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就見過我?”
虞良大概能猜到,一周目的虞良應該同樣進入過這個扮演者游戲。
所以秦海建應該是見到過當時的他。
“哈哈,誰在乎呢?反正都得死,反正都逃不出去。”秦海建的聲音是從喉嚨底傳出來的,很沙啞,而且磕磕絆絆,像是有人在用瓦片剮蹭瓦愣紙板。
“我也可以再將你丟回夢境里。”虞良只能猜測他并不想再回到夢境,并以此要挾。
“那又如何?我遲早會回去,你也遲早會再來,一切都只是無用功而已。”秦海建的臉上浮現出病態的笑容,睜大眼睛重復著同一句話,“無用功,無用功,考不上就是無用功。”
他突然一皺眉,話鋒一轉:“不對啊,我記得我考上了,我不是考上了嗎?月亮神不是說它可以改變我的記憶,然后把記憶變成真實嗎?”
這個時候,客廳外的門也被“母親”打破,她一邊叫著虞良的名字一邊沖了進來,站在臥室的門口看向臥室內的虞良和秦海建。
她的眼睛迅速鎖定虞良,并沒有多看邊上的秦海建一眼。
“媽媽可想死你了!”母親怪叫一聲,從臥室門口一躍而起,向著虞良直撲過來。
“噬蛇。”虞良看出了母親的動作,于是側身閃開,同時向著窩在角落里的噬蛇發出指令。
噬蛇“騰”一下竄起,蛇頭撞擊在空中母親的身上,將母親撞飛到客廳里。
而此時它的半截身體依舊盤踞在原地,頭卻已經到客廳外去和母親撕咬在一起。
在進食了幾乎一整個夢境之后,噬蛇已經成長到了二十多米,但似乎是它并不能完全吸收夢境中的養分,所以它還未曾完成向t2乃至是t1的轉變。
但那畢竟是一個“誕生”了根源怪談的夢境,并且又經過了另一位老牌根源怪談多年的拓展和加固,所以這噬蛇的晉升潛力應該是巨大的。
拿玄幻的套路來說就是,噬蛇偷吃了某種先天至尊靈果,奪天地之造化,身體中有一座寶庫,只不過由于根骨尚淺,還不能很好地吸收其中的奧妙。
待靈果在噬蛇的心中蘇醒并指導它修煉,然后自稱為果老……
總之,對于這條遺傳了幾分二哈相的噬蛇,虞良還是抱有極大的期望的。
由于他可以通過兔子語勉強生成一些夢境的能量,所以現在的噬蛇還是很聽他的話的。
當然,更進一步的操控夢境,虞良暫時是沒有一點頭緒。
客廳里,噬蛇已經完全掌控了主動權,它緊緊地纏繞住“母親”,將那具因歲月而逐漸臃腫的身體擠壓變形,將那雙碩大的眼珠子擠出眼眶,就像是一只凸起眼睛的金魚一樣。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你早就放棄了我,你收獲了一個更聽話的兒子,哈哈哈哈。”秦海建一邊看著母親在噬蛇的纏繞中痛苦地哀嚎一邊哈哈大笑著,甚至還拍了拍虞良的肩膀,試圖博得虞良的笑容。
然而虞良并沒有笑,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同時舉起了手,噬蛇注意到虞良的動作,于是便放緩了纏繞的動作,讓“母親”擁有了喘息的機會。
秦海建也似乎是恢復了一些神智,他沖著虞良說道:“把她丟下樓,我就把所有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虞良并沒有拒絕,只是點點頭,舉起的手快速放下。
而噬蛇也裹挾著“母親”,輕松將其丟下了七樓。
凄厲的叫聲從陽臺外面傳來,然后便是沉重物體砸在地上的爆裂聲。
“好,現在你可以說了。”虞良的聲音依舊持平在一個調上。
“好,好,好。”秦海建同樣點點頭,然后敲著腦袋喃喃道,“讓我先來想想看。”
他一邊捋著自己已經打結的頭發一邊從地上站起來,然后走向衛生間,捧住一瓢水潑在自己的臉上。
秦海建的聲音在水流聲中模湖不清:“我要提醒你,我已經在夢境里待了很久……很久很久了,所以我并不能確定我的記憶到底是我見到的東西,還是月亮修改過的東西。”
虞良聽見他的“免責說明”,只是微微頷首,繼續看著秦海建洗臉。
在那不斷流動的水簾之中,虞良看見了一只黑色的眼睛隨著水一起流入水池里,漂浮在水池積聚的淺淺水泊上。
那眼睛似乎并非實體,僅僅是二維平面的一只眼睛,很薄,像是厚度很小又或者是根本就沒有厚度。
“抱歉。”秦海建關上水龍頭,快速將自己的眼睛從水池里重新撿起來放回自己的眼眶里。
說是“放”其實也不準確,至少虞良覺得那更像是“貼”上去的。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虞良直接問道。
“這是她給我安裝的假眼,用這一只眼睛就能直視她們了。”秦海建用沙啞的聲音回道,他冷笑一句,“我還是更喜歡我自己的眼睛。”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虞良微微皺眉,有些不解。
之前還沒有這種感覺,現在他卻是感覺到,貌似這個秦海建還是挺特殊的。
“因為我是第一批看見月亮真身的家伙,也是第一批產生信仰的人。”秦海建接著道,他思考了一下措辭,然后從頭說起,“我曾經一直在考研,但一直考不上,就開始求神拜佛,直到我拜到了一個‘月亮神’。從那以后,我的夢里就多了一個人幫助我學習,我的學習事半功倍,最終如愿考上。”
“然后呢,那你為什么會被困在夢境里?”虞良發覺了他話語中和小本子上對應不上的地方,但他并沒有直接指出,只是不動聲色地記下。
“因為我醒不過來了。”秦海建的眉頭深深鎖死,“有人……入侵了我的生活,好像在用我的身體做一些我不理解的事情。”
他微微喘著氣,似乎是回想到了某種恐懼:“在夢境里,我第一次看見了她們,她們是雙生子,掛在天上。用人類的話來說,她們是月亮,但不是這樣的,月亮……不會長眼睛,不會笑,不會發癲。”
“你看見了什么?”虞良默默記下。
“月亮”第一次出現是在夢境之中,然后才侵入現實之中。
按照秦海建的說法,他是第一批產生信仰的人,也就是說還有很多因求神拜佛而進入這種夢境中的人,他們共同的信仰壯大了“月亮”的存在。
“天上有兩個月亮。”秦海建說道,他極力地去描述那番場景,“一模一樣的月亮,一個在東方天空,一個在西方天空。但我當時看見的并不是她們的正面,潔白、無瑕、圓潤的月亮并不是正面。她們的背面才是正面,背面有一張臉。臉的中間是一道貝殼那樣的縫隙,無數只手想要將那貝殼徹底掰開。貝殼里流淌出橘紅色的液體,在月亮的表面蔓延。當我仔細看去時,那縫里便出現了一只眼睛。我認出來了,那就是我的眼睛。但其中的惡意令我受到驚嚇,所以我不再去看她。”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在那以后,我的眼睛,一只眼睛就變成了現在這樣,我可以直視她們,用這只不屬于我的眼睛。”
“在夢境里,除了信仰她們,你還做了些什么?”虞良瞥了一眼他的那只眼睛,心中有些意動。
這只眼睛……
說實話,他有些想要拿走。
一只能夠直視月亮真身的眼睛,如果能拿到手的話,他就可以直接去看月亮了。
眼見為實,若是能觀測月亮,說不定能省很多事。
“我……做了很多事。”秦海建聞言卻又突然迷茫起來,“我為她們做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我想不起來了,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就是我知道我很勞累,我做了很多,但回過頭來的時候我卻發現,原來一切都是無用功,哈哈,我只是在做夢而已。”
他直勾勾地盯著虞良,嘴里重復著一些他的感悟:“一切現在都是現在,一切過去都是記憶。記憶能夠修改,所以過去同樣能夠修改。”
“懷疑”擁有修改記憶的能力,這一點虞良是知道的,并且已經親身體驗過了。
隨即,秦海建又提出了一個問題:“什么才是一個人記憶的尺度?”
“記憶的尺度?”虞良有些沒聽懂他想說什么。
“如果你的記憶有問題,那你該怎么證明自己的過去是真實的?”秦海建換了一個問法,“只有‘現在’才是你真正感知到的東西,也就是說,你過去經歷的一切事物都可能是假的。”
虞良聽明白了秦海建的話,同時也生出警惕。
看起來又像是來自“月亮”的攻心言論。
然而他依舊去思考了這個問題,然后給出了一個可能的答桉:“他人才是記憶的尺度?”
就像是現在,他并不知道自己曾經來找過秦海建,但秦海建卻是知道的。
“不不不,恰恰相反,他人才是記憶混亂的源泉。在這個世界里,任何一個人的記憶都可能被改變,而被改變的記憶也會逐漸地真實化。你有一份記憶,我也有一份記憶,我說我的你說你的,你只會更加混亂。比如我說我以前見過你,我真的見過嗎?我也不知道,只不過我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段記憶而已。或許是她想讓我說出這件事,所以才在我腦海中安插了這個記憶。”秦海建不斷地搖頭,長久沒有洗過的頭發已經完全打結,此時正不斷地搖擺,將一股頭油的臭味播散到虞良的臉上。
虞良一時語滯。
的確,月亮可以隨意地修改記憶,甚至能將記憶變成現實。
可以說,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讓一切都變成陷阱。
“懷疑”是陷阱,“信任”同樣也可以是陷阱。
你不知道什么記憶才是她安插進來的,分不清真實和虛幻,那無端的懷疑或者是偏執的信任都是毒藥都是陷阱。
“呵。”秦海建似乎是對虞良的反應很滿意,他呵呵地苦笑著,“現在你終于知道我的感受了,我真的分不清啊,分不清!”
他深深地低下頭:“對于那些幸福的人來說,未來擁有無限的可能,對于我們這些人來說,過去擁有無限種可能。可能我們只是培養皿里的大腦,可能只是精神病院里的瘋子,可能是穿梭在銀河貫徹愛與正義的火箭隊,哈哈哈哈。”
秦海建的笑容逐漸癲狂,回想這些東西讓他頭疼欲裂,而他也是一邊忍耐著頭疼一邊向虞良輸出最后的信息:“月亮是一切的根源,看見她的人也是,要讓月亮消失,讓她們一起消失,消失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只有這樣才能讓紊亂的記憶平息,才能讓我們徹底安息。”
待說完這句話后,他又再次征住,沖著虞良露出了傻笑,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頭。
似乎是頭癢了,又似乎是閑著無事,他便向著虞良磕起頭來。
功德1
功德1
功德1
虞良看著他的模樣,一時間也是陷入思考。
如果說過去也有無限種可能的話,他就很難確定自己過去經歷的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實。
一切的線索都有偽造的可能。
或許通往的都是她所期望的道路。
天上或許一直都只有一個月亮,“懷疑”和“信仰”可能只是月亮的同一面。
秦海建的記憶被修改了,這是“懷疑”的力量;秦海建產生了信仰,這是“信仰”的力量。
兩種力量同時出現在他一個人身上,這本就很奇怪。
等等,或許……
有別的方法。
虞良的眼睛稍微亮了一些。
就像是秦海建剛昂說的那樣,過去和未來都有無限種可能,這的確讓人頭疼。
前后都是無限的分岔路,只掌握了“現在”的人類只能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但對虞良來說,未來可能并非是無數種可能。
準確來說,這是對陸保身來說。
他擁有賭徒的相倚,某種程度上可以操控未來的命運。
所以對他來說,過去的確有無數種可能,但未來只有少數種可能。
虞良可以根據不變的過去推斷出未來發生的事情,那么同樣,他也可以通過不變的未來推斷出準確的過去。
或許……
破局的方法就在陸保身兩兄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