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縣雒門聚,盧家依山別院。
涓涓細流前的小亭內,休沐在家的鄭璞獨坐閑暇,闔目假寐。
近日里相府別署的事務倒是不繁多了,但家宅中的瑣碎卻是多了起來。
他取小字為采姬的第二個女兒,來到人世間十余日了;且有身孕近四個月的張妍害喜十分嚴重,情緒波動下難免將他當成了宣泄怨氣的對象,楞是讓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什么叫“家有悍妻不敢歸”的領悟。
總而言之,他近些時日是在幸福中煎熬著。
但閑暇時日終究是不長久的。
少時,扈從乞牙厝步履匆匆趕來,人未到而聲先至,“稟郎君,相府別署甲士來知會,丞相讓郎君即刻前去議事。”
丞相何事急招我?
莫非,乃是逆魏有異動乎!
聞聲驚醒的鄭璞連忙起身,拔步歸宅將身上的居家燕服換掉時,亦在思慮著。
一路疾馳,待入冀縣相府別署時,卻發現議事堂內其他重要僚佐如向朗、姚伷、馬謖與董厥等人已然在座,甚至連駐扎在城外軍營的宗預都趕回來了。
且此時議事已經開始。
職責主糧秣輜重計存的姚伷正在敘說著什么,正中高坐的丞相細細傾聽著,手中還執著筆,似是偶爾記下些緊要之物。
見鄭璞至,亦不等他作禮,便略作頷首以目示意且先入座傾聽。
鄭璞悄聲行了一禮,便往預留的左側最首坐下,見案幾上還擱置著一份軍報布帛,從標識上看乃是河西傳來的。
鋪展開來,定目一看,只見錄著寥寥數語。
曰:“元月十七日,逆魏夏侯儒督軍約莫兩萬,取道水泉沙河穿行屈吳山,困鹯陰城塞。逆魏秦朗督騎兵約莫五千,同日長驅至烏鞘嶺之東。其中三千騎甲胄服飾迥然不同,似是虎豹騎。”
竟是駐軍在并州五原郡的夏侯儒來犯!
而且連選拔百人將為卒、已然化作逆魏天子親軍的虎豹騎都遣來了!
看罷,鄭璞心中不由訝然不已,亦知曉為何是姚伷先作言了。
三軍未動,糧秣先行。
逆魏連虎豹騎都遣來裨步喪損過半的關中精騎,由此可見此番來犯乃蓄謀已久,斷然不會虎頭蛇尾的罷兵歸去。
丞相自是要讓眾人大致了然如今隴右糧秣輜重狀況,再對應實際的做出御敵諫策。
只是實際情況并不良好。
姚伷細細的說罷關頭已北各郡縣的情況后,便拱手作言,語氣略帶憂愁,“丞相、諸君,各地所積存糧秣與孫吳陸續轉來的戰馬貿易之糧,至多可共三萬大軍外出征戰三月之期。蓋因各級駐守兵馬亦需嚴陣以待,且數月后便是春耕時節,一旦戰事持久,恐令涼州與隴右各郡縣提前步入青黃不接之困。除非........”
言至此,他停頓了下,將目光投向了上首的丞相。
待看到丞相微不可見的頷首后,他才咬了咬牙,繼續說道,“除非,以朝廷名義向巴蜀之地加賦征糧,抑或上表請天子效仿前漢孝武帝,以恩爵方式募世家與百姓之糧。”
加賦征糧啊 此話甫一落下,眾人皆陷入了許久的死寂。
因為巴蜀如今已然民力瀕臨枯竭,如若再加賦征糧,便是窮兵黷武的涸澤而漁了,亦是將朝廷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仁德恤民的形象給親手毀了。
至少,先前譙周宣傳的逆魏暴戾苛政,是無法再宣之于口的。
“呵,為今未至增賦之時,且不做此議。”
見眾人皆不作聲,丞相便擱筆于案,緩聲寬解道,“龔襲,且再說說江東世家近日購置戰馬如何了。”
“諾。”
身居末席的參軍董厥連忙領命,朗聲說道,“先前自鄭軍師出使歸來后,江東豪族受吳大將軍幼子諸葛叔長牽線,每月購置戰馬二百余匹。然而自去歲仲冬十一月以來,銳減為每月四五十匹,且多為購入作價低廉的騎乘馬。緣由不知是因暮冬轉運不便,抑或江東民間之糧皆被募購為軍糧了。”
“嗯.......”
對此,丞相略作鼻音以應。
因為丞相知道具體緣由:他已經接到了兄長諸葛瑾的私信了。
亦知道了孫權正在大舉綢繆今歲的用兵中。那些江東世家被利益所驅影從者無數,故而暫時也沒有多少余糧可購置大量戰馬。
但不管怎么說,這對大漢而言仍舊是個壞消息。
不過,董厥接下來說的,終于令眾人得以稍緩心懷,“稟丞相,成都相府前些日傳來消息,聲稱從荊南換來的生絲已然抵達巴郡,且數量極多。各郡縣蜀錦作坊的織工已然就位,至多兩個月后,便可復供絲路貿易。”
荊南之地山脈連橫,許多矮丘緩坡不宜開辟稻田,卻是極容易種植桑麻。
故而荊南年年皆有生絲積累,在冬季時節被商賈轉售他方。以蜀錦作為支柱產業之一的巴蜀之地,便是最大的購入者。
亦是說兩個月后,朝廷可用這些蜀錦去換來涼州羌胡部落的牛羊,供士卒食用或轉給世家豪族作換糧秣。
或多或少,能裨補軍糧一二罷。
“甚好。”
舒展笑顏的丞相頷首,亦不忘囑咐了一聲,“此事龔襲多費些心思,囑言成都那邊加速蜀錦產出,可省卻一日便是一日。”
言罷,不等董厥領命,便又將目光落在宗預身上。
虎步軍統領孟琰駐軍在阿陽城一帶,趕不及與議,在職中軍且駐軍在冀縣參與相府事務的宗預便代勞稟事了。
早有所備的他,亦不怠慢,連忙拱手出聲。
“丞相,因去歲河西盧水支流戰事大捷,故而我軍以為逆魏不會倉促來犯,且又因那時正值歲末無事,以至軍中輪休歸去的將士極多。今在隴右各部,除去各地戍守兵馬外,唯有中軍一萬八千將士可出征。如若以郵驛傳信召集歸去各地的戎卒復值,還需月余時日方能盡數歸行伍。”
唉,又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不得不說,魏國此番從并州兀然進軍來犯,不管是戰略目的還是進軍時機都很拿捏得很巧妙。
令漢軍一時間陷入了被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