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些人今天陸續去了布匹、絲綢、茶葉、磁器等鋪子,這是底下的錦衣衛羅列出來的大致數目,請大人過目。”
夜里,在客棧里面,錦衣衛千戶張威將他們所買東西的名錄交給鐵鉉。
“這些數目雖然不甚精確,但也大致相當,不會有太大出入,這些人還真是大手筆呀!”
鐵鉉接過來掃了幾眼。
張威又從懷里掏出自己所探聽到的消息,“大人,這是卑職和底下的兄弟跟著他們時,零星聽到的只言片語,都在這里了。”
在盯梢的時候不能跟得太近,想完全聽到他們說什么是不可能的。
鐵鉉接過來看過之后,也發現了這其中的問題,說道,“這么看來他們確實是軍中之人,這批貨物若是被運送出境,必然獲利甚多,那確實值得他們冒險!”
隨即眉頭一皺,又有些不解道,“那你說這種事若是由商人來做會隱蔽許多,畢竟他們干的就是這行生意,也不會引人注意,這些人一看就不是會做生意的……”
想了一會兒,還是有些不理解,索性也就不想了。
只等把這些人抓住,自然能夠水落石出。
于是鐵鉉吩咐錦衣衛要跟緊這些人,絕不能讓他們給走脫了,張威自然領命。
第二天一大早,昨日那些人去過的鋪子就開始裝車拉運,一麻袋一麻袋的糧食,誠懇誠懇的不行,還有一摞摞瓷器都被裝上騾車,
之后就運出城,向北而去。
錦衣衛探聽到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大同府,便立即稟報給了鐵鉉。
從靈丘縣到大同府,近三百里的路程,要走上五六天的時間,這段路程自然不用多說,盯著他們非常容易。
大同府城外建有塌房。
這里塌房可不是愛豆心目當中自己光輝神圣的偶像,因為負面新聞,形象突然崩塌的意思,
塌房又名邸店,是宋朝以后寄存商旅貨物的場所,商人﹑軍隊﹑官員﹑寺觀都有開設,寄存者須向主人支付寄存和保管費用,就類似存儲倉庫、貨運碼頭一般。
那些人把貨物存放在塌房之中,其他人領了賞錢各自散去,辛苦了好幾天,有的把錢拿回去養家糊口。
有的沒那個累贅,自然要放松放松,對于腳夫和士卒來說,常去的地方不外乎兩個,一是賭坊,二是“滿樓紅袖招”的溫柔鄉……
這些人張威也派人分散盯著,雖然在他們身上可能撈不到有什么價值的線索,可有棗沒棗也得打三竿子,輕松放過絕不是錦衣衛的作風!
尤其是那幾位行伍出身的士卒,更是被重點關照。
至于那個領頭的老陳,則是由張威帶人親自盯著。
老陳敲開了一處院子的后門,便閃身進去,張威在這里守著,派人去正門查看是誰的宅院。
“老爺,我回來了,買的貨都送去了塌房,這是這次購買的清單,請老爺過目。”
大堂里面,老陳畢恭畢敬的對一位四十多歲,身穿錦衣的漢子行禮道。
“很好,這一趟你辛苦了,不用著急回衛所,先在家里歇息幾天吧,你這小旗的位置也該挪一挪了,我看看能不能把你升為總旗……”
“多謝百戶老爺!老爺但有吩咐,卑職萬死不辭!”
老陳雖然是軍中的總旗,可為了攀附升官,所以心甘情愿做別人的家仆,因此他稱呼這個百戶為老爺,就是有仆人侍奉主子的意思。
“好了,馬上要做百戶的人了,就別一口一個老爺的叫著了。”
“在外人面前您是屬下的上司,屬下自然知道如何稱呼,必不讓人看出來,可這是在老爺的家里,關上門怎么稱呼誰能知道。”
見他這般,百戶也沒有再攔阻,想到了這批貨物,便笑道,“你辦事利索,我放心,哼!這次我倒是要看看,那個姓王的賤商如何還能拒絕我!來人,筆墨伺候!”
“啟稟千戶大人,下面的兄弟已經查清楚了,此戶人家乃是大同左衛之下百戶官方群的宅子。”
守在后門的張威正在聽下面錦衣衛的稟報,吩咐道,“立即派人把此人的底細給我摸清了,一絲一毫也不能放過!”
“是,屬下遵命!”
過了不多久,宅子里面一位仆人就出了門,一路來到一座大宅院,
宅院的匾額上寫著“王氏府院”二字,是個商賈之人的宅院,仆人遞交的請帖,人也被請了進去。
此間主人是個五十來歲的商人,手里拿著打開的請帖,正眉頭緊皺的發愁。
“爹,又是那個姓方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詢問道。
見自己的父親不說話,就等于默認了下來,不由得義憤填膺道,“那個姓方的還有臉面!上次就死氣白咧的非要分一杯羹,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容了他一次,他難道還不知足?!”
“唉,你看看吧。”王迅把請帖遞給了自己的兒子。
王杰接過來一看更是氣惱,啪的一聲把請帖摔在地上,“好賊子!沒有經過我們王家人同意,他就敢擅自把事情做了!爹,他現在不是要分一杯羹這么簡單了,這是要從咱們身上咬一塊肉啊!”
“爹,要不我去和妹妹說說,讓她在殿下身旁吹吹枕邊風,只要殿下一開口,就能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不可!”
王迅打斷兒子的話,攔阻道,“你妹妹在王府里只是個侍妾,她能夠有多少能力說動殿下?況且姓方的又把他的女兒獻給了殿下,殿下現在正對她興趣高昂,一旦這么做恐怕適得其反啊!”
“哼!姓方的真不是東西!”
王杰罵罵咧咧的道,“孩兒聽說他為了調教自己的女兒伺候人的本事,專程請了翠紅樓的老鴇子和幾個身經百戰賣肉的老貨,
學的盡是一些纏磨人的功夫,這哪里是當女兒養,分明是當婊子調教!心甘情愿讓自己的女兒做個見不得光的外室,真丟人!”
王迅搖了搖頭,“不用管他,現在的問題是他已經買了貨物,誓必要攙上一腳,那么我們該如何應對,你心中可有答案?”
王姐也知道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平復了一下心情道,“爹,那老小子既然把貨物買回來了,只要殿下不攔著咱們就算說的再多也沒用……
可現在殿下正被那小狐貍精迷得暈三倒四,這個時候肯定不會故意斷了姓方的財路,我看這事十有八九,咱們都得認下!”
王迅點了點頭,對兒子的表現非常滿意,他剛才還在氣頭上,這會兒就能想通其中的關節,顯然沒有意氣用事。
“爹,可我這心里還是不甘心!”
雖然知道事情無法避免,但心里總覺得不舒服,“當年他姓方的三番五次整治咱們家,抓住一點過錯就往死里整,害得我們差點兒家破人亡,
家產被他敲詐勒索去了不少,就連他現在所住的宅院原本都是咱們家的!”
“若不是妹妹模樣長得俊俏,被殿下所喜愛,那姓方的不敢逼人太甚,否則咱們現在恐怕早就尸骨無存了!”
“唉,誰要咱們是賤籍商人呢……”
王杰憤憤不平道,“這才過了幾年舒心日子,他又把自己的女兒也塞給了殿下!和妹妹爭寵不說,還想方設法從咱們嘴里搶肉吃!”
“爹,孩兒實在不甘心啊!孩兒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一想到還要給他分錢,讓他活得滋瀾,孩兒在心里比刀子捅了還難受!”
“難受也要忍著!”
王迅教訓道,“他現在有殿下撐腰,自然囂張跋扈!咱們奈何不了他,就只能容他!要不然怎么辦,還能與他同歸于盡不成!”
“你也說了,他所用的不過是一些下流手段而已,這種事是瞞不住的,若是被王妃知道了,肯定不會容那個賤人入府。”
“爹,您說咱們要不要透露出去一點風聲?”
王迅思考了一下,隨即搖搖頭道,“不可,殿下正在興頭上,萬一被他知道了,咱們肯定受責罰!所以咱們絕不能出手,好不容易和殿下扯上了關系,不能就這么輕易斷了……”
王杰氣惱的用拳頭揉了揉自己的頭皮,“爹,就這樣看著那個混賬這么明目張膽的割咱們的肉?這得割到什么時候啊!”
“稍安勿躁。”
王迅安慰道,“放心吧,用不了太長時間的……殿下就是吃個新鮮,哪有一直寵愛的道理!
再美味的東西也有吃膩的時候,再多的花樣也有用完的盡頭,等著吧,等殿下膩了,在和姓方的算賬不遲!”
“嗐!孩兒明白!”
見兒子不再糾纏這個,王迅也松了一口氣,吩咐道,“吃酒我就不去了,你告訴他,讓他去找殿下,只要上面首肯我們就接受他的貨物。”
“是,孩兒遵命!”
“大人還沒睡嗎?”
大同府的客棧里面,張威走進鐵鉉的房間客氣的問道。
“可有什么線索?”鐵鉉指了指旁邊了椅子,讓他坐下說話,“這里沒有外人,有話直說。”
落座之后,張威便稟報道,“大人,事情大概有了眉目,在靈丘縣購買貨物的人,是大同府一個叫方群的百戶,底下的人把貨物停在塌房里,
之后方群送出去了一封請帖,應該是邀請本地商人王家之主王迅的,王迅經營著布匹、糧食、絲綢等生意,種類繁多。”
鐵鉉以手扶額道,“不對啊,如果這些東西是賣給王家想要從中獲利,這根本就不可能,也無利可圖,
如果他想要以此高價賣出,敲詐勒索,又何須費這么大的周章!還不如干脆就在王家購買,然后誣陷他們糧食發霉,讓他們照價賠償來的直接快速!”
張威道,“這里面具體的因由卑職還沒有查到,不過對于這兩家的恩怨,卑職倒是查到了一些。”
“原本王家雖然做一些生意,可是因為無權無勢,屢次被方群逼迫,舍了不少錢財,一度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件事在大同城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后來王家時來運轉,代王剛來大同府就藩的時候他們家為了賭一賭,就孝敬了一些錢財,他們家的女兒也做了代王殿下的侍妾,自此以后才安穩,不過他們也不敢報復……”
一個商賈賤籍之人,就算獻出錢財,女兒所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個侍妾的低微之位。
一個侍妾,在王府里面明的暗的不知道有多少,即便是受寵,也根本算不了什么,連個封號都沒有!
像這樣的,并不能給娘家帶來什么大的助力,所以王家即便有女兒在王府,可也拿對方無可奈何。
“大人,這方群前幾年一直沒再招惹王家,這次,和上次,顯然是在王家的鍋里撈飯吃呀……”
鐵鉉看著他,明白了這話里的意思,“你是說那個叫方群的百戶也得了勢,因此并不再忌憚王家了?”
張威便把自己所聽到關于方群女兒的事說了一遍,最后說道,“他把自己的女兒讓那些腌臜婦人調教以后,便沒了消息,如今方府之中并沒有她的蹤跡……”
鐵鉉點了點頭,他明白方家肯定是靠著低劣的手段不知攀附上了誰,所以才有了底氣敢明目張膽的冒犯王家。
“不用管他,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方群有沒有勾連韃靼,暗中走私”
“還有這個王家……多派一些人盯著他們!”鐵鉉吩咐道。
“是,卑職遵命!”
張威領命離開了,鐵鉉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只覺得喉嚨里面有些不適,心中也好似壓著什么東西。
這天夜里,鐵鉉無論怎么睡都睡不著,腦袋異常的清醒。
可是這樣的情形卻讓他覺得很是煩躁!
實在毫無睡意,躺著也覺得心煩意亂,鐵鉉便索性起床,推開窗戶,抬頭仰望天空中的那一輪明月,
一個念頭徘徊在腦海之中……
鐵鉉趕緊甩了甩頭,似乎要把這個念頭給趕出去,可無論他怎么努力,這個念頭都縈繞在他的心頭。
“唉……”
鐵鉉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他實在不敢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那畫面……
一個商賈之家,如果真的走私,他們是如何在大明邊軍的眼皮子底下,走出邊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