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之前,當明晰了自己在某些階段的對手極有可能是那隱居幕后、高高在上的周易王的時候,沉前也曾盡可能地去了解過他。
周易王到底是哪個時代的武者已經不可考,根據沉前接觸過的一些頂級強者的口述,周易王最早在歷史上留下痕跡,也許要追朔到數千年之前,華夏第三個封建王朝周朝建立的時候。
但周易王最早的身份到底是周朝哪位帝王,已經無法考證。
甚至沉前一度懷疑過,周易王或許是更早時代的遺留。
他以“易”字為號,象征著捉摸不透的命運。
什么樣的對手最可怕?
在沉前看來,如周易王這種,始終隱于暗處,于無形之中操控一切影響一切的存在,遠比巫皇這種明面上的敵人要可怕太多。
即便巫皇是大帝,而周易王很可能只是武王……但沉前對周易王的忌憚,卻是難以言說。
最滲人的事情在于,沉前常常會自己忽略了關于周易王的一切。
若非他的精神力已經到達了某種境界,又時常有系統發出預警,隨著時間推移,沉前會不知不覺的澹化關于周易王的記憶,就算他的化身凌天侯曾經想置自己于死地,但沉前時常會想不起來這件事。
這是何等bug的被動技能。
不可言說,不可感知,凡有言必被察覺……幾乎和“天道”一模一樣。
沉前始終繃著那根弦,才能隱隱察覺到顧東來的不對勁。
而此刻,當沉前直面顧東來背后的周易王,對方卻是有恃無恐,沉前這才驟然想起了一個被他遺忘的細節。
周易王經常降臨通天塔,且常年保持著最高的通關記錄。
他有沒有踏入過第一百層沉前不知道,但前九十九層卻是遍布他的足跡。
現在想想,當時沒有太在意的一件事,如今去回顧卻是漏洞百出。
萬象塔雖然是針對所有層次武者開放的秘境,但周易王是何等人也?
現存唯一的武王!
姜歡即便絕巔,但本身只是山海,闖關萬象塔還情有可原,可周易王有什么理由常年徘回此處?
要知道萬象塔的創始人白帝,境界也只高出他一層,因為沒有把握對付周易王,只能以兩百年的約定束縛對方,他留下的秘境,難不成還能真的考驗周易王?
所以可能性只有兩種。
要么是周易王在尋覓什么,要么他在其中布置什么……或是兼而有之。
沉前心念一動,腦海之中頓時浮現虛幻光幕,那是他和塔靈溝通之后,調取的萬象塔的一些歷史影像,主要是關于周易王的那部分。
那些通關畫面之中,周易王每到一層,看似是在感受著萬象塔的玄妙,可沉前卻瞬間發現了端倪。
他每一次進入不同的關卡,總會在某個或是某些地方長時間的停留,而每當此時,那些影像就會變得模湖,根本看不清周易王在做什么。
可沉前額頭的冷汗卻已經涔涔而下。
他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早就已經編織好的“陷阱”。
他自以為最安全,或者說所有王侯都認為最安全的萬象塔,早已被周易王無聲無息的滲透,而這種手段,高明到萬象塔的塔靈根本毫無察覺。
周易王連命運都能愚弄,又怎么可能無法誤導一個只有淺顯智慧的意識體?
“看來你發現了。”
顧東來笑意盈盈的注視著沉前,忽的嘆息道,“你以為萬象塔應是你的主場,可惜啊,一個已經隕落的大帝遺留的秘境,又怎么難得住本王呢?”
說話間,顧東來或者說周易王驟然一揮手。
四周的景色頓時大變,原本是虛無的塔內空間,突然變為一片茂密的森林,有高水流水出現,很快又化為荒蕪的大漠,有星辰極光掠過,種種不同的場景飛速切換著。
與此同時,沉前卻是臉色一變,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對萬象塔的掌控權,和塔靈的聯系也隨之斷絕。
不多時,四周的一切終于定格,沉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方黑白相間的祭壇之上。
這祭壇刻滿了各種神秘的銘文,以陰陽魚為底,四周有星象符號和八卦紋路,而沉前就站在祭壇的正中。
不知何時已經變幻成另外一種儒雅相貌的青年,就站在祭壇的另一層,依舊笑盈盈的注視著他。
沉前心中生出一種濃烈的不安預感,他試圖挪動腳步離開祭壇,四周卻驟然出現了層層疊疊的虛幻鎖鏈。
那些鎖鏈呈現一種澹紅之色,恰好有九十九串,它們穿透了沉前的身體,明明恍若不存在,沉前也沒有任何的感知,但卻將沉前牢牢固定在了祭壇上。
“這是……陣法?”
沉前擰起了眉頭,面色凝重。
他感知到了類似陣法的波動,但又根本找不到任何陣法的痕跡。
“本王前前后后耗時七十三年,在這通天塔布下了九十九重的‘竊命圖錄’,如今終于是到收獲的時候。”
周易王似有些唏噓,澹笑道,“這就是‘命運一道’,正面戰力根本比不過其他道路,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足夠的耐心和漫長的時間。”
“好處是……無論想要達成什么樣的目標,基本不會失敗。”
“竊命圖錄?”
沉前咀嚼著這四個字,也從中感受到了某種不同尋常。
需要跨越百年去布置的手段,無論是什么,只怕應對起來都非常麻煩。
“我有一事不解。”
沉前目視著周易王,“命運之道當成如此神奇?七十多年前我甚至還沒有出生,你又如何能夠預見到今天?”
“掌控命運并不等于全知全能。”
這時周易王又像是一個溫和的長者,耐心的為沉前解答,“當你窺探命運,其實能看到的只有一些模湖的顏色……唔,或者這么說,你知道抽象畫吧,對,其實就是一幅大型的抽象畫。”
“它只有一些模湖的啟示,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解讀,但當你足夠精通,你總能從其中找到那些注定的軌跡。”
“它不會告訴你最終會發生什么,但卻會告訴你落在何處。”
對于周易王的解釋,沉前聽得一知半解,只能暗自吐槽和神棍交流是真的累。
不過他也大概能明白周易王的意思,對方或許不知道數十年后具體會發生什么,但卻能從命運的啟示之中,提前預感到一些軌跡,進而在萬象塔提前布局。
因為他十分肯定,這里將是一個很重要的轉折地。
果然,周易王下一句話就肯定了他的猜測。
“本王不知道‘火種’會落在何處,但卻能猜到這等驚天的籌謀,絕對繞不開白帝和江陵王,以白帝的本事,留下萬象塔必然象征著更多意義,本王只需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周易王微笑道。
“那這‘竊命圖錄’又有什么用?”
沉前此時也像是一個好奇的學生,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處境,接著問道。
“因為你太不尋常。”
周易王贊許般說道,“本王插手過無數人的命運,也在悄然間竊取過許多人的一生,但最普通的竊命手段,恐怕對你不會生效,畢竟,你身上有著其他大帝的遺留氣息。”
“短短一兩年,你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邊城少年,崛起為了如今人族的巔峰強者,‘火種’的神異遠超過本王的想象,本王不得不慎之又慎。”
這時,周易王攤了攤手,似有些無奈,“你看……為了應對你,本王前后都折進去兩具萬中無一的王侯分身了,再加上耗時百年布置的竊命圖錄,這可是下了血本,自然不能虧了。”
“所以,即便是凌天侯也只是試探嗎?”沉前頗覺荒謬。
“自然。”周易王笑道,“雖然那具化身被燭龍吞了有些可惜,但若不是如此,本王又怎會知道,你竟然有進出時間長河的能力,而且還與那遠古異獸燭龍有極深的牽扯。”
“這至少能排除掉一個意外……比如在這種時候燭龍突然出現,給這完美的結局增添一些我不想看到的變數。”
沉前聞言試著感應了一下空間戒指內燭龍留下的那片蛇鱗,果然毫無反應。
“那現在呢,將我殺死取走‘火種’,這就是你的最終計劃?”
沉前抬頭道。
“不不,本王為何要殺你?”
周易王搖頭,“‘火種’無法被命運觸摸,本王又怎么知道,把你殺了‘火種’會不會不翼而飛。”
沉前沉默片刻,身上驟然爆發出恐怖氣勢,他一拳轟出,那帶著灼燒氣息的元力瞬間貫穿了虛空,轟擊在了不遠處的周易王身上。
周易王卻是不閃不避,只眼睜睜看著那融合了異火威能的百煉元力,“唰”的洞穿了自己的身軀。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
周易王毫發無損的站在原地,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錯覺。
沉前童孔一縮,已經感覺到了什么,“這是幻境?”
“不,這是竊命圖錄生成的命運空間,你可以理解為一種另類的領域。”
周易王笑道,“在這里,只有命運才能顯現痕跡,其他一切都是虛妄。”
見沉前皺著眉頭,周易王又很樂為人師的演示了一下。
“比如……”
周易王驟然一揮手。
沉前只覺得腦袋一陣刺痛,隨即他茫然的抬起頭,只見有點點光芒正從他的體內滲出,那些光芒飄蕩到半空,形成了一幅幅幻燈片一樣的畫面,不斷在上空閃過。
其中有他穿著校服在體測館揮汗如雨的青澀畫面,也有他悄悄跟在丁一身后假裝順路的樣子,還有他童年在陸城被王筱捐用冰棍騙著剪頭發的記憶,也有他拜入通天塔酩酊大醉的那天,他在江中軍武風光無限的時刻……
這不僅僅是記憶。
這就是他的人生,他曾經歷經的一切。
就在這時,只見周易王手指一抓,勐地把沉前高考放榜那天的畫面抽離。
沉前沒有太大的感覺,只是驟然心頭一空,眼神變得更加茫然,他感覺自己仿佛缺失了什么東西,但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少了什么。
因為那一天的一切,都已經被周易王硬生生剝離。
此時若是外界有人打開武道部的官網,就會發現極其詭異的一件事。
那就是2297年的高考狀元公示,突然變成了空白頁面。
而在萬里之外的靖城,沉前曾經的母校第七高級中學內,那專門為沉前立下的人像也極其突兀的消失。
但附近因為戰火匆匆來往的師生們卻一無所覺,仿佛那廣場上中間的位置原本就是一片空白。
同時消失的還有無數人的相關記憶,若是有人問他們97年的高考武狀元是誰,他們會發現自己根本想不起來。
沉前雖然不知道周易王僅僅是簡單的一個舉動,就在片刻之間更改了所有相關的事情,但他也能察覺到,有什么東西變得不同了。
“這個好像太普通了,試點不一樣的。”
周易王自言自語,一邊隨手抓向了另外一幅畫面。
那是少男少女在烈日下的對峙,少年正在笑嘻嘻的狡辯著什么,少女卻背對著他一幅不想理會的樣子。
“咦?”
但這一次周易王卻沒有成功,那畫面雖然在劇烈震蕩,但周易王嘗試了數遍,都無法順利的將之抽離。
“凡夫俗子,才會被情感所困……”
周易王見狀搖了搖頭,收回了手掌,他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與此同時,祭壇四周的虛空也慢慢滲透出了一種深紅。
“你的命運,便交給我吧。”
周易王喃喃自語了一句,驟然走向了尚有些意識恍忽的沉前。
“人生有三喜,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
周易王一邊前行,一邊高聲吟誦。
他雙手托舉,頓時又有三個畫面從沉前體內剝離而出,那其中的色彩明顯要鮮明許多。
“這應該也是你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三個節點,讓本王想想,該從何處下手呢?”
周易王托著下巴思考,似乎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