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承天門城樓上士立的眾位武將聽到方孝孺的話，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方孝孺……還真敢說呀！
他難道不知道當今陛下純孝嗎？
怎么還敢拿太上皇的身體做擋箭牌！
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不是找死嗎！
武將們緊接著便悄悄朝皇帝望去……
此時，只見朱允熥端坐在椅子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神情也無任何氣惱，整個人的身體狀態依舊放松，
可是唯有眼神當中迸發出來的那股殺氣，還有不經意之間散發出來皇帝的威嚴，
讓眾人覺得不寒而栗……
“陛下，我去宰了這個畜生！”李景隆咬牙切齒的道。
按照輩分來說，朱元章是李景隆的舅爺爺，二者有著親戚關系，所以他率先發話！
“陛下，這個方孝孺實在可惡！宰了他都是輕的！”開國公常升也道。
可朱允熥并沒有說話，也沒有理會他們，而是眼睛依舊望著承天門下的高臺，還有周圍聚集的數萬百姓，
目光銳利的說道：“李福、王忠，去查查，看誰亂嚼舌頭，亂棍打死！”
“是，奴婢遵命！”
李福王忠二人侍奉在皇帝身邊許久，當然知道朱允熥此時心里極為憤怒，
但凡是涉及到太上皇的事，陛下就絕不會輕饒！
于是二人趕緊跪倒在地上，磕幾個響頭，便又退到一邊，留下王忠一人服侍，李福便去查看了。
太上皇身染疾病的消息，方孝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必須要查個清楚！
陛下對于皇宮的宮女太監很是有恩，賞賜也頗多，可這并不代表就是縱容！
宮中規矩一直要求的很嚴，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都得按規矩辦事。
如果查到了還好，懲處的不過是幾個亂嚼舌頭的罷了！
可要是查不出來……
那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著遭殃……
所以李福便將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拉到一旁，請他協助探查。
因為李福縱然能夠把宮里的宮女太監查的一清二楚，可對于宮外就鞭長莫及了……
蔣瓛也知道此事的重要，于是趕緊應承了下來。
因他另有公務在身，所以又趕緊回到皇帝身邊待著。
大將軍藍玉抱拳行禮道：“陛下，這個腐儒竟敢拿太上皇的龍體說事，簡直大逆不道！這種東西還留著他做什么？立刻將他拿了關進詔獄一了百了！”
老將馮勝也出來請命，說什么也要拿方孝孺下獄不可！
朱允熥吸了一口氣，說道：“各位稍安勿躁，且看他再蹦達幾下！”
雖然既有不甘，可是皇帝已經如此說了，他們也無可奈何，只好又退到一邊。
朱允熥似乎是在不經意之間看了蔣瓛一眼，蔣瓛立即低下了頭，然后稱重人不注意，便悄悄退了下去……
此時成天門外聚集的百姓，正在無比的錯愕和驚詫當中。
太上皇竟然一病不起了？
難道這就病入膏肓了嗎？
百姓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
因為這位開國皇帝有太多的事跡傳播在百姓們當中，出身貧苦人家，從小為地主家放牛，遭遇災荒兵禍，家人接連死去……
為了不被餓死，被迫無奈做了和尚，當過乞丐，又被迫不得已只能去投奔義軍……
一步步發展壯大，打敗了一個又一個強大的敵人，然后登基稱帝！
幾次北伐，徹底將元朝統治徹底掀翻！
這樣一位皇帝，才是百姓滿心目當中有血有肉，讓人敬愛有加的皇帝！
所以忽然聽到朱元章一病不起，百姓的第一感覺就是傷痛！
有人從自己的懷里掏出了一枚銀幣，那上面印著朱元章的頭像，望著頭像眼神里面很是哀傷。
“太上皇……不會真的有事吧？”
“太上皇打了一輩子仗，多少龍潭虎穴都闖過來了，還怕這一點兒小病？放心吧肯定沒事的！”
“愿老天保佑太上皇！只要太上皇平安無事，我就吃三個月齋飯……”
“趕明兒去廟里給太上皇祈福吧，只要咱們心誠，肯定靈驗！”
除了心中哀傷，牽掛朱元章的身體之外，也有人對大明是否出兵的事產生了疑問……
“不會真的倭奴國使臣一來，皇帝陛下想出兵，太上皇就病倒了吧？”
“這……這誰說的準！不過不管怎么說，在太上皇病重的這段期間，還是不宜興兵的……”
“是啊是啊，動刀兵畢竟不是什么福氣……”
“太上皇稱贊陛下為仁孝賢孫，雖然身在皇家，但是這份祖孫情就是放在普通人家里，那也是羨煞旁人！如果真的是上天示警……”
“真要這樣，說明大明還真不能出兵啊，否則災禍降臨，那可怎么得了……”
“冬冬冬……冬冬冬……”
一陣鼓聲，和禮樂之聲響起，瞬間把百姓們的目光引到了城樓之上。
就連朱允熥也站起身來，因為這是太上皇朱元章的儀仗！
只見朱元章步履矯健的登上了城樓，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踏實。
“臣等拜見太上皇！太上皇萬安！”
“孫兒拜見皇爺爺！皇爺爺圣安！”
“都起來吧！”朱元章聲音依舊洪亮。
朱允熥趕緊上前輔助朱元章的胳膊，“皇爺爺您先坐下……”
朱元章笑道：“咱在大善殿里休養了這么長時間，身體都快長毛了，好不容易出來活動活動，就不坐了……”
說著上前幾步，看到了城樓邊上。
底下的百姓向上望去，離得近的立刻就認出這是太上皇，于是趕緊跪倒在地，頭中高呼道：“草民拜見太上皇！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百姓離得遠雖然看不真切，但知道城樓上的那位正是太上皇，于是也紛紛跪地高呼。
朱元章道：“各位百姓快快起來，不要跪著了！”
“多謝太上皇！”
百姓們看著身姿依舊挺拔，精神依舊抖擻的朱元章，剛才心里的擔憂和傷痛立刻一掃而空！
換來的是無比的欣喜！
一個個目光灼灼的盯著朱元章，連轉都舍不得轉一下！
朱元章呵呵道：“咱今兒個出來轉轉，沒想到這里這么熱鬧！”
有百姓壯著膽子，朝城樓上問道：“太上皇爺，俺們聽說您老人家身體……身體……病了？還說病得不輕……”
朱元章哈哈一笑，絲毫不避諱的說道：“前幾日確實感染了風寒，不過就是一點小病罷了，根本無足掛齒，怎么傳著傳著就成了不起的大病了？誰這么說的？該打他的板子！”
朱元章這么一說，底下百姓的擔憂就徹底沒了，心情也完全放松了下來。
笑過之后，朱元章又停留了一會兒，便要起駕離開，朱允熥也不愿留在這里在看方孝孺的嘴臉，便陪著朱元章一同回宮去了。
送走了太上皇和皇帝，數萬百姓在看向方孝孺的眼神已經變得大不一樣了……
生氣……
惱怒……
咬牙切齒……
義憤填膺……
有百姓破口罵道：“tnd！這個狗賊真tm壞！竟敢咒詛太上皇！真是撕碎了喂狗都嫌惡心！”
“太上皇明明好好的，怎么就一病不起了！瞎話張口就來！敢這么咒詛太上皇……剁碎了他！”
“呸！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還自稱什么讀書人，臉都不要了！”
“要不是太上皇哪有咱們的今天！這個人簡直混賬！真tnd混賬！”
此時站在高臺上的方孝孺臉上一陣青紫，雙手緊握抓住了欄桿，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
可是耳朵當中聽著臺下百姓們的辱罵之聲，又如何能真的靜下心來？
他知道自己的消息肯定是不錯的，太上皇確實有一段時間病的很是嚴重，一病不起，
之所以他今天提出來，就是想拿“上天示警”來攔阻朝廷出兵，而且既然是重病，又是一位老人家，肯定不會那么輕易好的……
可是他沒有想到太上皇的病竟然好了！
畢竟自己得到消息有些天數了，而且那里畢竟是皇宮，守衛森嚴，消息傳遞不可能那么及時！
消息的誤差，真是把自己給害慘了呀！
方孝孺知道，因著百姓對于朱元章的愛戴，原本自己說的是真話，是事實，
可現在隨著太上皇出現在承天門，自己的話就成了謊言欺騙！
成了詛咒太上皇！
百姓們哪里接受得了！
對自己的觀感一落千丈是必然的！
可要怎么樣才能夠扭轉這個局勢呢……
站在一旁的解縉看到方孝孺眉頭緊鎖，顯然正在急切思考，忍不住湊近他低聲提醒道：“方先生，咱們輸了，走吧……”
方孝孺轉過頭去，眼神木然地看著他，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輸了？不！沒有！我們沒有輸！”
解縉知道他還有做垂死掙扎，可是現在說什么都于事無補了，
因此勸解道：“方先生，現在無論你在說什么，百姓們都不會再相信了，這是雖然敗了，可并非因為人事，可能天意如此……”
“走吧，咱們只要盡心竭力就好，哪里又能事事如愿呢，先生一片赤膽忠心，下次再向朝廷建言也不遲……”
說著伸手就要拉著方孝孺下臺，可方孝孺卻將他的手給擋住了，深吸了一口氣道：“踐行圣人教導，雖死無悔！”
于是又轉向臺下的百姓，憤聲竭力的喊道：“諸位百姓！諸位百姓！請聽在下一言，出兵倭奴國雖然能夠節省軍費，雖然解決倭寇侵擾的問題，可是……”
“胡說八道！”
方孝孺已經說不清楚自己的話被打斷幾次了。
隨著聲音的方向，只見一群衣衫破舊，面黃體瘦的百姓涌入人群當中，人數有四五百人。
正朝高臺這里走來，沿途圍觀百姓紛紛給他們讓開一條路。
待走到近處，眾人才看清楚，這些人當中有六十歲以上的老翁老婦，也有身上帶著殘疾的中年，還有一些婦女小孩兒，
為首之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只是少了一條腿，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半張臉，也帶著很嚴重燒傷的疤痕，
這個殘疾漢子指著臺上的方孝孺痛罵道：“你這個狗賊，簡直畜生不如！倭寇在你嘴里面不過就是一個詞兒罷了，可對我們這些沿海百姓來說，卻實生離死別、家破人亡的慘禍！”
“你一句輕飄飄的話，不知道還要有多少人家受害，不知道被倭寇殺死多少人！這種話你也能說得出口！畜牲不如啊你！”
說著右腿周圍圍觀的百姓高聲喊道：“各位百姓，各位鄉親們，我，他，還有他，還有他們，我們今日來的所有人，都是被倭寇登岸擄掠過的！”
“還有那些沒有來的，家里死絕了，沒人能來的！每一家里都死了人！有的死的是丈夫！有的是父親！有的全家都遭了害！”
“那些倭寇簡直畜牲不如啊！他們搶了我們的財物糧食，還有搶女人，把男人都給殺了！”
這個男人指著方孝孺罵道：“狗賊！任你說的再怎么天花亂墜，可都遮不住你身上的那股子腐臭味兒！”
“我們這么多人家遭了害，這么多人家死了人，現在朝廷要出兵鏟除倭寇，你卻在這里橫加阻攔！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緊接著其他人也哭訴了起來，紛紛指控倭寇的惡行，是如何搶奪財物的，還有那令人發指的畜生行為……
百姓們聽了他們的哭訴，頓時便感同身受了起來！
因為這群人和他們一樣，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只不過遇到了倭寇遭了難……
“各位，各位，請聽我說，請聽我說！”
方孝孺仍不甘心，還想要開口狡辯。
“聽你說什么？滿嘴噴糞嗎！你但凡有一點兒人性，也不會在這里維護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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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親們！就是這個狗賊攔著朝廷，不讓朝廷為咱們報仇！指不定什么時候倭寇又來了！咱們還得遭難！”
“打他！打他！打死這個狗東西！沒卵子的貨！”
“打死他！打死他！這個狗賊必定是倭寇同伙！”
群情立即洶涌了起來！
一群百姓的怒火被點燃，蜂擁著便涌向高臺。
解縉一看情況不妙，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拉住方孝孺：“方先生快走吧！這群百姓瘋了！”
可方孝孺依然不動，目光直直的盯著沖上后臺的人群！
“打死他！打死他！”
“打死這個狗賊！”
“倭寇同伙！該死！”
方孝孺和解縉二人，頓時就被人潮所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