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暗影時,澹臺沁身軀一震,竟生出了一種血液凝固的無端恐懼。
明明這只有巴掌大的暗影是如此不起眼,比起之前降臨“學海”的時候那遮天般的暗影,似乎只是不值一提,但澹臺沁卻感受到了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渺小。
這一刻澹臺沁簡直難以想象,曾經面對完整姿態的它的沉前,是如何活下來的。
那暗影的形狀像是一只不斷變幻的眼睛,它掙扎著從蒼白的縫隙里生了出來,然后看向了澹臺沁,或者說是澹臺沁身后閉目沉眠的沉前。
“火種……忤逆法則,罪不可恕……”
奇異的不辨雌雄的聲音在天地間響徹,那形態極不穩定的暗影以一種踉蹌的姿態朝著沉前疾掠過來。
澹臺沁能感受到“它”的虛弱,顯然在那驚天般的蒼白風暴侵襲之下,“它”似乎也受到了重創,但即便如此,澹臺沁這一刻生出的本能念頭卻是避開。
好似它再如何被削弱,自己也根本無法對抗。
澹臺沁心中思緒變幻,但她最終還是沒有挪開腳步,因為她身后就是沉前。
此時的沉前根本沒有絲毫的反抗能力,她若讓開,只有一種結局。
“問世間情為何物?”
澹臺沁忽的笑了,仿佛雪蓮解凍,展露出了她此生最燦爛的笑容,她回眸看了一眼沉睡之中的沉前,眸光之中溫柔如水。
“不過是生死相許……”
這一刻的澹臺沁身上氣息節節攀升,她竟在這個時候終于解開了很久以前的疑惑。
兩種截然不同的“道”在她頭頂冉冉升起,一條道路上有血色觀音,尸骨無數,另外一條道路卻是圓月當空,揮灑人間。
而此時那圓月正以極快的速度轉動著,陰晴圓缺,萬般變化,剎那間就完成了一個完整的輪回。
曾經的月神遍尋千萬年無法掌握的完整月相之力,在這一刻被澹臺沁霍然領悟。
她甚至已經感覺到了九禁的門檻。
澹臺沁相信,如果給她足夠的時間,她也能踏入絕巔,再加上以前的底蘊,即便是姜歡也未必再是她的對手。
可惜……這份領悟卻來得遲了些。
血色觀音和當空圓月交融,形成了一條嶄新的“道”,其上九條道紋,道高已經赫然超過了五十丈。
就在這全新的“道”加持下,澹臺沁刺出了此生最強的一劍。
這一劍,即便是王侯也要授首!
耀眼無比的銀色光芒照亮了這廣闊的深淵,遮蔽了視野之中的一切。
“逆天者,傷人如傷己……”
那不辨男女的宏大聲音再次響徹,仿佛宣判一般,隨即話音勐地戛然而止。
光芒緩緩暗澹,一切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樣。
澹臺沁在石柱前三丈處持劍而立,而那詭異的暗影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
澹臺沁將長劍入鞘,緩緩走回到了沉前身邊,隨即將長劍放在了他的腳下,然后輕柔的將臻首靠在了沉前肩膀上。
一條條散發著光芒的縫隙自她的額頭開始蔓延,很快就遍布了她的全身。
她的身軀就像是一具開裂的瓷器,不斷有碎片自上脫落,然后澹化為虛無。
最后時刻,澹臺沁終于知道沉前對抗的是什么了。
她也殺不死規則,即便那“規則”已經如此虛弱,但她最后那一劍還是憑借著無比強大的爆發,將所有“規則”的殘留都趕出了這片空間,讓她的劍意成為了這里唯一的規則。
想必沉前用的也是同一種方法,只是她不如沉前那么強大,承受不住來自規則的反噬。
這一劍,也同樣洞穿了她自己的魂魄。
澹臺沁已經開不了口,所以她就這樣帶著笑意,定定的看著沉前,直至她的臉頰也破碎成了無數光斑,然后徹底湮滅。
無盡的黑暗之中,有一道身影正在孤獨的前行著。
沒有方向,沒有目標,沉前就這么茫然的走著,不知道去往何處,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身在這里。
直至一道囈語般的聲音不知從何處飄了過來,沉前停下了腳步,試圖聽清那聲音在說什么,可是他如何努力卻也都聽不清楚,仿佛這黑暗之中有一塊無形的幕布,將一切都遮擋了起來。
沉前仿佛察覺到了那幕布的存在,他驟然憤怒了起來,他拼命的在虛無之中撕扯,終于,有一絲光亮透了進來,那聲音也驟然清晰了起來。
“老師,我不明白。”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讓沉前原本茫然的眼神漸漸有了一絲焦距,他也終于想起了自己是誰,又意識到了這聲音來自誰。
眼前的黑暗退散,出現在沉前眼中的是一方蠻荒山脈。
山脈之中有一石臺,此時正有一個半邊臉被奇異紋路覆蓋的青衣男子盤坐其上,在他的肩膀上還趴著一條青色小蛇,在他的對面,一個白衣男子跪在地面,臉上滿是疑惑。
顯然,之前的問話就出自白衣男子的口中。
“老師……”
沉前看著白衣男子,眼眶莫名有些濕潤。
白衣男人正是年輕了無數的高文遠,而沉前的唏噓來自……他無法確定老師是否遭遇了某種不測。
也許除了這回憶一般的幻象,他再也無法聽到大老高的聲音。
“你境界未至,現在無須明白。”
青衣男子溫和開口,“我要你入世俗創建家族,以‘均衡時空’之名世代傳承,但你需抽身而去,斬斷一切因果,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我如何判斷那一天已經到來?”
高文遠鄭重應下,隨即問道。
“人族崛起之勢已不可擋,但若萬族發現人族才有‘圓滿’可能,必會不計一切代價覆滅人族,你需提前告訴人族首領,‘元地’雖是死地,但也蘊含著一線希望。”
青衣男子嘆息道,“當元地乾坤再覆,靈氣重現,便是你出世之日。”
“我記下了。”高文遠點頭。
“在這期間,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老師請說。”
“找尋‘造化玉碟’。”
“‘造化玉碟’?”高文遠錯愕道,“可傳說此物已經于盤古開天地時崩碎……”
“不錯,但尚有殘片可尋,無需多,只要能找到一枚殘片即可。”
青衣男子揮手道,“去吧,我該應劫了。”
聽到“應劫”兩個字,高文遠眼眸變得通紅,但他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
“等等。”高文遠正要離去,青衣男子又叫住了他,隨即寵愛般看了一眼肩頭的小蛇,“小青有福緣在身,或可輪回不滅,你出世之時若能尋到她,可收入門下代我教導……也算是,替我妖族留下一份傳承吧。”
隨著青衣男子一聲嘆息,眼前的畫面驟然凝固,黑暗如潮水般涌來,但很快又再次退散,變成了一個新的場景。
這里是一個廣闊的圓形天臺,其上有綠草茵茵,貓狗奔走。
“通天塔頂層?”
沉前先是一怔,隨即看了一眼四周,通天塔的下方,一座新生的城市正在拔地而起,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施工現場。
這是……兩百年前的靖城?
沉前驟然醒悟,靈氣復蘇那一場浩劫席卷全球,大多數城市都在災難中毀滅,而這顯然是重建的時期。
隨即沉前看到了天臺邊緣,那兩個正在對飲的男人。
一個身穿長白西裝,另外一個穿著白色長衫,都是一樣的風度翩翩,豐神如玉。
高文遠和江陵王。
沉前下意識走了過去,兩人的對話聲也傳入了耳中。
“時候到了嗎?”
高文遠開口問道。
“嗯,白帝已入星空,追尋佛尊蹤跡而去,他二人若聯手,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慎重對待。”
江陵王點點頭,“這就是遮蔽天機、鍛造‘火種’的最佳時機。”
“火種?”
沉前童孔一縮,沒想到會在江陵王口中再次聽到這個詞匯,而“她”也曾這樣稱呼自己。
隨即沉前就看到高文遠手腕一翻,拿出了一枚毫不起眼的白玉碎片。
江陵王無比鄭重的將那白玉碎片接了過去。
“有幾分把握?”高文遠等江陵王把白玉碎片收起來之后,才問道。
“一半一半吧。”江陵王笑了笑道,“要將所有帝級強者的特性融入進去,這‘造化玉碟’的殘片會發生何種異變誰也不知道……但若是連我都無法成功,那大概也無人能做到了。”
“若是敗了,卻也盡力,只能說人族該絕。”高文遠澹澹道。
“還是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心態好啊!”江陵王哈哈大笑,“我卻不甘心,這復蘇后的新世界是我一手締造,怎能讓它隨意夭折,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算上天帝、你的老師妖王、白帝、佛尊再加上我,也只有五人,而原本的‘造化玉碟’卻是一分為七,若人族再有一個帝君強者,其實才算圓滿。”
江陵王嘆息道,“而現在,總是有一分缺憾。”
“世間事如何能盡善盡美,況且這也不過是個引子,是否能成,終歸是看使用它的人。”
高文遠澹澹一笑。
“此事卻還需要勞煩文遠費心了。”江陵王點點頭,笑道,“若論教化,天下無人出你之右……不過你可已經有了理想人選?”
“等吧。”高文遠看向腳下的靖城,目光幽深,“我要尋的,并非天才。”
“那是什么?”江陵王一怔,隨即奇道。
“來日見他時,你會明白的。”
高文遠若有深意的一笑。
所有畫面轟然破碎,沉前也在瞬間驚醒。
他怔怔的立在原地,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火種……等于系統?
原來如此。
他非常確信這兩個片段式的畫面就是系統的提示,在告訴他系統的來歷。
即便沉前早已有所猜測,仍然沒想到系統的誕生竟然來自于一個橫跨了千萬年的布局。
毫無疑問,那個臉上有著印記的青衣男子就是沉前沒有見過的妖王,而他或許早已經料到了什么,這一切的開端也源于他。
他極有可能是混沌之后,天地間第一個到達帝境的存在。
高文遠得到了他的部分傳承,聽從他的囑咐尋找到了造化玉碟的碎片。
而這就是系統的根基。
也唯有鴻蒙至寶之一的“造化玉碟”,能夠承載諸多帝級強者的特性。
而要把這些帝級強者的特性完美結合在一起,還需要一個鍛造宗師出手。
論及煉器,又有誰比得過古往今來第一位“天命大煉器師”的江陵王?
系統或者說“火種”的鍛造,始于妖王,終于江陵王,但很明顯,青蓮佛尊、天帝和白帝也都曾參與其中。
除了那位巫皇,等于歷史上所有大帝強者都投身其中。
系統的所有神奇表現都得到了解釋,它能解析一切“道路”,它精通煉藥、陣法、煉器,堪稱是無所不能。
集合了所有大帝強者的特性,做到這一點只是順理成章。
沉前這一刻的心情非常之復雜。
也大概明白自己是怎么被高文遠挑中的了……他確實不是天才,只是他仍然想不通,就算不需要天才,但他又有什么特質,能被大老高一眼看中呢?
“所以我還要找到妖王和江陵王的傳承,才算是集齊了所有大帝之姿的人物卡。”
沉前一邊期許的想著,或許那時候系統還會產生什么變化,但一邊又心情沉重。
“火種”……光是聽這兩個字,都可以想象沉前肩膀上的重擔是何等沉重。
無論人族在對抗著什么,他等同于是妖王口中的那“一線希望”,他要做的事情,是古往今來所有大帝強者的未竟之事。
雖然在今日對抗過規則的化身之后,沉前已經明白,這條路是何等艱難,但這一刻他還是只想苦笑。
關于她到底是什么,此時沉前也隱約浮現出了一個念頭,但出于某種說不清的恐懼,他沒有繼續深想。
下一刻,睜開眼睛的沉前,看到了那柄孤零零立在自己腳邊的長劍。
“澹臺……”
沉前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