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江東賴水師遏制魏國跨江來襲一樣,魏國鐵騎的突陣與奔襲戰術,亦素來是江東的忌憚所在。
不管是否乃張遼所督領。
故而,當孫權得悉半數虎豹騎今在河西且歲初雒陽饑饉后,便上岸嚴陣以待,意圖與滿寵督領的兗豫二州以及曹叡的雒陽中軍鏖戰:既彼魏國此番無有眾多騎兵呈縱橫之勢,不妨戰術大膽些,盡可能令淮右守備早日松懈。
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此番曹叡督領來的騎兵比先前更多!
兩萬大軍之中,竟有八千余騎卒!
自然,如眾多的數目,不可能皆是虎豹騎,亦并非盡從雒陽而來。
其中六千余騎卒,乃是來自大河之北。
自魏武曹操平定北方后,出于以冀州作為封國的考量,是故一直對大河之北推行著輕薄徭役減少賦稅、與民休養生息的政策。以致數十年來,天下雖紛擾未休,但人們都慢慢淡忘了幽并二州亦如涼州一般乃以騎戰稱雄、名將輩出之地。
且受利于北疆鮮卑的沒落與遼東公孫氏的覆滅,先前許多戍守幽并邊郡的騎卒皆得以卸甲歸田抑或可隨征他方。
曹叡早在數月前,便遣牽弘與夏侯獻前往募烏桓突騎了。
實際上,乃是募昔日隨閻柔而戰、被贊為“天下名騎”的三郡烏桓。
初,閻柔素被曹操所愛,嘗謂之曰“我視卿如子,亦欲卿視我如父也”,是故閻柔自讬于時職五官中郎將的曹丕,情如兄弟。今眾皆亡故,但閻柔之弟閻志尚在,且被魏國授予上谷太守,恩寵之。
以此些故往,繼承閻柔威望的閻志自是傾力相助,令那些已然內遷的烏桓部落不乏愿意從軍者,再加上先前卸甲后不耐農桑的騎卒復來應募,便知為何牽弘與夏侯獻能在短短數月內募得六千余騎歸來了。
只不過,一開始曹叡乃是打算將這支騎兵且先蟄伏演武的。
為了日后用于隴右對抗漢軍時,可收奇兵之效!
但現今江東來犯而雒陽委實無法抽調出多少兵力馳援,無奈之下,唯有將之招來隨征。
唉,罷了。
權當是以此番對抗賊吳的戰事,令成軍不久的烏桓突騎臨陣演武了。
被壞了籌劃的曹叡,只得如此自我寬慰著。
難免,在督軍趕來荊州之時,他亦帶著對孫權的滿腔怒火,以及此番誓要讓江東慘敗而歸的決絕之心。
自石亭之戰以來,江東便連頻入寇!
無數次奔波馳援的他,已然徹底厭倦了,亦不想再讓江東繼續挑釁下去。他要在此戰中將賊吳大敗、讓其傷筋動骨,未來數年內都不敢在渡江北上!
不止是宣泄心頭怒火。
更是為了日后能心無旁騖的在西北與逆蜀做死生相爭。
是故,他此番的調度,并沒有依著先前對賊吳守御、對逆蜀攻伐的戰略而來。
乃是先令人傳詔于在義陽三關外與孫權對峙的滿寵,讓他盡可能的拖住孫吳大軍;又令王昶僅留少數兵馬守備城池,抽調出荊州戍守大軍前去當陽縣攻打吳朱然部。
因為他親自督領的萬余雒陽中軍,將驟然順著沔水而下橫插入當陽縣之后,從背后與王昶一并夾擊朱然部。
而牽弘與夏侯獻督領的烏桓突騎,則是縱馬入荊山之外狙擊吳潘濬部。
意圖很明顯:既然賊吳屢屢要拼損耗,那曹叡便如他們所愿罷。
看是孫權先擊破滿寵部或攻陷安陸城,還是他與王昶步騎并進,先將朱然部與潘濬部剿滅在荊北!
在江夏郡的孫權,得悉消息后當即愕然。
抑或者說,他根本意料不到,先前無償得了大漢五百匹戰馬的沾沾自喜,現今竟要代替大漢承受烏桓突騎的踐踏。
突騎,顧名思義乃是可突陣之騎。
源于烏桓部落很早便有“作弓矢鞍勒、鍛金鐵為兵器”的冶鐵之能,故而烏桓騎兵的披甲率頗高。雖不如甲騎般甲胄俱全,但較之輕騎以“騎射”為主的戰法,他們十分擅長持長矛在前破陣。
如光武劉秀曾言“吾聞突騎天下精兵,今乃見其戰,樂可言耶”,復漢祚后更是將招募烏桓騎兵充任雒陽衛戍當成了慣例。
戰力之強,幾與漢騎相當,絕非尋常游牧部落的游騎可比擬。
亦是說,潘濬部危矣!
意圖“招撫”荊蠻部落遷徙往荊南棲居的他,有就食于敵的便利,本就不會攜帶太多糧秣,縱使探悉了烏桓突騎在外,亦無法藏在山澤中避戰太久。一旦糧秣耗盡,他便不得不率軍出山澤,在平野對上烏桓突騎。
在無有堅固營寨可依托之下,以步對騎,結局不言而喻。
且他已然威逼數個幾百戶的荊蠻小部落“歸義”了!
亦激起了其他荊蠻部落的同仇敵愾。
沒有人愿意被兵威脅迫。
哪怕潘濬乃州里名士,在荊楚素有威名。
那些荊蠻部落一旦得悉魏國雒陽中軍來援后,于保全之身的思慮下,會自發聚積共盟為兵、尋魏國為助力,并力入荊山將潘濬部給驅趕出來。
更令人絕望的,乃是原先護潘濬周全的朱然部,現今被前后夾擊自顧尚且不暇,斷然不會有余力來救援。
此些現狀糅合在一起,便成了孫權的心急如焚。
他無暇悲憤魏國竟再度建立了烏桓突騎。僅是知道,不管出于何種目的,他都不能坐視朱然部與潘濬部迎來全軍覆滅。
失了朱然,吳國將再無與他同心同德者。
而喪了潘濬,本就不安穩的荊南,恐將再都叛亂連綿。
更莫說,面對倚山落營與他對峙的滿寵,他委實沒有多少信心將之攻破。
是故,在緊急招各部將率做計議后,孫權乃讓陸遜與諸葛瑾慢慢往石陽城而退、遏制滿寵部與安陸城的魏軍追擊,他自身則是與全琮督領四萬余將士逆著沔水趕去救援。
然而,有道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在信息不對等導致戰略先機錯失之下,他的馳援注定了要迎來慘淡的結局。
于軍情來回傳遞與做決策整軍所耗費的時間內,魏國已然做好了打援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