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四月,雨水尚不充沛,河道水位并不算高。
這令曹叡應對孫權前來救援多了許多便利。
對江東頻頻入寇滿腔怒火的他,此番準備異常充分,在督軍前來荊州時竟是先令征南將軍督王昶日夜鍛造了鐵鏈,橫連沔水,鎖江!
是故,孫權的倉促來援便吃了暗虧。
饒是素以水師精銳著稱的江東,在措不及防之下,前頭戰船被藏在水面下鐵鏈攔截而失去速度,形成整支船隊的堵塞。而魏國此時趁機在上游放下早就備好的尖木,順流撞破洞穿了數十只斗艦;且兩岸伏兵驟起,以弓弩肆意狙殺落水的士卒。
令江東還未接戰,便損失了近千士卒。
而待孫權下令船隊退回下游登岸、再度前來戰時,卻發現曹叡乃當道落營、高壘深溝。幾乎是復制了去歲江東困石陽城一樣,讓救援演變為攻堅。
攻堅,素不是江東所長。
然而無奈之下,唯有勉為其難。
救援心切的孫權披甲臨陣,以重金募得先登死士與親衛車下虎士為前驅,晝夜強攻。
但雙方戰了近十日、死傷無數,魏軍的營寨仍舊堅若磐石。
蓋因曹叡此番亦發了狠,同樣披甲親自督戰,以另一支天子親兵虎衛臨陣,同樣以財物官職等刺激將士死戰。
事情的轉機,在第十三日。
被魏王昶領兵困住的朱然,知自身兵馬已然成為孫吳的累贅,故而心有死志突圍之念。
乃聚兵宣死志,作誓歸去后必然以自家財田畝分與斷后之卒,募得死士兩千余人佯作突圍,逆沖魏王昶部。待將王昶部吸引與牽制住后,便縱火焚了糧秣輜重等,自領其余兵卒輕裝從另一側突圍。以斷尾求生的慘烈,付出軍損十之六七的代價,終得與江東援軍會合。
孫權得見,執手涕淚齊下,乃退兵。
因為他已經得到潘濬部慘敗而歸的消息了.......
在荊蠻部落的自發引路下,牽弘與夏侯獻督領的烏桓突騎很快就尋到了潘濬部的行蹤。腹背皆敵且無有糧秣可長期待援的潘濬,乃盡可能的循著山勢且戰且退。
但出了荊山,還有多少丘陵可遏烏桓突騎沖鋒?
待潘濬沿著漳水而下將至麥城時,就被牽弘與夏侯獻尋到了機會,將烏桓突騎分成了兩隊左右夾擊。
無有車陣依托且又軍心惶惶的潘濬部,不可避免士氣大崩。
戰死者不多,但臨陣投降與遁入水中而逃亡者無數。督領萬余士卒的潘濬,入了麥城后僅剩下兩千余人,其中千余人還是戰后數日內陸陸續續自歸來的。
是戰,江東大敗而歸。
臨陣而損者竟高達一萬八千余人,且還有五千余人被魏國所俘,輜重糧秣損耗無數,堪稱傷筋動骨。縱使先前孫權許諾將諸葛恪募得的三萬山越精兵分與眾將,亦無法再激勵起各部的戰心了。
而魏國死傷共計四千余人,雖不獲輜重糧秣,但俘虜眾多,堪稱大捷。
算是雪石亭之戰恥辱了。
但禍福相依。
在曹叡還未來得及犒賞將士、炫耀武功之時,關中傳來的戰報,將他的滿腔喜悅皆化作了悵然——鮮卑拓跋部叛變,與漢軍共力將南匈奴右部滅了........
劉誥升爰臨陣被殺,被漢軍傳首懸掛于成都城頭;部落族眾臨陣戰死十之三四,被漢軍收拾尸首修筑京都;其余俘虜與婦孺以及牛羊戰馬資財等被漢軍與拓跋部瓜分。
消息乃是南匈奴左部劉豹轉來的。
至于他為何得知,是因為拓跋力微還做了封書信,令一俘虜持往休屠澤。
其書信中且先說了一通自身部落從并州轉來涼州的歷往,如素來與魏國為善、助其誅殺柯比能與步度根,再細數自身淪為喪家之犬的落魄,以此來斷言雒陽朝廷對游牧部落的卸磨殺驢與險惡居心。
旋即,再言右部的劉誥升爰曾與他私下聲稱魏國出于邊地安穩的考量,不愿見劉豹成為大單于,故而打算扶持劉誥升爰續其父去卑之后監南匈奴國政。故而,劉誥升爰許諾,如若拓跋力微能助他攻伐劉豹,日后將共兄弟之盟、相互守望等云云。
最后,乃聲稱他將遷徙往漠北,臨行時特將此自身的前車之鑒告誡,但望劉豹莫重蹈覆轍,更愿以此情分令兩部落從此一笑泯恩仇。
劉豹得書信后,不知出于何目的,將原件給傳與雍涼都督司馬懿。
且還附上了自身難為侵擾漢軍武威郡各縣、策應夏侯儒與秦朗的請求。
乃是以劉誥升爰部覆滅的消息瞞不過休屠澤的羌胡部落為由,聲稱自身部落若頻頻入擾武威,恐部落的婦孺會被羌胡部落襲擊——那群見利忘義的部落見漢軍得勢后,必然想有樣學樣,成為第二個鮮卑拓跋部!
對此,司馬懿唯有允了。
蓋因劉豹不想再侵擾漢軍的緣由,乃是拓跋力微的那封書信,令他已然對魏國生出忌憚之心了!若是強迫之,恐他會效仿拓跋力微倒戈向漢軍......
再者,漢魏大戰之際,魏國現今暫時無法威脅到劉豹,強求亦無用。
與其撕破臉皮,尚不如且先安其心,待日后再作打算。
自然,司馬懿不忘奏表傳來,請朝廷依法將拓跋力微留在雒陽的質子以及家眷,悉數以謀逆的罪名,誅!
曹叡得報后,不由感慨世事如白云蒼狗般變幻無常。
他并不在乎劉誥升爰的死活,抑或拓跋力微的叛變倒戈,而是心憂著此事對西北戰事的影響。
牽一發尚且動全身。
南匈奴與鮮卑兩族不能侵擾河西走廊,意味著漢軍擁有了安穩的后方、省卻許多糧秣損耗、好整以暇的抽調出更多駐守兵力救援鹯陰城塞。
別的不說,逆蜀馬岱部的西涼鐵騎便可抽身而來,與叛將姜維的護羌營騎卒共力,將虎豹騎擅長奔襲作戰的優勢抵消了。
逆蜀終于出兵了。
乃是兵分三路保守而來。
一者便是馬岱與姜維從烏鞘嶺進發,纏斗著虎豹騎與關中精騎。
另一則是逆蜀前將軍魏延督領萬余步卒,從金城郡令居塞進發,沿途戒備森嚴、行軍速度很緩慢。
最后,乃是逆蜀丞相諸葛亮親引中軍進駐蕭關,威逼安定郡。
攜來的兵馬具體數量不明。
但這不重要。
以天水冀縣至蕭關的距離,二三日內逆蜀隴右各部可皆聚攏在蕭關了。
重要的是逆蜀漢中與武都二郡的駐軍并沒有調離的跡象下,蜀丞相諸葛亮此舉乃是將隴右形勝之地的優勢最大化,令司馬懿在調度隱約有些被動。
如漢軍的鹯陰城塞一樣,魏國安定郡的高平城亦具有左右戰局的戰略意義。
若司馬懿依著先前的戰略,親自督領大軍攻入漢中郡,諸葛亮便會兵出蕭關困守高平城,將夏侯儒與秦朗等部兵馬的糧道斷了。但若司馬懿若親自提兵從烏水河谷往隴右而來,又要擔憂彼諸葛亮堅守不出、令魏軍再次重蹈曹真伐蜀的覆轍。
亦是說,魏國兵困鹯陰城塞所占據的戰略先機,隨著南匈奴與鮮卑拓跋部的變故,被徹底抵消了。
無他。
在曹叡與司馬懿的心中,并不敢確信夏侯儒在野戰中能擊敗逆蜀魏延部,更不可能強求夏侯儒與逆蜀援軍對峙時,還有余力攻陷鹯陰。
哪怕夏侯儒所督領的兵馬更眾!
司馬懿的調度,乃是自引大軍入駐安定郡的朝那縣,令雍州刺史毌丘儉戍守在高平城,督糧秣轉運至河西事宜。而郭淮部與在賀蘭山以南的胡遵、鄧艾等部進發鹯陰城塞增援,讓夏侯儒牽制住魏延,而郭淮督領其他人攻城。
繼續以兵力優勢與攻打鹯陰城塞的意圖,逼迫逆蜀再度遣兵來救。
相當于作戰略上的彌補、保持戰場先機罷。
就是被迫攻堅,難免會導致士卒死傷比預期要多了很多。
且司馬懿在奏表的末尾,還添了數言。
“故大司馬尚在世時,老臣曾與之談,求教御蜀之策。大司馬有言曰‘彼疤璞者,實乃我魏國之大患也’。老臣到任關中后,得悉令居之戰、河西失守乃疤璞所謀,乃深嘆故大司馬之明。今老臣調度各部,乃裨補南匈奴左右部與鮮卑拓跋部之失,但求先前戰略不失策。然今疤璞動靜為明,以彼類同昔法正奇謀策籌之能,逆蜀丞相亮絕無不用之理,是故老臣心略有不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