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動手了。”
也先默默念叨了一句,神情已經沒有了當年那種不可一世的霸氣。
“大汗,我們要對遼東軍發動總攻了嗎?”
相比較天圣汗也先的凝重,怯薛軍萬戶滿都魯,更多是一種狂熱戰意帶來的亢奮。
就如同沈憶宸當年看到邊境百姓,被蒙古鐵騎給當做“牲畜”一樣屠戮,心中那股恨意跟憤怒無法得到宣泄一樣。八河地區瓦剌部族百年祖地,同樣被大明鐵騎給橫掃踐踏的一遍,這種國恨家仇身為一名部族戰士怎能容忍?
滿都魯想做的事情,就是把遼東軍乃至于整個遼東都司屠殺一遍,讓漢人明白傷害蒙古族人的下場,讓他們意識到自己身為羔羊的軟弱,讓他們品嘗到蒙古勇士報復的狠辣!
望著滿都魯躍躍欲試的表情,也先很明顯沒有部將的樂觀情緒,原因就在于他總感覺自己的任何一步棋,其實都在是沈憶宸的主導下行走,大局始終沒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這種感覺,對于草原一代梟雄而言,是極其難以接受的事情。可問題是也先又無法改變,哪怕他做到了全蒙古的大一統,依舊在國力上遠遠遜色于明國那個龐然大物。
很多次在夜深人靜之際,也先會在腦海中想著成吉思汗,忽必烈汗的功績,他們到底是如何做到從草原上一個小小部落,最終逐鹿中原建立起一個龐大的蒙古帝國。
為何自己同樣完成了蒙古草原大一統,卻依舊在整體戰略局勢上被明國給死死壓制。
到底是自己遠遜于成吉思汗,還是說明國宰相沈憶宸太強,硬生生做到了憑借一己之力逆天改命?
掌控不了大局,就掌控不了戰爭的勝負走向,從而導致也先在天下這張棋盤上面,始終不敢無悔落子。
“現在部族那邊情況如何?”
也先沒有直面回答滿都魯的問題,相反問了一下八河地區瓦剌祖地的情況。
“四散逃逸的牧群跟族人,目前已經收攏了一些,另外在清理戰場的時候還找到了阿木爾將軍,只不過他身負重傷處于半昏迷半清醒狀態。”
阿木爾還活著?
聽到這個消息,也先沉重的心情終于有了一些安慰。
要知道阿木爾是蒙古部族的一員猛將,這次是跟隨在博羅茂洛海身旁突襲漠南蒙古的泰寧衛城。隨著八河地區瓦剌祖地被攻陷,博羅茂洛海率部斷后戰死,也先已經默認這一路兵馬全軍覆沒。
結果誰能想到,阿木爾居然還活著。
“傳令下去,一定要想盡辦法救治阿木爾!”
“放心吧大汗,后方有賽刊王坐鎮,他會處理好的。”
賽刊王算是蒙古汗國里為數不多的“智將”,最初還是一個飛揚跋扈的紈绔子弟,隨著兄弟伯顏帖木兒叛變被也先給斬殺,出現了手足相殘的場景之后,他就跟瞬間變了個人一樣。
也先把他留在了后方安撫族人跟牧民,同時提供接近二十余萬蒙古主力兵馬的后勤補給。馬上明良五年的寒冬就要來臨,如果準備不夠充足的話,根本就不需要明軍前來攻打,蒙古部族就會亡于天災。
聽到滿都魯的回答,也先不安的心又得到了稍許安撫,于是乎又開口問道:“納哈勒派人前往女真三部征兵,有什么消息傳來嗎?”
“暫時沒有。”
滿都魯回答完這句話之后,終于忍不住的反問道:“大汗,你到底在猶豫一些什么,李達率領的遼東軍不過兩萬人,我們有四萬多的兵馬,并且還是蒙古汗國最為精銳的勇士。”
“難道長生天的子孫,會懼怕那群懦弱的漢人兩腳羊嗎?”
不得不說,蒙古沒有經歷上千年的禮樂教化,上下尊卑的意識還沒有那么凸顯。滿都魯激動之下,直接就開口質問起來也先,他覺得自己心中那個英明神武的大汗,不應該像現在這般猶猶豫豫,這是娘們才會有的行為。
后世有一句名言,正好對應了也先此刻的心理狀態,那便是猶豫就會敗北!
“你說什么?”
也先是沒有了當初那股不可一世的霸氣,但也絕對沒有淪落到被部下職責的地步,這聲冰冷的質問讓帳篷內的氣氛仿佛凝固了起來,一股無形的殺意正在瘋狂蠻夷。
沒有誰可以挑戰蒙古大汗的權威,哪怕怯薛軍的萬戶統領也不行!
“大汗,我錯了!”
意識到也先動怒,哪怕是冬初的寒冷溫度,依舊讓滿都魯的額頭瞬間布滿了汗珠,趕緊跪了下來道歉。
“下不為例。”
也先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多言,他知道滿都魯是粗獷莽撞的性格,心里面并無惡意。只不過上位者該有的威懾必須做到位,否則以后就沒有人把你的話給當做一回事。
“是,大汗!”
滿都魯慌忙點頭稱是,恐懼之下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
給了滿都魯一個警告之后,也先站起身來,把目光望向了汗帳外面的東方,用著充斥著殺意的語氣說道:“傳本汗命令向遼東軍發動進攻,我要他們一個人都無法活著回到遼東!”
“是,大汗!”
感受到那個熟悉的天圣汗又回來了,滿都魯提高音量起身領命。
他其實在意的不是大汗對自己斥責,更多是不愿意看到那個意氣風發的蒙古領袖,變成一個瞻前顧后的“懦夫”。
成吉思汗的子孫可以戰死在馬背上,卻不能怯懦的臣服在漢人的腳下!
明良五年十一月的科爾沁草原,已經被一層厚厚的白雪給覆蓋,兩萬名千里馳援的遼東軍將士,橫刀立馬對峙著遠方的蒙古鐵騎。
一片片從天空飄落的白雪,落在他們更為冰冷的甲胄上面,形成了一層層的冰晶。整個隊列陣型中除了沉重的呼吸聲,以及戰馬時不時發出的低沉嘶吼,就再無一丁點多余的聲音。
早在正統年間,大明接觸蒙古兵馬最多,戰爭經驗最為豐富的是宣大邊軍。可是隨著兩次遼東之戰的發生,以及漠南蒙古五座衛城的豎立,已經把宣大防線給降級為了大明的第二道防線。
遼東軍躍升成為大明最為精銳的邊軍,每一名將士都可以稱得上是身經百戰,這份紀律跟執行力放在大明各路兵馬中簡直無出其右。
哪怕面對成倍于己的蒙古兵馬,并且對方還是最為精銳的左翼蒙古三萬戶以及直屬于大汗的怯薛軍,他們臉上都看不到絲毫的恐懼,甚至是看不到絲毫的表情變化。
遼東軍的將士,經歷過多年戰場的廝殺,已經演變成為了大明純粹的戰爭機器。
亦或者可以稱之為敵人眼中的殺戮機器!
說實話,見到這份宛如一人的紀律性跟執行力,對陣的怯薛軍萬戶滿都魯此刻都感到震驚。畢竟之前更多是在追擊對方,遼東軍也沒有任何戀戰的想法,大多數時候是抵擋一陣為友軍拉扯出空間后就撤退。
現在當對方真正的停下腳步打算迎戰,滿都魯才明白了為何大汗會如此忌憚,確實多年未交手的遼東軍,如今更加的強大跟恐怖,不是什么好惹的對象。
當然,震驚歸震驚,滿都魯緊隨而來的便是滔天的戰意。身為一名勇士同樣率領著蒙古汗國最為精銳的怯薛軍,他期待著與強者的對決,自從兀哈良三衛之戰后,蒙古汗國跟明國之間就沒有大規模的對抗,更多是一種互相騷擾。
現在到了該檢驗檢驗,誰才是北疆這片廣袤領土的最強者!
李達握著斬馬刀處于陣列的最前方,當年在應天成國公府外院家塾的時候,他就不是一個能位居后方指揮的帥才,相反是一個沖鋒在前的猛將。
哪怕這么多年過去,性格依舊是如此。
此刻李達握住斬馬刀的手臂有著微微顫抖,這不是因為寒冷或者害怕,相反是一種激動。
明良二年為了壓制日益膨脹的曹吉祥勢力,李達從遼東邊軍調任京師神機營,等同于脫離了戰場跟朝夕相處的袍澤。如今已經過去四年,他終于可以放開手腳跟韃虜正面一戰,并且對方還是“老熟人”天圣汗也先。
遲到四年的戰爭,讓李達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他將讓也先明白,科爾沁蒙古不是什么蒙古汗國的漠北,而是很快將成為大明帝國的北庭。
“弟兄們,看到對面那面代表著蒙古大汗的白色旌旗了嗎,他就是酋首也先的位置所在,統帥的兵馬叫做怯薛軍。”
“正統十四年的大明京師,吾等遼東軍把也先以及他的怯薛軍給趕回了草原。”
“景泰元年的遼東廣寧城,吾等弟兄們再次把也先以及這群韃虜給驅逐出境。”
“什么蒙古鐵騎,他們在我們遼東軍面前,就是一群手下敗將,一群任我們生殺予奪的懦夫!”
李達朝著遼東軍的將士們,張狂無比的嘲諷眼前天圣汗也先率領的蒙古兵馬。雖然話語說的有些囂張狂妄,但李達確實有著說這番話的本錢。
兩次遼東戰爭跟一次漠南戰爭,遼東軍都成為了最后的勝利者。
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嘲諷跟蔑視,有何不可?
“哈哈,李都司說的沒錯,什么大汗怯薛軍,一群弱雞崽子罷了。”
“當年老子殺的他們屁滾尿流,要不是要照顧友軍撤退,早就回頭干死這群韃虜了。”
“真是給這群韃虜臉了,追了爺爺這么遠,那現在就讓他們見識一下厲害!”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明軍威武!”
鋪天蓋地的嘲笑跟戰號響起,遼東軍這邊絲毫沒有自己處于兵力劣勢的覺悟,相反把對方蒙古最強的精銳部隊,給視為可以隨意宰殺的芻狗。
這就是勝利帶來的自信,從始至終遼東軍都是處于一種心理上的俯視角度,望著在自己腳下臣服的蒙古鐵騎!
兩軍對壘的距離很近,加上寂靜的草原把聲音給傳播很遠,同樣處于隊伍前列的天圣汗也先,依稀能聽清楚遼東軍那邊傳來的嘲諷跟挑釁話語。
能成為一代草原梟雄,并且俘虜明國皇帝兵臨京師城下,也先同樣有著屬于自己的驕傲。接連數次在遼東戰場的失利,已經成為他大汗生涯上揮之不去的污點,他無比想要用各種方式洗刷。
如果說之前他還能保持著絕對的理智,時時刻刻提防沈憶宸率領北伐軍主力從側翼襲擊,不敢使出全力對付追擊的遼東兵馬。
那么現在也先的心中充斥著滿滿的殺意,他必須要讓李達明白,羞辱蒙古大汗會遭受到怎樣的懲罰,整個遼東都司將在蒙古鐵騎的踐踏下寸草不生!
“長生天的子孫們,你們聽到對面南蠻的恥笑了嗎,他們是在炫耀遼東之戰的勝利。”
“沒錯,我們是輸了遼東之戰,我們還丟了漠南蒙古,甚至這一次就連八河地區的瓦剌祖地都被明國南蠻給攻陷。”
“但那又如何?”
“當年本汗能率領著你們擊敗明國二十萬親征大軍,讓明國皇帝成為敗軍之將,能肆意的縱橫攻打明國京師重地。那么今日我們同樣能洗刷失敗的恥辱,讓明國遼東軍付出慘重的代價!”
“拿出身為成吉思汗子孫的榮耀,拿出身為大汗怯薛軍的勇武,拿出為族人復仇的憤怒。”
“殺光眼前的明國南蠻!”
也先憤怒的咆哮著,然后緊接著陣營中的號手,吹響了那深沉悠揚的牛角號。
無數蒙古精銳戰士,被也先的這番話語,激發出了一股身為“哀兵”的情緒。他們迫切希望能殺戮眼前的遼東軍,來為自己的榮耀正名,來為族人的家破人亡雪恨。
“殺光南蠻。”
“為了瓦剌族人復仇,用明國漢人的性命陪葬!”
“老子是成吉思汗的子孫,明國人注定就是一圈待宰的羔羊。”
“為了蒙古,為了大汗,為了長生天!”
“長生天保佑!”
萬馬奔馳引發了大地的震動,黑色的蒙古鐵騎洪流朝著大明方陣撞了過來。與此同時大明遼東軍這邊,同樣響起了嘹亮的號角聲,暗紅色的兵馬隊伍毫不示弱的對沖過去。
從高空俯瞰的大地,一黑一紅兩抹色彩,很快便交織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詭異的戰爭美學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