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崢用手撫摸著面前的東京沙盤,聲音低啞的道:“東京漏洞百出的城防看得多了,就讓我從心底里感到了恐懼。
因為這種恐懼,很多時候我這個所謂的百戰名將幾乎夜不能寐,不是睡不著,而是不敢睡,只要我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大火熊熊的東京城。
平日里大家都在說假話,既然陳琳你開始說真話了,我也就跟你說點真話,說點心里話。
這些年我之所以東征北討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說實話不是因為我想當官,也不是因為我想報效朝廷,更不是因為我想光宗耀祖,至于什么一展宏圖大志,快慰平生的想法更是無稽之談,如果說我真的有什么雄心大志的話,那就是混吃等死,養一大堆娃娃,快活的把這輩子過完。
征剿儂智高之后,我第一次帶兵進了東京城。
諸位還記得我那次進入東京城是個什么場景嗎?
守城軍士狼狽逃竄,百姓號哭不絕來回奔走尋找藏身之所,只有歐陽修那個腐儒手持一桿木棍站在城門洞里幫助東京一百余萬人守衛城門,老家伙膽氣夠大,站在城門洞子里高聲喝問來者何人?
當時我就騎在馬上站在城門外面,身后就是一萬六千余剛剛從交趾血戰回來的亡命之徒!
我面前是高聳的城墻,城里是這個世界上最繁華的所在,哈哈哈,至于守衛,只有一個弱不經風的老儒。
如果不考慮骨氣之類的東西,我只需要縱馬前行就是了。歐陽老頭手里的木棍就算是抽在鎧甲上,又能有多大的殺傷力?
當時的東京,對我來說就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市……假如我心懷不軌,一萬六千名虎狼之師進入東京,這座城市如今應該早就變成一片焦土了吧?
我在升龍城就是這么干的。梁輯在大理城也是這么干的,諸位只知道我們從那里拿回來了無數的珍寶,你們一定沒有想過那兩座城市變成了什么樣子……
升龍城的外城幾乎被夷平,城內尸橫遍野,交趾皇族的女子被給我帶路的安南野人盡數擄走成為生兒育女的工具,和糧食匱乏時期的食物儲備。
我離開升龍城的時候。一把大火將交趾皇族建設百年的安南名城化為一片焦土。
繁華的東京城沒有給我任何的快樂,他腐朽的城防讓我對這座城市是如此的失望……
住進祖廟祭天之時,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東京城同樣燃燒著熊熊大火,無數來自北方的蠻族獰笑著在這座城市里燒殺掠奪。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我揮舞著長刀在城中奮勇作戰,可是無論我砍死了多少敵人,總有新的敵人從黑暗中沖出來和我作戰。
在我精疲力竭傷痕累累的時候,我發現整座城市都已經陷落了,我看到龐籍的人頭滾落在地上,死不瞑目,我看到韓琦跟破布娃娃一樣的身體撲倒在水溝里……
我看到兇殘的野人騎在馬上,我的妻子就被人家拴在馬后拖行。嚎哭著要我去救她……”
云崢開始說的時候臉上還有笑容,可是說到后面淚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聲音也逐漸變得凄厲。
趙旭害怕的離云崢遠點。手按在模型的邊框上有些不知所措,龐籍仔細的瞅著云崢,眼睛有些泛紅,卻陰冷的就像是一塊巖石。
陳琳將顫抖的雙手縮進衣袖,竭力的保持平和之態。
趙禎閉上了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云崢這番類似伍子胥詛咒國家滅亡的話語。給了大殿上所有人前所未有的震撼。
即便是對云崢恨之入骨的皇后,這時候也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的驚叫發出來。
如果說觸動。誰有趙禎這個天下之主來的更加深刻,如果東京丟失。他清楚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下場,云崢說的那些事情不足為奇。
趙旭眼看著云崢在沙盤角落里的一根線上拉了一下,立刻就有一小團火焰從東華門升起,火焰沿著一根棉線逐漸的向四周擴散,最后點燃了沙盤上的所有木質建筑,即便是沙盤上剛剛注過水的河道,也有一層黑黑的油脂漂在上面,最后也燃燒了起來。
于是整座東京就陷入了火海之中……
每個人都心情復雜的看著燃燒的東京城模型一言不發,鄒同命幾個宦官打開了南北兩面的窗戶,黑色的濃煙就被穿堂風帶出了宮殿。
云崢痛苦地道:“正因為攻破東京這種事情我能做到,所以,別人也是能夠做到的。
正因為是人力能夠達到的事情,我們就沒有理由輕視東京的城防。從地域上來講,東京并不是一個適合建都的地方,可是我們既然已經選擇了在東京建都,那么,燕云之地就必不可少,只要擁有了燕云這樣的屏障,我們大宋才能夠有效的抵御外族的騎兵。
說句喪氣的話,在大宋,我麾下的騎兵應該是最強悍的,少年軍如今已經成軍了,為了他,不管是陛下,還是我,都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他們的騎術精絕大宋,但是在西夏鐵鷂子,遼國皮室軍面前依舊弱了三分,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武器占優,少年軍很難擊敗那些從小就生長在馬背上的蠻族人。
因為恐懼,富弼所以去了青塘,準備為大宋打造真正的騎兵,也是因為恐懼,韓琦放下參知政事的職位自貶去了邊地練軍,就是因為恐懼,狄青輕易不敢離開河北和河間府。
他們走的痛快,只留下我一個人在東京城,看著漏洞百出的城防坐困愁城。
你們也看到了,不論是水攻,還是火攻,這些通常的軍事手段到了東京他們的威力都會被放大百倍。
昨晚云家召集了一下家將,結果就讓老陳琳夜不能寐,讓皇后娘娘毫無原則的放私闖了宮禁的云鉞回到了家里。
如果這時候有敵人趁勢放出謠言,我幾乎都不敢想會發生什么事情,我弄不明白,你們一個個明明知道東京城垣給你們帶不來任何的安全,為什么還要把城防交給一些只知道醉生夢死之人?”
趙禎聽到云崢這樣說,忽然睜開了眼睛,鄒同冷冷的問道:“那你認為應該把城防交給誰?難道交給你?”
云崢笑道:“微臣擅長野戰,守城非我所長。”
鄒同道:“還算是有一些自知之明,說說吧,你今天在朕的寢宮里放火,又是詛咒我東京失陷,又是侮辱諸位同僚,還當庭落淚把話說得情真意切的到底要干什么?”
云崢瞅著鄒同怒道:“你能好好的把陛下的原話說出來嗎?非要在里面添油加醋?”
鄒同吃了一驚,連忙看向皇帝,發現皇帝正在看著自己,似乎對自己剛才說的話并沒有什么不滿,反而有些縱容的意思,轉過頭看著云崢道:“朕就是這個意思!”
云崢有些尷尬,拿手搓搓臉道:“微臣是個武人,也必然是個粗人,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說出來了,如果有不妥的地方,請陛下海涵。不過,等微臣等人出征北方之時,還請陛下趕快挑選新的城守。
東京乃是帝畿,看門的怎么都需要一頭猛虎才成,如果沒有猛虎弄兩只兇猛的惡犬也成,無論如何不能再用肥豬來守門了。”
和云崢品級相當的侯之坦,林廣怒極,這樣不給別人留半點顏面的彈劾,在大宋還真的是第一次,遂齊齊吼道:“云崢,你欺人太甚,老夫與你拼了!”
云崢瞅著說要拼命,腳底下卻不動彈的兩個老頭恥笑道:“如果你們真的打過來,不論勝敗老子還承認你們多少還有些武將風范。
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干拼命嗎?
明知道自己不勝任這些職位,卻非要占據著這些富貴職位不愿意罷手,這些職位或許能給你們帶來榮耀,也會給你們帶來滅頂之災,只要東京有個風吹草動,你們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再也無法忍耐的侯之坦和林廣剛剛撲了出來,卻被龐籍一聲斷喝就給罵回去了。
老頭子看樣子真的很憤怒,指著云崢怒道:“陛下重病纏身,你絲毫不體恤君父,反倒在這里大放厥詞,你心中即便是對東京城防不滿,上奏章也就是是了,這天下間應該還沒有人敢把你的軍事奏章不當一回事,我們商量也就是了,如何能在這里發難?”
云崢絲毫不讓的道:“我想起來一個很可笑的笑話,前些天種諤進京,主要是為了商量如何修建邊城,在那里修建邊城的事情。
這非常重要啊,只要種諤的橫山城修建完畢,西夏在延安府一帶就再也沒有前進的路途了。
我和狄青,種諤三人共同提出的建議,你們在政事堂上就說了一句再議,然后就一起去找王安石的麻煩去了,我們三個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然后就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了。
整整一個早上你們什么決定都沒有做出來,也就是說屁事沒干的白白消耗了一個上午的時間。
然后我和狄青就勸種諤趕緊回去,該在那里修建城池就快點去修建,想要等你們拿出章程來,消耗的時間夠他修建三五座城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