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荒蕪平原之上,靜靜佇立著一扇對開的白玉大門。
門扉兩側纏繞著道道古樸的花紋,只是許多地方都有著殘缺痕跡,顯露出一種滄桑色彩。
漩渦狀的扭曲光華填滿了門戶中央的縫隙,有著強烈的空間波動從中散發而出。
伴隨著突破薄膜一般的聲響,沉前和丁一從不遠處的虛空之中浮現出來,出現在了平原上空。
“崩塌到這里就停止了。”
沉前回頭看了一眼還在不斷崩裂的天境,又看了一眼下方的平原,空間在這里形成了一種割裂,平原并沒有遭到崩塌的波及。
“‘門’無法被毀壞……”
丁一凝視著那青銅門,澹澹的點出了原因。
沉前頷首,這和他的猜測一致。
“門”無法被破壞,最多只能藏匿和封印,這是王侯已經驗證過的事情。
“這里我來過。”
沉前注視著這片平原,找到了記憶之中的熟悉感。
雖然上次他踏足的時候這里還是一片荒漠,那道“門”也是殘破不堪,但沉前還是認了出來,這里就是當初他從天境逃離的地方。
不出沉前所料,林巧茵已經完全將這道“門”修復,從空氣之中殘留的波動來看,江承夜也是從這道“門”離開了天境。
但沉前卻還有一件事想不通。
林巧茵的陣法水準,或許在一般人眼中算得上是宗師,但想要修復一道幾乎損毀殆盡的“門”,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咦,等等!
沉前霍然轉頭,“上次我來的時候,那道‘門’是壞的……”
丁一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沉前在說什么,眼中也出現了驚訝和思考的神色。
假設“門”無法被損壞,那這天境的“門”又是如何被破壞的呢?
這顯然是一個自相矛盾的點,只是沉前上次下意識就忽略了,今天重新思考才察覺到不對。
如果王侯都無法破壞一道“門”,那只能說明一件事,這里的毀“門”之人,必然也是超越王侯的存在。
可惜天帝的殘魂已經徹底泯滅,否則或許能從他那里知道一些什么……
沉前搖搖頭,轉而回到之前的疑問上。
林巧茵在天境十一年,如果真有能力修復這道“門”,那她肯定早就修復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沉前看了一眼下方平原上的茵茵綠草,精神力忽有觸動,他瞄了一眼虛空中某處,那里立刻迸射出了一朵青紅交加的火焰。
火焰看似只有巴掌大小,但落在平原上卻瞬間引發了一場滔天大火,眨眼就將所有遮蔽視野的植物燒了個精光,露出下方焦黑的地面,以及無數呈現血紅色的印記。
那些印記縱橫交錯,在六個凹凸地帶匯聚成了不規則的圖形,剛好圍繞著正中的“門”,隱約是一個大型陣法的殘缺。
“這是……”
丁一瞬間動容。
“你有沒有覺得那六個圖形有一點眼熟?”
沉前說完后又是搖頭,他怔怔的盯著那幾個由血色匯聚的圖桉,“差點忘了你一直在北都,對江中省并不熟悉了……但如果你看過江中省的地圖,你就會發現,這些圖形剛好和江州、黎州、商州、信城那六個城市的行政圖完全對應。”
“你是說……”
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六城地陷之事震動華夏,她自然也詳細了解過始末,此時再看那些血色印記,以及佇立眼前完好的“門”,丁一隱約猜到了什么。
“陣法一道,其實有‘死陣’的說法。”
沉前忽的開口道,“所謂的‘死陣’,就是那些布置到一半卻發現走入了死胡同的陣法,這樣的陣法通常都等階極高或是超過了布陣者的能力上限,在歷史記載之中,這樣的陣法不在少數。”
“一道‘門’被毀壞,需要遠超想象的力量,那同理,試圖修復一道‘門’,也需要對等的強大力量,妄圖布置這樣的陣法,多半也只會以‘死陣’的結局告終……”
“至少就我所知,當今華夏只怕沒人有這個能力,除非……”
沉前這一刻想到了系統,在他看來,如果真有誰有這個本事,除了系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選。
反正林巧茵不可能做到。
“但你知道么,其實‘死陣’也不是完全無解。”
停頓了一下,沉前接著開口,聲音越發低沉,“鉆研過陣法的人,都知道有一種方法可以強行催動陣法的成形。”
“這種辦法就是以特定方式匯聚一股力量,一股足夠強大甚至能動搖規則的力量,注入‘死陣’之中,則可突破一切阻隔,讓陣法最終成型。”
“以六城的生靈之力血祭,完成了最后的布陣……呵呵呵,那可是幾十萬條人命啊,他們還真敢!”
這一刻,沉前有些出離憤怒。
他是親身經歷過江州地陷的,他看著那些茫然無知的民眾在大批拾荒者的襲擊下,瞬間就死于非命……
他怎么都沒想到,始作俑者會是身在天境的林巧茵,或者至少她也參與了決策。
知道了真相的沉前只覺得心里沉甸甸的,偏偏那又是丁一的母親……這讓沉前許多想罵出口的話都生生咽了回去。
丁一好像也明白了什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她緩步走到了那白玉大門之前,聲音艱澀的開口道:“這道‘門’……通向哪里?”
“海外。”
沉前深吸一口氣吐出了兩個字,勉強恢復了冷靜。
天境不止一道“門”,除了江中軍武那道,昆侖山也還有一道完好的隱蔽的“門”,但江承夜他們卻一直在試圖修復這道通向海外的“門”。
再加上前不久海外發生的獄守叛逃事件,導致現在的海外已經成為了人族強者難以掌控過的法外之地,這一切必然不是巧合。
都是那隱在幕后的巫族一手主導的嗎?
沉前暫時無法確定,但卻感受到了其中蘊含的巨大陰謀。
可惜,還是實力不夠啊……
否則沉前都不用怎么考慮,直接沿著這道“門”殺出去,自然真相大白。
但在不確定海外到底隱匿著什么的情況下,這種行為無異于自殺。
這也是江承夜根本不擔心沉前會追過去的原因。
“沉前,你看。”
丁一忽的目光一凝,好像在那“門”邊發現了什么。
沉前走了過去,看到丁一白皙的掌心之中有一些殘存的冰渣。
冰渣……
沉前一挑眉。
他剛剛才用離火灼燒過這片地界,但這些冰渣在高溫之下竟然還能勉強保持著形狀,足以說明問題。
而沉前唯一在天境見過寒冰的地方,就是上次進入天境的時候,那些冰封其中的神話生物以及不似人族的可怕存在。
這時沉前才突然意識到,天境既然復蘇,為什么他只見到了那拉棺的神龍。
天境可是不止這些的……
沉前上次還見到了夔牛,見到了形似鳳凰的紅色大鳥,見到了身上有四大神獸印記的高大人形生物……
“那些恐怖的存在都通過這道‘門’離開了天境,進入了海外?”
沉前面色凝重,突然隱約明白,為什么妖女鐘離要如此大費周章的修復這道“門”了。
只有這道“門”在人族強者的監控之外。
“我從江承夜那里奪走的‘封神榜’并不完整,所以說除了核心組件的九天榜,還有其他的封神榜殘片……”
沉前喃喃道。
除了妖女鐘離、林巧茵和江承夜,還存在其他的拾荒者高層,他們用其他的封神榜殘片掌控了那些神話生物,并以隱蔽方式送到了地球……
這是沉前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解釋。
從拾荒者的角度來看,犧牲數萬個拾荒者的生命完成血祭,換取這批頂層力量,那就是完全劃算的事情了。
“我們該離開了。”
又將周圍探查了一遍,確認再沒有什么有價值的事物后,沉前輕吐一口濁氣。
丁一點點頭,目光卻依舊盯著那道“門”。
“海外……我們會去的,不管事情的真相是怎樣,我會陪你一起找出來,但不是現在。”
沉前大約知道丁一在想什么,他還真怕對方一沖動就踏進那道“門”,趕緊開口道。
“好。”
丁一終于轉過身來,點頭應道。
趕在天境徹底崩塌之前,沉前帶著丁一,找到了二師姐留下的獨特印記,以精神力感知到了那道隱蔽的“門”。
“好像是大老高的氣息,這道‘門’是老師親自封印的?”
穿過“門”的時候沉前感知到了一些熟悉的氣息,腦海中不禁閃過了對應猜測。
但他很快釋然,這道“門”在之前只有八師姐知道,而八師姐是老師從昆侖山帶回來的,那這道“門”由他掌管也就情理之中。
空間一陣扭曲后,迎面有肆掠的風雪襲來,重新呼吸到了那冷冽但又熟悉的空氣,沉前確認自己已經回到地球。
他四下看了看,蒼茫雄偉的山脈在大地上連綿,厚重的積雪一望無垠,不時在暴風的吹拂下卷起漫天銀白,這里正是位于禁區之中的昆侖山脈。
下方有一行人影正在背風處等待,正是先一步從這里出來的程青青等人。
沉前沒急著和他們過去匯合,而是看了一眼身旁的丁一,欲言又止。
丁一似是知道沉前想說什么,露出了恬澹的笑容,“你想問九天玄女的事情?”
見丁一并不避諱,沉前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半。
王朔因為二郎神的附身很明顯已經失去了自我,他擔憂丁一也會重蹈覆轍。
“我和她的關系,并不像王朔和二郎真君。”
丁一搖搖頭,罕見的多說了幾句,“二郎真君是借體重生,完全和王朔綁定在了一起,但玄女只是借我的識海滋養魂魄,她隨時都可以退出我的身體……這件事我已經請校長幫忙,北武附屬的煉金研究院正在幫她打造合適的軀殼,只是時間可能需要很久。”
“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沉前聞言,頓時松了一口氣。
既然北武校長都知道了內情,再加上九天玄女的性格明顯不如二郎神那么惡劣,那沉前基本就可以放心了。
雖然他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么事情,但此時卻一時間想不起來。
“你去吧,她還等著你。”
丁一看了一眼風雪之中的某個方向,輕聲開口道。
沉前頓時尬住,因為他完全不確定丁一口中的“她”到底是說誰。
不過此時自然只能裝傻,沉前咳嗽一聲問道:“那你呢?”
“我得盡快趕回北都,有些事情要向父親詢問。”
丁一解釋道。
沉前聞言,知道她心中仍舊記掛著林巧茵之事,或許想從她父親那里再探究一些什么,也就不再多說,又約定了下一次去北都看她的日子后,沉前這才和丁一道別,朝下方落去。
丁一仍舊立在原地,目視著沉前的身影逐漸在風雪之中模湖,腦海中卻突然響起了另外一道聲音。
“你為什么不告訴他真相?”
九天玄女同樣清冷的聲音卻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日你接納我時,我就已經告訴過你,從此你我魂魄相融,同心同體,用你們現代人的說法,我相當于你的第二人格,除非你殺死‘我’,否則我很難再脫離你的肉體。”
“他需要煩惱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又何必再增加一件呢?”
丁一笑了笑,“況且你不是教過我,這世間所有規則理論上都是可以打破的,如果不行,一定是因為力量不夠強……”
“那我們就再強一些就好了。”
忽的,丁一又是促狹一笑,“而且你好像沒有那么抗拒他了呢,是因為……他可能是你最崇拜的天帝的化身?”
“我沒有,你不要胡說八道!”
九天玄女羞惱的否認道。
“其實我不介意呢,就像我告訴過你的,我真的不介意,反正……已經不止這樣了。”
丁一遙遙注視著那風雪之中,快步朝著沉前奔過去的那道略顯踉蹌的身影,臉上好像突然也落了風雪,晶晶瑩瑩。
九天玄女原本還想說什么,見狀只能在內心輕嘆一聲,卻是轉瞬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