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前這一刻十分悚然。
因為他此時瀏覽掛機記錄是在自己的意識空間內。
對任何一個武者來說，這都等于是絕對的隱私領域。
而此時，沈前卻是聽見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這種感覺就好像洗澡或者拉屎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人跟你說話一樣，不，甚至要更糟糕……其中蘊含的恐怖可想而知。
當沈前霍然轉身，只見隨著那嘆息聲響起，有星星點點的光芒從系統上飄然而出，逐漸在沈前面前勾勒出了一道半透明的虛幻身影。
虛幻身影依稀是三十幾歲的青年模樣，棱角分明，臉龐周正，身穿白色山河服，頭戴紫金日月冠。
他沒有修為也無法感應生機，但隱約透出的氣度卻有種不可直視的浩然。
“你是……”沈前心中隱有猜測，只是不敢確定。
“你可叫我‘太一’，或是我以前的名字，‘類’。”
青年微微一笑。
“天帝！”
沈前身軀一震，雖然已經有所預料，還是不可避免的生出了驚訝。
這畢竟是華夏神話傳說體系的第一人，有人稱他為昊天上帝，也有傳說名為玉皇大帝，他的全名和尊號如果書寫出來，大概一張A4紙橫著都放不下：
“太上開天執符御歷含真體道金闕云宮九穹御歷萬道……高上帝。”
……實在太長了，中間那部分沈前沒有記。
在許多普通人的眼中，他甚至就是“天”的代名詞，不，或許該用獨一無二的“祂”來指代。
這樣一個人物，此時驟然出現在沈前的意識空間內，給沈前帶來的震動可想而知。
“三界曾尊我為帝。”青年頷首，算是承認。
沈前想起對方的身影是系統投射而出，聯系之前的猜測，忍不住問道：“所以……你就是系統，系統就是你？一直以來，都是你在主導我的掛機？”
聽到沈前的問題，天帝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您笑什么？”
“我若未隕滅，為何要寄居于他人求活，大丈夫焉能行此等茍且之事！”
天帝搖頭，收斂了一些笑意道，“自上古以降，世間未有不朽者，生就是生，死就是死……而我，已經死了。”
“你現在看到的我，只是這天界殘留的意志聚合的影子罷了，你凝聚了朕的仙位，就等同于喚醒了殘存的‘我’。”
天帝這寥寥幾句話，蘊含的信息量卻是頗大。
不過沈前從中清晰聽到了否定的意味。
天帝是在告訴他，以他的地位和驕傲，不允許他干出躲在別人身體里茍延殘喘的事情。
換句話說，系統和天帝沒什么關系，眼前的天帝殘影是因為沈前凝聚了對方的仙位才會出現……
沈前先是莫名松了一口氣。
畢竟雖然系統有極強的靈智和自主性，但沈前本質上還是不希望它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人。
大概就是完全的傀儡和被人工智能輔助的弱雞的區別，就算是弱雞，終歸有屬于自己的獨立人格，也好過強大的傀儡……
沈前自嘲的想道。
但隨即沈前又意識到哪里不太對。
因為在掛機記錄里清晰的寫道“覺醒了一段曾經的記憶”。
若自己不是天帝，或者系統和天帝沒關系，那為什么會跳出這段文字？
而從因果的角度出現，也確實是因為自己先覺醒了這么一段記憶，才能成功凝聚出天帝的殘破仙位。
莫非……天帝在騙他？
沈前先是一驚，但隨即又皺眉。
假設對方是要騙他以達成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好像又沒必要這時候跳出來，完全可以在背后默默操控一切。
“我知道你的疑惑，也知道你體內秘密的來歷。”
這時，天帝似是看穿了臉色不斷變幻的沈前在想什么，意味深長的淡淡一笑，“但有些答案，只能你自己去探究。”
“為什么？”
這是沈前第一次遇見明確知曉自己系統存在的頂尖強者，即便是死掉的……迫切想揭開迷霧的渴望讓沈前變得有些煩躁。
“不可說，即便是在這里……”
天帝說到一半隨即住口。
即便是在這里……
沈前咀嚼著這六個字。
難不成還有人能偷聽他的內心？
沈前覺得有些荒謬，但看天帝的模樣，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強迫對方什么，他想了想，還是試圖從這位頂級強者身上了解一些有用的，于是深吸一口氣轉而問道：“那顆漆黑心臟真是天帝你的嗎？”
“曾經是。”
天帝嘆息道，“后來它變質了，就被我摘掉了。”
“被你摘了？”
沈前本想問問對方是不是真的吞了漆黑心臟就能成就武王，卻沒想到得到這么一個答案，不由一愣，“這話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天帝微微一笑。
“你是自殺的？”
沈前沒有掩飾自己的震驚。
“你要明白，到了我這等境界，僅從外力的角度而言，已經很難感受到死亡了……很難很難。”
天帝悠悠道。
“為什么你要這樣做，是因為那所謂的大劫？”
沈前不解道，“可是那劫難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天界仙神會突然開始互相殘殺，你又為何不制止，反而選擇遠走，最后甚至……”
從之前的了解中，沈前已經知道天界之所以崩塌，最主要的原因就來自漫天仙神的內斗。
但起因如何，即便是太白星君留下的典籍之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天帝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我剛才告訴過你，天界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是我的意志具現，我將道海隔絕，自成規矩，身處其中的仙神，無形之中遵循的便是我的‘道’，當我的‘道’出現了偏差，它便會潛移默化的影響某個人。”
“原來如此。”
沈前這次倒是聽懂了，天帝和天界等同于一體，當天帝自身的道心“變質”，天界也會跟著出現問題。
漫天仙神的仙位來自于天界，來自于天帝的饋贈，這固然讓他們直接有了遠超尋常山海的漫長壽命，有了越階修煉的基礎，但也讓他們和天帝之“道”緊密聯系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所以西王母勸你焚書，是為了斬斷你和一眾仙神的因果？”
沈前驟然明悟。
封神榜是天帝掌控眾神的關鍵，從這個意義去理解，當年瑤池宴的真相也就浮出了水面。
“不錯。”天帝頷首，“只可惜那時我尚未清醒，所以回絕了西王母的勸說，待我醒悟過來之時已經遲了，無數仙神因此隕落，天境也隨之崩塌……”
“可您已經成就帝境，那確實是王侯之上……呃，也就是大羅金仙之上的領域沒錯吧？”
沈前見天帝點頭，才接著不解的問道，“既然如此，這世間還有什么能夠影響你的心境，甚至讓你不知不覺間走火入魔？”
“朕當初的想法亦是如此，煌煌天地，上至九霄碧落，下至黃泉陰曹，豈有朕無法掌控之事？”
這一刻，白衣青年身上透出了凜然威勢，但很快又收斂，他似乎陷入了某種深沉的難言的回憶，臉上竟出現了恍惚之色。
“直至我為了尋找答案，去到了那里……”
“那里是哪里？”
沈前目光一凝，心跳不自覺加快了一些。
他感覺自己就快觸碰到事情的核心，也是這一切隱秘的起始。
“……盡頭，或者說源頭。”
天帝斟酌了許久，才終于說出了幾個字。
“什么的盡頭和源頭？”
沈前問出口之后就知道不會得到答案了，因為天帝又是那副不可說的神秘模樣。
果然，天帝只是搖頭道：“歸來之后，朕便將一切負面情緒收攏于心，隨后自解了肉身，放逐了魂魄，請西王母將我之心封存石棺。”
沈前聞言，更加好奇那“盡頭”到底是什么樣的地方，天帝又到底看見了什么，竟然讓他歸來之后就把自己給刀了……
憋得難受的沈前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若還有想問的，我可盡量解惑。”
見沈前遲遲不語，天帝卻是當先開口道。
沈前這才注意到一番對話之后，對方的身形已經稀薄了不少，好似已經處在了消散的邊緣。
看來眼前的天帝，卻是只是一道意念匯聚的殘影……
不管怎樣，能跟一個帝級強者直接對話的機會都十分罕見，沈前只得收斂郁悶，退而求其次，問出了另外一個已經埋在心底許久的疑問。
而以天帝身處的層次，或許這件事他會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天帝，傳言現代的武王之路已經斷絕，你知道在什么樣的前提下，會出現這種情況？”
天帝已經隕落了幾千年，沈前估計對方也不會清楚這件事，但至少有可能知曉起因。
“‘路’斷絕了？”
天帝聞言一挑眉，若有所思道，“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可惜只是治標不治本……”
“什么意思？”沈前追問道。
“要解答這個問題，你首先得明晰金仙，也就是你口中的王侯之境。”
天帝微微一笑，“我觀你的分身已經踏入了這個領域，所以有些東西對你來說不難理解。”
“愿聞其詳。”
沈前對失蹤已久的大佬高頗具怨言，畢竟他從山海之后就一直是摸著石頭過河，而關于王侯，就算他那幾個師兄也教導不了他什么。
當然，估計大佬高也未必會預料到沈前能走得那么快……
眼前終于有一對一的教導機會，有利于他系統梳理長久以來在修煉上積攢的困惑，沈前自然要牢牢把握。
“金仙之境可分四層。”
看了一眼自身越加稀薄的身形，天帝的語速變得急促了一些，“金仙，太乙金仙，大羅金仙，以及最頂級的混元大羅金仙。”
沈前微微點頭，這應該就分別對應王侯之中的伯、侯、公以及最頂尖的武王。
“金仙者，鑄天之冠，初通星辰，自成金仙領域，壽數之極可超三千年！”
金仙就是沈前的分身現在所處的境界，讓沈前驚訝的是，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準確定義一個王侯的生命長度。
不過想想也沒什么毛病，畢竟現代的武道教材，由于歷史的不足以及可統計標本的短缺，自然不可能寫清楚王侯可以活多久。
估摸著許多王侯自己也說不清楚，比如拿沈前自己的分身舉例，他能感受到那浩瀚無盡的生命力，有一種不會死的錯覺。
但你要讓沈前的分身準確說出自己到底能活多少歲，他也說不出來。
而天界畢竟歷史悠久，見證了不少金仙的樣本統計，在這方面肯定是有逼數的。
原來普通王侯能活三千年……
雖然不是永生，但其實也沒有太大差別了。
對于不滿二十歲的沈前來說，這是難以想象的悠久歲月。
“然后是更上一重的太乙金仙。”
見沈前沒什么明確的疑問，天帝接著道，“太乙金仙，可開天門，從最低等的一重到二十一重，實力也各有高低……當然，二十一重天門只是一個傳說，古往今來未有人見過。”
“‘天門’是什么？”
沈前咀嚼了一下這個詞匯，開口問道。
他倒不是第一次聽見“天門”的說法。
因為在山海境界積累的不同，王侯和山海有極大區別，并不一定是按部就班的從低到高。
有天賦卓絕者，可以直接跨越最低的門檻，抵達更高的境界，而這樣的人還不少。
比如現如今人族的第一天才，即凌天侯，突破王侯之日便一步封侯，五師兄說他開“天門十四重”，驚艷無數眼球。
沈前的分身在突破王侯的時候沒有見到所謂的“天門”，他還以為是因為資質和道路的原因。
畢竟分身只是按部就班走前人的“道”，拋開異火的加成，在王侯之中也屬于弱者，他也沒抱太大的期望。
“用最通俗的說法，金仙之境，其實就是鑄就天梯之路，而‘天門’的存在，就是為了讓這條階梯更加穩固，同時給它賦予種種加成，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天帝含笑道。
“階梯……門戶……”
沈前喃喃自語，隨即想起了分身站在道海之上，腳下隱約蔓延出的那道道通往星空深處的階梯，他還沒敢踏出的那些階梯，隱約間好像明白了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