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城通天塔,從外面看去依舊是朗朗晴空,并沒有什么異常。
但唯有通天塔之內的人,能感受到那洶涌的勢頭。
頭頂的天空在陣法啟動之后就迅速變得漆黑,隨即一顆又一顆無比清晰的星辰顯現了出來,就垂在了通天塔的上方。
通天塔2層到10層,是通天學宮所在的地方。
此刻所有的玻璃棧道之上,都是站滿了人。
錢惟允和吳虹旭混跡在諸多身穿白色長袍的學宮弟子當中,如所有人一般,仰著腦袋注視著那漆黑天空之中的星河,面色激動。
他們都知道今天就是陣法啟動的日子。
奪天之陣,可以惠及所有因果之人。
而通天學宮,也是高文遠的因果。
這等同于他們一樣可以受益。
在數百學宮弟子的最前方,有四個穿著陳舊長衫、頭發花白的老者,他們面色嚴肅,卻不同于身后學生的激動,似在低聲商議著什么。
仿佛事先就已經有了某種默契,四人很快就同時點頭,結束了商議,各自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靜靜的等待著。
頂層中央,負手而立的高文遠若有所覺,微微低頭看了一眼下方,臉上有著感嘆一閃而逝,隨即搖搖頭不再理會,將視線重新轉了回來。
“何為奪天?”
高文遠的聲音雖輕,卻又好似回蕩在通天塔每一個人的耳邊。
“奪天地之造化也!”
高文遠手掌伸開,便好似握住了整片虛空。
轟隆隆!
天地間有未知的轟鳴聲響起,一道道紋路在地上亮起,最后盡數匯聚到了高文遠腳下。
靖城的天地系統暫時凝滯,上方云層撥開,那頂上的星河越加明亮璀璨。
沈前凝望著那仿佛觸手可及的一顆顆星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就好像那片星河越來越近。
像是……硬生生被高文遠攝了過來一般。
可人力如何和一整片星空匹敵?
就在沈前心間不自覺生出這種疑問的時候,高文遠伸出去虛握的手掌,開始一點點握緊。
他握緊的動作很慢很慢,好似遇到了某種阻塞。
但沈前卻在瞬間瞠目結舌。
因為隨著高文遠手上的動作,那近在頭頂的星河,竟然出現了劇烈搖晃。
是的,搖晃。
或許是因為星河隔的太遠,沈前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但那瑰麗星河之中的點點星辰,卻分明在劇烈的顫抖。
不,不對,是那片星河在搖曳。
沈前難以形容那怪異的感受。
和無限星河相比,他們此刻所處的通天塔是何等的渺小,但就在這頂臺之上,有一襲白衣,舉手投足之間,便攝住了那片星河。
“這才是頂級王侯的真正實力嗎?”
山海和王侯之間的差距也忒大了吧……
第一次側面見識到高文遠出手,沈前看得心旌搖曳,高文遠的身影在他眼中驟然變得無限高大起來。
“來!”
某一刻,高文遠的手終于徹底握緊,他輕輕吐出了一個字。
平臺之上那無比繁復、讓人眼花繚亂的道道陣紋瞬間變得光華奪目,連帶著通天塔都輕微顫抖起來,好似已經承受不了陣法花紋。
頂層上也有點點璀璨亮起,沈前仔細看去,正是那一顆顆鑲嵌在陣法之中的道石。
隨著大佬高一個“來”字,徹底顛覆了沈前認知和想象力的一幕出現了。
高空之上的星河在顫抖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忽的靜止。
下一秒,星光墜落,天河傾斜!
那漫無邊際的星河就像是被強行撕扯下了一塊,無數的星河之力跨越了時空,朝著通天塔奔流而來。
沈前初以為只是視覺效果,直到天空開裂,道道星芒真的傾瀉到了通天塔之上,沈前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奪天之陣的威能。
這是真的奪天啊!
那些星河之力盡數匯聚到了恍若化身黑洞的高文遠身上,高文遠雙臂舒展,眉頭微皺,似是感覺到了某種痛苦。
他的身軀被越來越多的星河之力染成了一種璀璨的金色,恍若神祇。
一道道沾染著金色的星芒又從高文遠的身軀里折射出來,在沈前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其中一道極為粗大的星芒就映照到了他的身上。
沈前只覺得腦海瞬間被星光填滿。
隨即,自他修煉以來最讓他覺得舒爽的一刻出現了。
在那些星芒的感染下,他體內的元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擴張。
那等速度,甚至已經超過了納元丹藥力化開的時候。
沈前震撼之余,也終于徹底明白了奪天之陣的逆天之處。
這些星芒,全都是最最純凈的能量,可以直接被人體吸收。
不需要任何功法和丹藥當做媒介。
它們好似某種原始的卻又至高的最純粹的力量。
不僅僅是沈前,此刻石定言、柳長青等人全都沐浴在星芒之上,即便是最淡定的石定言眉梢之間也有喜色,顯然收獲良多。
更多的星芒又穿透了通天塔,朝著下方的學宮弟子們折射而去。
還有十數道星芒則是離開了通天塔,朝著未知的遠方投射而去。
沈前猜測那些星芒對應的就是大佬高在外的因果,像是未歸的大師兄等人,只是距離遠了,星芒似也有淡薄的趨勢,估摸著真正投射過去之后會損失不少。
星芒灌體的感覺爽到無以復加,而且沒有任何痛苦,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持續的時間短了點。
僅僅過了半分鐘,沈前就察覺到自己身上的星芒開始變得稀薄。
他轉頭看了看,其余人身上的星芒依舊璀璨。
沈前暗自猜測,這是不是因為自己拜入師門的時間短了點,所以因果不重的緣故。
不過沈前也算知足了。
雖然只有半分鐘。
但根據元氣的充盈程度來看,他起碼增加了五百公斤以上的力量。
這已經是五十顆納元丹才能達到的效果了。
此外,沈前發現星芒也有粗細,像是投射到他和幾個師兄身上的星芒就比較粗大,而投向下方學宮弟子們的就很細小。
就在沈前走神的時候,那些投射向遠處的星芒之中,忽的有兩道星芒在半空之中折返,隨即在沈前驚愕無比的目光之中,竟是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這……”
“是你大師兄和七師兄,他們把自己的機緣讓給了你。”
站在沈前旁邊的柳長青,身上的星芒也開始變得淡薄,他睜開眼睛恰好看到這一幕,不由開口道。
柳長青的面色極為復雜。
他看了看沈前身上合二為一、足足有水桶粗大的星芒,再看了看自己身上水管粗細的星芒,默默的轉過了頭去,竟是覺得鼻尖又酸又澀。
沈前愕然的站在原地,大師兄和七師兄把他們的星芒讓給了我?
這個結果讓沈前怎么都沒想到。
“勿要分心,快快吸收星芒,不要浪費了大師兄他們的好意!”
石定言的叮囑讓沈前回過神來,他也知道此時不是推脫的時候,正要凝神繼續吸納星芒,又有一道極為粗大的星芒照射到了他的身上。
“八師姐……”
沈前的面色也瞬間變得極為復雜,他看向那不知何時出現在樓梯口的紀弱水,目光之中滿是疑惑、無奈和感動。
紀弱水微微低頭,沒有看沈前,但她的青蔥手指卻是捏了一個奇異手印。
于是她面前好似多了一面看不到的鏡子,將所有向她流淌而去的星芒都折射到了沈前身上。
“你為什么……”
沈前根本沒來得及,無比濃烈的星芒已經把他淹沒。
這竟然還不是結束。
又有四道中等粗細的星芒驟然從通天塔下方折射上來,匯聚到了沈前的身上。
“你,你們……”
柳長青愕然的沖到邊緣,指著站在學宮門口的那四個老者,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長青不必驚訝,我等已困在山海之中,多年沒有進境,要這機緣何用?”
為首的老者捻須一笑,淡然的開口道。
“不錯,不如把機會讓給年輕人。”
“未來終究是你們的啊……”
“星光之浴,更適合未成山海的武者,靖城侯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又豈敢存私心?”
剩余三個老者也是灑脫一笑,紛紛開口道。
柳長青聽完沉默了一會,隨即幽幽道:“我不是要問你們為什么要讓出機緣,我是想說……你們是不是忘記了什么事情?”
“什么?”四個老者皆是一怔。
“我他媽也沒到山海啊!”柳長青終于忍不住了,咆哮道,“我也是年輕人啊,老子今年才三十二啊,才三十二!”
“啊……”
四人聞言,皆是有些訕訕。
“不好意思,我們忘了。”
柳長青眼前一黑,差點當場吐血。
大師兄、二師姐、七師弟哪怕是小師妹他都忍了。
姑且怪他放縱不羈愛自由,以前少拍了點馬屁。
可這四個老頭……明明跟他的關系不差啊!
至于沈前,印象中他們都沒有正式的見過面。
這到底是為什么?
這個世道又是怎么了……算了,毀滅吧!
心累的柳長青眼睛一閉,就這么身軀直挺挺的往后一倒,瞬間消失在了天臺邊緣。
石定言等人哭笑不得的看著這一幕,也懶得理會柳長青的“自殺”。
會飛的人還能摔死不成?
而此時,天空之中變化再起。
天地戰栗,在通天塔的上方,不知何時出現了片片漆黑到了極致的雷云,其中隱約間有著某種大恐怖在醞釀,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壓抑起來。
石定言等人面色凝重。
這就是布置奪天之陣的代價。
強奪造化,必然觸怒天地!
而那云中的雷劫,石定言曾有幸見識過一次,隨便一道,都足以滅殺山海。
被染成了金人的高文遠睜開眼睛,淡漠的看了一眼上方的雷云,卻是毫不在意,他一揮衣袖,灑出了一片金豆。
那些像是靈寶一般的金豆迎風便漲,化作了一顆顆表面有著凹凸的微型星辰。
高文遠再次伸手一指,又有不知名的帶著點點香氣的妖獸血液從他袖口飛出,依附到了那些微型星辰之上。
“星辰”開始莫名變得靈動起來。
這還不是結束,高文遠又不斷的伸指,前后用了十數種不同的寶物,為那些星辰增添神采。
當高文遠停手的時候,那些懸浮上方的微型星辰,除了沒有星芒附著以外,已經和星河中的星辰幾乎一模一樣。
漆黑的雷云終于徹底成型,眼看就要發威的時候,高文遠輕輕抬手。
“去!”
數十顆微型星辰倒卷向了天空的裂口。
同時,高文遠也停止了攝取星芒。
那些人造的微型星辰越飛越高,也在越變越大,甚至已經到了高空之上還在不斷的膨脹,最后沒入了那裂口之中。
天空愈合,被撕裂的星河得到了那些人造星辰的補充,竟也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至于被竊取的星芒,對于那一片神秘星河來說只是滄海一粟,用肉眼根本看不出區別。
漆黑的雷云盤旋著,卻是變得遲疑起來,似是拿不準該不該繼續發作。
在石定言等人緊張的注視之中,雷云終究是緩緩消散。
“瞞天之術……成了!”凌霄長出一口氣,這時才放松下來。
隨著高文遠收勢,籠罩著通天塔的迷霧無聲無息的消散,天氣系統恢復了運轉。
靖城的居民們依舊懵懂無知,并不知道就在他們的頭頂,天地造化剛剛被強行掠奪了一番。
“老師……”石定言卻是擔憂的看向了高文遠。
今日看似一切順利,但他們都清楚,無論是布置這奪天之陣,亦或是外圍的遮掩迷霧,還有剛才高文遠施展的瞞天之術,都是負擔極大的術法。
更別提高文遠還以肉身承接了無盡的星河之力。
沈前不知道的是,他能直接吸納星芒,是因為星芒已經被高文遠先行凈化了一道。
否則但是其中蘊含的法則之力,就足以讓他身死道消。
此刻高文遠身上的金光黯淡下來,露出了他略顯蒼白的臉色。
“無妨。”
面對幾個弟子關切的目光,高文遠擺了擺手,隨即看向了沈前。
隨著奪天之陣終止,此刻整個通天塔,就只有沈前身上還有星芒在跳躍。
看著沈前身上璀璨無比、還足以吸納很久的星芒,即便是石定言等人也忍不住有一絲嫉妒,倒也頗能理解為什么柳長青會跳樓了。
久未歸來靖城的凌霄忽的明悟。
看來小師弟……才是老師最偏愛的那個人啊。
他還是愚鈍了,連沒見過沈前的大師兄都看了出來,否則也不會如此痛快的把自己的機緣讓給沈前了。
而學宮四位教授的表現,也足以說明一切。
但凌霄又忽然覺得心頭有些沉重。
因為他知道,老師并不是一個喜歡強行幫別人提升修為的人。
尤其對待自己的親傳弟子,老師只會指引方向,解答疑惑,他更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多經歷一些磨難。
像是柳長青,卡在半步山海已經很久了。
如果高文遠愿意,指引他入山海不過是舉手之勞。
唯獨對待沈前,似乎老師生怕他進步的不夠快一樣。
只有一個解釋是合理的。
那就是沈前要走的路,只怕會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艱難的多。
凌霄看了一眼溫和凝望著沈前的高文遠,這一刻忍不住開始想,在那未知的前方,老師……
到底“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