豆腐看起來就像是被切成了糜狀。
但何岳卻知道這分明就是文思豆腐的正確切法,而且看陳年那游刃有余的樣子和下刀的頻率根本就不像是什么新手!
“難道他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練習這道菜上面?”何岳心中猜測著,“不對,我看過這里的菜單,上面有那么多菜,而且還有很多比較難的菜,其中有很多都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學會的。
但剛才只要進入我口中的菜味道都沒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再加上平時又要開店,每到飯點都有那么多人過來,他哪有那么多的時間去練習?”
“何叔叔您來了。”陳年在看到何岳之后,不禁抬起頭來打了聲招呼,但在說話的時候手上的動作依舊沒有停。
“嗯,剛才打了個電話順便過來看看。”何岳又使出了剛才的借口,但他眼看著陳年一邊和自己聊天,一邊以極快的速度切著文思豆腐,不免有些擔心的說道:“沒事,陳老板你先切著,我先不跟你說話了,免得分心。”
倒不是擔心陳年會切到手,畢竟在切菜的時候,一手持著菜刀,另一手手指會微微彎曲以第一個指節抵著菜刀。
只要不是太大的動作或者走神,基本上都不會出現切到手的狀況。
何岳主要是擔心陳年分心和自己說話的話,會導致切出來的文思豆腐就沒有那么粗細均勻和美觀了。
“不礙事的。”陳年說著把已經切成薄片的豆腐又用菜刀抹平沾了一些水之后開始繼續切成絲。
在切成絲的時候,外表看起來更像是豆腐糜。
可這場景看在何岳眼中卻是自信無比的表現。
可陳年表現的越是自信,何岳就越是疑惑:“陳老板的刀功了得啊,就算是放在我們那兒也是很厲害的了。”
“何叔叔客氣了,先前我去過揚州那邊參加過一個青年廚師的比賽,那里的廚師基本都和我差不多的,而且也有比我年輕的,我的這刀功放在那里也就算得上是平平無奇。”
陳年謙虛的說道。
而何岳聽到這話更是心中一驚,他沒想到陳年居然去揚州參加過廚師比賽?
雖然他平常不怎么關注這些比賽,但是能夠被邀請去作為選手,也說明有一定的實力的,而且更不用說陳年還是在四川的廚子。
過了一會兒陳年切好了豆腐絲準備下鍋,而何岳也來到了鍋前想看看陳年切出來的豆腐絲究竟是什么樣的,同時滿足自己一番想比較的心思。
想要和陳年比一比究竟誰的更細。
可陳年先前切好的文思豆腐一下入鍋中后被陳年用湯勺輕輕的攪拌四散而開,一縷縷絲線仿佛有生命一般的開始均勻的布滿鍋內。
到這一刻何岳眼睛都瞪直了!
剛才陳年說什么來著?
說他之前去參加比賽,和在場的那些人相比,他的刀工也只能算是平平無奇?
如果這種刀工是平平無奇的話,那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何岳不禁突然開始懷疑起自己的人生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陳年的手。
顯然自己的經驗要比陳年豐富多了,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陳年做出來的文思豆腐可以這么細?
一毫米和零點八毫米確實用肉眼難以分辨,但是一毫米和零點五毫米、零點三毫米相比就非常明顯了!
“你真的只學了半年的廚師?”何岳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