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樣的局面下,其實崔昊勝無論怎么選都是輸。
因為是天下大勢逼他殺她,和她做過什么無關,只和她的身份有關。
不殺愛侶,等于背叛國家,他是儒家一脈旳代表人物,又是皇上親賜的京城第一劍客。
君恩浩蕩,百姓愛戴。
可要是選擇殺了愛侶,又或者任憑愛侶被人殺死,一顆劍心必然蒙塵。
就在一些家人死在天圣山刺客手下的人和家人死在蒙元大軍手中的人直接將崔府圍住時,崔昊勝突然抱著那名女子走出府邸。
眾目睽睽之下,那名女子胸前有一灘血跡,面無血色,看上去已經氣絕身亡。
有人想要上前去檢查女子是否是真的死了,結果被一道浩然劍氣劈飛出去。
之后崔昊勝抱著女子離開京城,一路上重傷了七八名攔路的人后,再無人敢擋他。
再之后就沒人知道崔昊勝去哪兒了,等他重新回到京城已經是三天后。
這件事后,有無數傳聞。
有人說是崔昊勝親手殺了那名女子,也有人說那名女子其實沒有死,是崔昊勝騙了天下人,最終放了那名女子。
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始終沒有那名女子的半點消息傳出,人們也就漸漸相信那名女子是真的死了。
因為如果對方還活著,以天圣山的手段,不可能不用這個事來抹黑崔昊勝。
一旦證實當年崔昊勝暗中放過了那名女子,直接就是一個欺君之罪!
這么多年過去了,崔昊勝依然是京城第一劍客,只不過從當年風姿卓絕的青年變成了氣質沉穩的中年人。
崔府不再有過女主人。
至于當年那名女子,幾乎已經無人記得了。
“抱歉,我失言了。”
李行一臉歉意地對崔昊勝說道。
崔昊勝搖搖頭:“無妨。”
說完,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苦至深處是無言。
大堂內漸漸安靜下來,氣氛有幾分沉重。
在座的武星們都看過那本冊子,也都知道崔昊勝當年的事跡。
李行見狀也只能端起酒杯,自罰一杯。
就當他準備換個話題,好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時,突然聽到崔昊勝問道:
“李兄,若換成是你,當年會怎么選?”
這些話大概是崔昊勝藏在心里多年,一直想問卻找不到人問。
李行想了想,開口道:“若對方對我也是真心,那就護住她,若是假意,一劍殺了。”
崔昊勝愣了一下,問道:“就算是真心,又如何能護?”
大概也是喝了酒的緣故,再加上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李行言語中沒那么多忌諱,直接說道:
“若是說客氣話,我會說崔兄處境兩難,我來選,也做不出什么好的選擇。”
崔昊勝看著他:“那真心話又是什么?”
李行冷笑:“真心話就是,要是連一個什么罪過都沒犯下的女子都容不下,這樣的家國有什么值得我報效的?我會帶著她遠離京城,誰擋我殺誰!”
崔昊勝愣住,大概是沒想到李行會說出這么大逆不道的話。
但他也只當對方是酒后狂言,只是苦笑道:“君恩難報。”
李行沒有絲毫遲疑,開口道:“若真是心中有愧,一身武藝總有上陣殺敵的時候,天底下就沒有必須殺了老婆才算是報效國家的道理。”
“說得好!”
此時其余武星紛紛在心中叫好,而一直看李行不怎么順眼的周思洺則端起酒杯飲了一大口酒。
看不順眼歸看不順眼,但李行說的這番話還是很合他胃口的。
他娘的練這么一身武藝,要是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練什么武?
坐在李行對面的柳雲晴在聽完他說的話后,看向他的眼神中異彩連連,本就已經有些紅潤的臉頰更加紅潤了幾分。
“哈哈,哈哈哈哈!”
崔昊勝突然大笑起來。
李行看著對方大笑不已,突然覺得心里堵得慌。
其實話說完后,他心里又開始后悔了。
因為雙方從小受到的思想教育不同,一個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思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一個是現代人的思維,所以李行可以輕松說出那番話,做出那樣的選擇,但放在崔昊勝身上,明顯并不適用。
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心中不痛快的李行拿起旁邊的酒壇,開始大口飲酒。
這次卻不是為了占便宜,而是真的想喝酒了。
幾大口酒下肚以后,李行也有些醉眼朦朧。
想起崔昊勝和那名女子的事跡,他突然拿起桌上的筷子開始有規律的敲打酒杯。
所有人都被這番舉動吸引了注意力,看向明顯已經喝得有些醉的李行,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這是要吟詩了嗎?
下一秒,輕微的聲音從李行嘴里發出:
“會在何處見到你莫非前塵已注定飛過時空的距離 卻囿于刀劍光影.....”
嘶——
不少人瞪大眼睛,居然是要唱歌?
這歌詞,好像又是一首新歌!
柳雲晴在聽到第一句的時候,眼神就亮了起來,坐直身子,癡癡地看著對面的李行。
對方姿態狂放,一邊用筷子敲打酒杯,一邊繼續唱歌:
“三月春花漸次醒迢迢年華誰老去是劫是緣隨我心 除了你萬敵不侵——”
“除了你,萬敵不侵?”
崔昊勝在聽到這句歌詞時,神情一陣恍惚。
那年春花爛漫,一場驚心安排的邂逅。
她在看花,他在看她。
整座京城無敵又如何?終究還是敵不過她淺淺的一笑。
有句話叫做‘男人喝到七分醉,唱歌唱到你流淚’,此時李行差不多就是七分醉了,一時沒忍住,開始肆意發揮:
“當恩怨各一半,我怎么圈攬看燈籠血紅染,尋仇已太晚 月下門童喟嘆,昨夜太平長安——”
這首許嵩寫的《宿敵》,是為游戲《天龍八部》作的曲,不過歌曲講的故事倒是和崔昊勝的事跡有幾分相似,所以李行突然想到了這首歌。
“當恩怨各一半,我怎么圈攬?”
崔昊勝聽著從未聽過的古怪歌謠,一時竟有些呆了。
那年也是在這個府上,外面人潮洶涌,他問了她一個問題,她沒有回答,只是突然暴起朝他出手。
最終她故意讓他一劍穿心而過。
民怒人怨,還有來自那位陛下的懷疑,他只有親手殺掉她,才不會身敗名裂,才能打消皇宮里那位的懷疑。
所以她故意死在他手里。
一劍之后,好像那個問題也不用問了。
他就要拼盡這一身修為不要也要把她救回來,但被她拒絕了。
“可以假死脫身!”
他對她喊道。
但她只是笑著搖頭。
只要她還活著,天圣山就永遠可以用她來威脅他。
當年她心甘情愿當天圣山的棋子,只是事到臨頭,棋子變色了。
“對不起。”
她對他說。
“下輩子”
“靈柩長埋深谷底沒有永遠的秘密染指江湖結悲局 無人逃得過宿命——”
大堂之內,李行唱著無人聽過的歌曲。
崔昊勝看著門外的夜色,怔怔出神。
恍惚之間,一身劍氣肆意揮灑。
下一刻,劍鳴聲響徹夜空!
蒙元使團的駐地內,有人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朝崔府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