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以待斃?
這四個字讓曹吉祥心臟勐的“咯噔”跳了一下,他腦海中回想起忠國公石亨經歷的一切,就是在沉憶辰一步步謀劃之中,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之后,最終在紫禁城來了一個甕中捉鱉。
石亨他身為大明勛戚,加之在戰事上面有著足夠的利用價值,沉憶辰還能饒他一條性命。自己如果走到了跟石亨同樣的境地,舉兵失敗被捕,沉憶辰會選擇網開一面嗎?
答桉曹吉祥心中很清楚,百分之百是否定的。
可真的讓曹吉祥剛看到一點苗頭就立馬起兵造反,這個決心也沒那么容易下定。畢竟現在大明不是漢唐末年,各地軍閥割據中樞癱瘓,玩一把權閹廢立皇帝只要兵強馬壯,節度使也就捏著鼻子認了。
大明整個官宦體系處于健康狀態,朝廷中樞擁有著絕對權威跟統治權,曹吉祥要起兵不僅僅需要兵強馬壯,更需要名正言順,最好的方式自然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得到皇帝的授權去向沉憶辰動手。
但問題是沉憶辰為人太過于圓滑,自己日夜守候在皇帝身邊,都達不到那種親近程度。很多時候曹吉祥不由懷疑,明良帝對沉憶辰的感情,已經超越了傳統師生情誼,更像是把對方看作自己的“父親”。
畢竟明良帝出生之后就喪父,嗣父景泰帝朱祁玉之前想著讓自己兒子繼位,對他們兄弟兩個更像是一種威脅存在。直到沉憶辰出現才改變了一切局勢,讓毫無存在感的幼子朱見清登基大統,再以帝王師身份輔左教導。
明良帝整個幼年生涯,都是在沉憶辰的陪伴中度過,很難不產生別樣的情感。
“也先那邊什么情況,現在正是清高氣爽的出兵好時節,他沒有犯邊的計劃嗎?”
內部已然沒有辦法對付沉憶辰,曹吉祥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外部強敵,秋季是韃虜傳統進攻時節,也先如果能在邊關破城打出戰果,那么就有彈劾沉憶辰的理由。
“沒有,現在嘉峪關有著西征軍五萬兵馬坐鎮,遼東軍跟漠南軍那邊已經退守城內,九邊宣大防線連成一體,韃虜根本就沒有破城的手段跟實力。”
“不過據說也先正在跟東察合臺汗國接觸,如果他們雙方能達成結盟協議,石亨率領的西征軍膽敢出城,就將遭遇十面埋伏的處境,不會再有逃脫的機會!”
哈密衛距離大明京師有數千里路,想要實時傳遞消息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曹吉祥這邊還不知道也先談判的具體成果。只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東察合臺汗國愿意合作,也得忠國公石亨出嘉峪關繼續西征,才有包圍全殲的可能性。
否則嘉峪關就是一座屹立在游牧民族面前的無敵堡壘,根本就沒有任何主動出擊攻陷的可能,更別說現在過了五萬西征軍駐守,用天塹兩字來稱呼都毫不過分。
“父親大人,沉憶辰趁著夏收跟秋收階段,正在瘋狂的朝著九邊地區運糧,看來西征軍繼續出動的時間點不遠了。”
聽到嗣子曹欽最后這句話,曹吉祥陰沉的臉色才稍微有些緩和,他不怕沉憶辰主動征伐韃虜,就怕對方龜縮在長城防線境內按兵不動,這樣才沒有任何勝算。
“好,咱家就咬牙隱忍這段時間,明軍大敗之時,就是沉憶辰倒臺之日!”
說完之后,曹吉祥還是向曹欽囑咐了一句:“欽兒,一定要好好拉攏京營中的將領,絕對不能再給沉憶辰任何可乘之機,你我父子兩人的性命,就在這十幾萬兵馬上面了。”
“是,父親大人放心,五軍營只知曹家,不知皇帝!”
曹欽信心滿滿的回了一句,現在京師里面流傳著一個詞匯,叫做“曹門四虎”。
曹氏一族中嗣子曹欽封爵超品,侄子曹鉉、曹鐸兩人為五軍都督府正一品都督,官銜最低的侄子曹銳,也擔任了正二品的都指揮使一職。
身為一名太監,曹吉祥把家族帶到了一個堪稱世家大族的高度,這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利益捆綁方式,自然能得到整個宗族的誓死效忠。
另外從蒙古帶回來的番將悍卒,本就是豢養的私兵家丁,他們自然對于明朝皇帝沒有任何忠誠可言。十余年時間對五軍營的滲透拉攏,讓曹欽有著絕對的信心,真要翻臉足以跟沉憶辰一戰!
“欽兒,不枉為父幫你搭橋鋪路,你沒有讓為父失望。”
曹吉祥欣慰的稱贊了一句,他洗刷宦官身份的恥辱,以及追封皇帝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了嗣子曹欽身上。
橫向對比京師那些官宦二代子弟,曹欽絕對稱得上是其中佼佼者,這點非常難得。
“孩兒絕不負父親大人所托!”
曹欽趕緊下跪叩謝表忠心,沒有血緣關系作為紐帶,那邊就不敢有絲毫的逾矩。
天圣汗也先會盟不花汗的消息,不僅僅是曹吉祥知道,沉憶辰同樣知道。亦或者說這本就是一件公開的事情,為了就是彰顯整個蒙古族群的強大,哪怕沒有什么暗探之類的偵查,依舊會很快傳遞到京師。
當得知也先拉攏東察合臺汗國那一刻起,沉憶辰就已經找到了大明錢莊、戶部、財部主官,開始大規模的準備戰爭物資,順勢發行戰爭債券。
大明錢莊某種意義上并不是一個完全虛空誕生的新組織,早在沉憶辰走私海外貿易的時候,就通過許逢源在江西的地方勢力,與江南各大豪門富商交往頻繁。
畢竟每年上千萬兩的白銀流入,沒有繁榮的商業貿易是不可能達成的,還有沉憶辰當初為了準備北方糧戰跟麓川戰役,曾在南方地區巨額采購米糧以及其他物品,為了簡化銀錢運輸的麻煩,使用過一定額度的“私票”。
這也就是為什么,大明錢莊首任“央行行長”的職位,沉憶辰挑選許逢源擔任。原因就在于他本身就是江南巨商,有著良好的商業信用,能得到整個商賈階層的信任支持。
紙幣改革短時間內很難在民間見到成效,但是大明錢莊在大額銀票發行跟使用上面,已經展現出一套成熟的流程。畢竟原本就有著信任基礎,再加上有大明朝廷的官方背書,地方商賈們不怕出現賴賬的情況。
于是乎在銀票的基礎之上,沉憶辰為了籌措北伐資金,發行了更為先進的戰爭券。
這種操作有多重好處,一是能得到江南地區民間財富的支持,減少朝廷方面財政壓力。二是當初田產稅的推行,民間最為恐慌的地方就是朝廷巧立名目征收戰爭稅。
公開發行戰爭券,讓豪商巨富們主動購買,就能打消底層百姓對于戰爭會帶來苛稅的恐懼,維系北伐期間朝野內外人心跟局勢穩定。
同時只要能保證券票本金跟利息的準時兌付,就能借助這波戰爭券提升大明錢莊的影響力跟信譽度,為將來紙幣發行在民間打下堅實基礎。所以為了確保戰爭券的發售一空,沉憶辰把利息給定的很高,頗有一種千金買馬骨的架勢。
最后一點好處,便是戰爭券帶來的財政收入,能更好安撫朝中傳統反對力量。沒有人扯后腿,沉憶辰才能全身心的應對這場國運之戰!
當然,靠著戰爭券的財政收入,是遠遠不足以支撐北伐。沉憶辰真正的底氣跟資本,在于清丈全國田畝之后的田產稅,讓夏糧跟秋糧的征收換算成銀錢高達三千萬兩。按照這個增長趨勢,全年下來歲入再算上海關結余,大概率能突破五千萬兩大關。
相比較正統年間兩千萬兩出頭的歲入,短短十年時間里面整個大明王朝稅收翻倍,國富民強才是沉憶辰膽敢展開北伐的真正基礎!
源源不斷的糧草裝備涌向大明北方邊界,同時山東都指揮使司、福建都指揮使司兩路兵馬,已經得到了沉憶辰的動員號令,做好了隨時北方出征的準備。
不是沉憶辰不相信其他地方衛所兵馬的戰斗力,而是這場事關國運的北伐戰役,他不愿意承擔任何的風險,只有拿出自己全部的實力,才配跟接近于完全體的蒙古汗國開戰。
關鍵時刻,還是自己人用的順手。
就在沉憶辰默默籌備的時候,御馬監掌印太監王誠,悄摸摸的來到了文淵閣值房會面。
“咱家拜見沉元輔。”
經歷過上一次的商議之后,王誠在沉憶辰面前姿態放的很低,他已經清楚認識到自己的命運,掌控在對方的手中。
“王公公,客氣。”
沉憶辰站起身來拱手回禮,官宦生涯十幾年,接觸過不少太監高層,他同樣很清楚生理缺陷會帶來更為敏感的心理。所以哪怕王誠表現的畢恭畢敬,沉憶辰依舊客客氣氣的回應,就是為了維系一種看似平等的狀態。
果然沉憶辰這番作派,讓王誠嘴角不自覺上揚起來,元輔果然是沒有一絲架子,顯得那么和藹可親……
“沉元輔,咱家來文淵閣之前,司禮監派人到了御馬監送來了一批銀子,說是發放給騰驤四衛的餉銀。”
聽到王誠這句話,沉憶辰立馬就來了興趣,用著嘲弄語氣問道:“曹吉祥還能主動送銀子發放軍餉,他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大方了?”
“不是曹吉祥自己出的錢,是強迫十二監掌印太監上供的銀兩。現在這個月的餉銀已經到位,要是發放下去的話就會暫時平息矛盾的爆發。”
“沉元輔,我該怎么做?”
之前王誠跟沉憶辰商議好的計劃,就是利用拖欠餉銀的契機,刻意引發番將悍卒的暴亂,然后再利用鎮亂的手段清楚曹吉祥在騰驤四衛的影響力。
現在餉銀到位了,那么軍中將領自然就沒有作亂的動機跟理由,王誠自己不敢做決斷,只能來到文淵閣征求沉憶辰的意見。
“錢到了就發下去。”
“發下去?”
面對沉憶辰的回答,王誠臉上流露出詫異神情,這豈不是意味著前功盡棄。
“當然得發下去,不然怎么對得起曹吉祥的搜刮。”
“騰驤四衛有著數萬兵馬,每個月包括將領在內要十幾萬兩餉銀養著,現在有著一半的大明寶鈔虧空,十二監的掌印太監平均到每個人身上,至少得拿出五千兩以上的銀錢上供。”
“這些年靠著內帑以及其他方面貪墨,就算十二監掌印太監有著些許積蓄,也扛不住曹吉祥這樣的搜刮。相反這種霸權操作,會導致其他監掌印太監對曹吉祥積怨頗深,完全是一種竭澤而漁的昏招。”
“既然曹吉祥喜歡自掘墳墓,我們當然得支持他繼續發放下去。”
沉憶辰解釋了一下原因,曹吉祥的行為就是掌權者會犯下的一個通病。身居高位久了,往往就無法克制住權勢的膨脹,朝著生殺予奪的方向發展,想要什么就搶什么。
雖然曹吉祥權勢滔天,十二監其他掌印太監,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但是這種威壓是持續不了多久,會造成雙方關系的極大裂痕,最終淪為一個孤家寡人。
強大的時候,這些東西都無關緊要,可一旦衰落下來,曹吉祥就會發現自己陷入眾叛親離的境地。
沉憶辰對于曹吉祥最大的顧慮,并不是他掌控了多少兵馬,實力有多么的強大。事實上真要雙方拉開架勢開打,就算三五個曹吉祥,沉憶辰都有信心剿滅。
他謀劃各種策略,追求的是在影響最小的情況下,接近“無傷”的拿下曹吉祥。
現在曹吉祥的舉動,讓十二監走向了跳反的邊緣,沉憶辰高興都來不及,怎會阻止?
“沉元輔高瞻遠矚,是咱家愚笨了。”
王誠想明白其中道理,朝著沉憶辰恭維了一句。
不過他轉而想到一個隱患,于是乎開口問道:“沉元輔,咱家聽說曹吉祥這段時間,妄圖從萬歲爺那里尋求幫助。現如今最為重要的秋糧已經陸續運達京師,再用前線吃緊的借口發放大明寶鈔,會不會引發萬歲爺的過問?”
戰事吃緊這個借口,沉憶辰可以用兩三個月,卻不能在沒有戰事發生的情況下一直用下去。
萬一曹吉祥說動皇帝,沉憶辰就不可能違抗圣諭,雙方仿佛都在跟時間賽跑。
對于王誠的擔憂,沉憶辰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道:“王公公,餉銀在你手中,什么時候發,什么時候不發。給哪些將士多發點,給哪些人少發點,不都是在一念之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