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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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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延性情桀驁,最容不得他人質疑。

  方才關興一番就事論事之言,若是換成楊儀來說,他便須發皆張再度拔刃橫其脖頸間了;換成與天子沾親帶故的張苞或鄭璞來道,他亦會勃然作色怒斥小輩狂妄了。

  但關興不同。

  那是關侯的骨血。

  自從成為先帝部曲輾轉各地伊始,魏延便有了用一生去追趕的目標。

  如萬軍之中,斬顏良之首而歸的豪邁。

  如報魏武曹操之恩后,乃盡封其所賜,不畏刀斧加身而歸先帝劉備的義薄云天。

  如令醫破臂作創、刮骨去毒時,置酒宴眾將的言笑自若。

  這些都是大漢士卒們最喜歡的茶余飯后。

  尚有后來,水淹七軍的威震華夏,讓鞭撻宇內的魏武曹操都生出將欲遷都避其鋒芒之念。

  可惜,江東背盟!

  賊子士仁、糜芳貪生獻城而叛,斷了將士們的歸路,令關侯折戟沉沙、身首異處!

  不過,大漢光復舊都之心,仍舊薪火相傳著。

  魏延就非至一次想過,自身有朝一日亦如關侯那樣驅數萬甲兵,將逆魏殺得全軍覆沒,威震敵邦。是故,縱使關興言辭隱隱有所質疑,但目睹著他那肖父的容貌,魏延亦不會心生惱怒來。

  “呵,縱使彼夏侯賊子看破了,那又如何?”

  輕笑了聲,魏延對城外的魏軍嗤之以鼻,“只需我軍堅守城頭不失,他終究要來嘗試破城門的。”

  呃........

  乃是讓其心存僥幸乎?

  關興心中隱隱有所悟,亦想起方才有些言辭不妥。

  便含笑拱手恭維了句,“將軍心思謹密,興愧不如也!”

  “哈哈哈”

  頓時,魏延暢懷大笑,亦不多做閑談,“賊分兵往城東去矣,安國可速去督戰。嗯,弩箭無眼,小心戒備。”

  “諾,多謝將軍提點。”

  行了一禮,關興連忙拔步往城東而去。

  魏延捋胡笑了笑,便將心神收回來督將士們守御魏軍的進攻。

  轉身之際,眼角余光恰好見自身長子魏容正若有所思的注目著關興離去的背影,不由抬手便揮過去,責罵道,“楞甚神!還不舉盾備戰!”

  “諾。”

  微有悻悻然,魏容收回視線,舉起盾牌隨在魏延身后。

  他年十七了。

  身軀雄壯、武藝精湛,打斗起來三四個尋常軍漢根本近不了他身。

  頭腦亦很靈活,自幼便讀了不少兵書。

  但魏延一直將他留在親衛部曲中,沒有授兵與他督領歷練。

  是故,方才他隱隱所遐想。

  似是關興對他阿父頗有敬意,且與鄭璞關系十分好。

  恰好,鄭璞的官職剛轉為中護軍,有監察諸將、選拔武官之權。

  若是托請關君侯說項,自身是大漢南鄭侯、前將軍的長子,才學又堪用,彼鄭護軍多多少少都能念點情分吧?昔日劉子繁同樣未及弱冠,且又身份敏感,但鄭護軍都能讓他任職五百重步卒的督領呢!

  “咚!!”

  “咚!咚!”

  城外,魏軍的戰鼓如雷震天。

  讓郭淮領著本部轉去城東攻城、分散漢軍兵力后,夏侯儒便親臨一線督戰。

  先將所有輜重兵都撤回來操作霹靂車、石砲以及攻城塔等器械。且是不再吝嗇物質,不擔心發射過于頻繁的拋竿會損壞。

  隨后便讓各部精銳背負來土包及木板沖向前。

  他們必須將沙土包扔進護城河,或將拼接得長長的木板架在護城河兩端才能轉身歸來。

  不然,斬之。

  亦讓戰事進入了白熱化。

  只見霹靂車、石砲不斷的將無數鵝卵大小的小石頭拋向城頭;比城墻更高一點的攻城塔被推入半箭之地內,滿載的弓弩兵盡情的傾斜著箭矢。

  城墻上的漢軍庇護在垛口及大櫓之下,分為兩部,一部舉著巨盾大櫓,一部手執弓弩御敵。但也無法完全躲避魏軍密集的攻擊,不斷有士卒被石頭砸傷或斃命,被箭矢射死射傷,凄厲的哀嚎不絕于耳。

  不過,對比那些魏軍,他們幸運多了。

  清障的魏軍,被漢軍居高臨下的狙擊,同樣不停有兵卒哀嚎倒地。

  最慘的是攻城塔的弓駑兵。

  高高在上無法移動的他們,猶如固定的箭靶。

  因為漢軍架在城頭上的,不僅有大黃弩與元戎弩,尚有霹靂車。

  就如曹真攻伐漢中時,已然開始用仿制的獨輪車運送軍糧一樣,大漢這些年也通過戰事繳獲了不少霹靂車,丞相讓匠作監仿制用于戰事。

  “嘣!”

  粗如兒臂的弩矛、磨盤大小的石頭,從城頭上激射而出。

  帶著破空聲,狠狠往攻城塔砸去。

  大多都落空了,但數量可以彌補準頭的不足。

  “咔嚓!”

  木屑飛舞,碎木片激飛。

  被巨石或弩矛擊中的支桿迸發出聲響,讓巨大的攻城車驟然崩塌。

  “轟隆!”

  “啊”

  “啊!!”

  橫板上的叛軍弓弩手,驚恐的嘶叫著,本能的想抓住點什么來固定自己的身體。有的人抓住了木桿,卻有更多人抓住了自己的袍澤,無論對方怎么掙脫都不放手。然后他們都一起跌落堅硬的地面上。

  重物落地的悶哼聲,清脆的骨折聲,還有猶如瓜果迸裂的腦漿和血液,譜寫著攻城戰的慘烈旋律。

  一座.......

  兩座.......

  三座.......

  僅僅一刻鐘過去,魏軍便被毀掉了五座攻城塔,近六百余弓弩手跌死跌傷。

  但夏侯儒并不覺得可惜。

  有他們的牽制以及嚴苛的軍法下,士卒迸發悍不畏死的氣概,將護城河填平了約莫三丈有余,足以開啟登城戰了。

  剩余的地方,待登城時持續填溝吧。

  不然,其間死去士卒的尸首,會無處清理,演變成為云梯或攻城車通行的新障礙。

  “嗚嗚”

  凄涼的牛角號被吹響。

  早就嚴陣以待的十余座云梯,被士卒們喊著號子往往城墻退去。

  無數拼接三丈長的長梯,被士卒們抗在肩頭上,以屯單位縱列成線,比云梯更迅速往城墻涌去。

  “先登者,職遷三級!賞細絹百匹!”

  拔刃立在將旗下的夏侯儒,厲聲咆哮著,鼓舞著士卒們的死不旋踵,“凡戰死城頭者,人皆賞千錢!凡敢退者,皆斬之!”

  亦沒有下令讓霹靂車與石砲,以及改為立地拋射弓弩兵停止發威。

  雖說,己方士卒已然往城根下奔去,再繼續發射會誤傷袍澤。但城頭上的漢軍也會為了推開長梯或以擂木、巨石砸云梯,而從盾牌后現出身軀來。

  縱使傷己,亦是能傷彼。

  拼兵力損耗,魏國永遠是擁有優勢。

  進則生,退則死。

  沒有其他選擇的魏軍,迸發了血勇之殤。

  冒著漢軍如蝗的弩矢與石塊,咆哮如雷,死命發足往前奔。

  那股前赴后繼送死的勇氣,連在城頭上細細觀看戰事的魏容,都暗中泛起了欽佩之意。

  但他阿父就從容了。

  見魏軍烏泱泱而來,他嘴角泛起一絲嗤笑,不斷的下令。

  “擂木、山石,前推!”

  “油脂壇,備!”

  “盾兵棄刃,蹲,護前,預推長梯!”

  “矛兵,前,可無序點扎!”

  少時,云梯到了城墻腳下,無數的飛鉤與長梯都往城墻上掛。

  而這一刻,戰場的慘烈才真正開始。

  無數的石頭、檑木、金汁從城墻上傾瀉而下,帶走了魏軍一條又一條活蹦亂跳的生命。而從城呼嘯而來的石頭、箭矢也如蝗蟲般,飛向不得不騰手抬擂木或推開長梯的漢軍。

  一方是將士,是故持續著攻勢源源不斷。

  一方有著城墻的庇護,因而從容不迫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半個時辰過去了.......

  近晌午了.......

  兩個時辰了.......

  夜幕漸漸低垂,戰事依舊在持續著。

  讓各部兵馬輪番上陣的夏侯儒,沒有給漢軍絲紋喘息的時間。

  每每一部將士銳氣衰或死傷太多而退歸回來,另一部兵馬便會在軍正領著一群刀斧手的虎視眈眈下,士氣如虹接替攻上去。

  魏軍的霹靂車與石砲也因為鉚釘攪碎,或拋竿斷裂而無法再拋石。

  不過,軍匠沒有修復它們。

  倉促準備的石頭,早就耗盡了。

  但軍匠們也沒有閑著,無數簡陋的長梯不斷從他們刀斧下誕生,以及三座剛剛組建完畢的攻城車。

  長近兩丈,寬丈余,底裝八輪而驅。

  尖頂、坡檐,數重生牛皮蒙之。

  可卸城頭上落石之力、可絕油脂短期之焚,以及可庇護二十余士卒容身其中。

  內以鐵索懸掛橫梁圓木攻城槌,前裹鐵金,如羊頭狀;橫身櫛比鉚以木棍,可讓十個士卒扶之推槌撞擊城門。

  看似簡陋,實則用料嚴苛,制作費時費力。

  僅是讓那圓木城槌的均衡受力懸掛,以及晃蕩撞擊城門時而車身不傾,便令許多尋常木匠卻足了。

  這兩座攻城車,承載著夏侯儒破城的希望。

  是故,他用了一個白晝的時間和無數將士的性命,去消耗漢軍的擂木、油脂、弩矛以及巨石,還有精力,就是為了此刻。

  “攻城!”

  聲音早就沙啞的他,下令之時,親自擂鼓壯行。

  推著攻城車與隨在后而上的士卒,都是他的親衛部曲,一直養精蓄銳著。

  如今一聲令下,便奮勇向前。

  其余各部的兵馬,亦然再度揉身而上。

  有的沿路拉開尸首,為攻城車途徑清除障礙,有的扛起長梯躋往城角,想趁著漢軍將注意力放在攻城車上時,等上城墻。

  而在城頭上的魏延,見火光通明的城下,魏軍擁著攻城車而來時,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魏軍始終沒有對城門發起攻擊,讓他差點都以為夏侯儒是看破了他的謀劃,放棄沖破城門的打算了。

  而且,魏軍進攻很瘋狂,夜幕都降臨了攻勢依舊未有休止。

  讓他一度都想過,不如先將城門堵死。

  免得魏軍夜里攻城時,會將攻城車藏在夜色中,讓他弄巧成拙。

  幸好,夏侯儒不負他的期待。

  魏軍的攻城車,在落日的最后一縷余暉中出現了。

  然也,他這幾個月修筑防御工事時,覺得殘破的祖歷城池不算堅固,又以戰前將黎庶都遷往隴右了,便因地制宜修建了甕城。

  想著伏殺魏軍一次。

  哪怕,魏軍沒有中計,也可以仰仗著修筑甕城的多一道城墻,讓祖歷城池多一個內城。

  當然了,就算修筑了甕城,他亦不會讓魏軍輕易破了城門。

  不會放過,趁著魏軍集中在城門時,可以更容易大規模擊殺的良機。

  “速領麾下去城內準備!”

  一把抓住部曲督的手臂,魏延聲色俱厲,“賊子入城后,一旦我下令吹號,你便將之盡殺之!”

  吼完,他不等部曲督領命,便又轉頭對其他士卒下令。

  “蔣校尉、李校尉,領本部護住城墻左右角,莫讓敵軍上城!”

  “張司馬,速領人往城東,運擂木來!”

  “爾等楞著作甚!無有石塊弩矛了,不會持盾護袍澤乎!”

  “速投油脂壇!”

  命令從他口中,有條不紊的發出。

  與此同時,巨大的攻城車也被魏軍士卒推著,沖到了城門下。

  藏在車內的十個士卒,在另外十余個袍澤舉盾護衛下,心無旁騖吼著整齊的號子聲,賣力的用羊頭錘撞擊城門。

  “嘣!隆”

  每一次撞擊,都有巨大聲響迸起,還帶著常常的尾音。

  連站立在城頭上的漢軍,都隱隱感受道腳下的微震。

  然而,他們沒有建功。

  漢軍雖然沒有了擂木與巨石,但仍舊有許多油脂。

  當無數壇子被拋下碎裂,油脂流淌了滿地時,火把也隨之而至。饒是有多重生牛皮隔絕,攻城車還是在半刻鐘后便被點燃了。

  但魏軍在火勢變大了以后,便將著火的攻城車推走,讓緊隨其后第二座繼續承擔使命。

  第二座也燃燒了,便換成第三座。

  鍥而不舍,連續撞擊同一點之下,木制的城門終于被撞裂了三尺大的口子。

  “城破了!”

  “城破了!!”

  所有魏軍都狂呼了起來。

  他們迫不及待,從洞口鉆進去,取下了橫在兩扇城門后面的橫梁,讓袍澤更順利的涌入城內。歷經一個白晝的艱辛,終于迎來勝利的曙光,讓他們皆亢奮無比,亦沒有詫異為何漢軍不在城門后迎戰。

  “破城!”

  “破城!”

  高聲歡呼著,他們猶如潮水般涌入城內。

  片刻后,跑在最前方的那批魏軍,便發現了異樣。

  映入他們眼簾的,并不是民宅、軍營或是街衢等,而是一道環形城墻。

  “此是甕城!”

  “退回去!退回去!”

  他們奮力的叫嚷著,想轉身往后擠出去。

  但他們的聲音隱沒在未入城士卒們的歡呼中,身軀也被推攮著,身不由己的向前。越來越多的魏軍沖了進來,也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異樣,但卻都止不住身體。

  當約莫近八百人涌入甕城后,城門通道那邊便有一陣“隆隆”之聲響起。

  那是漢軍推山石落下,堵死了出城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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