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悠揚的牛角號席卷整個黃沙大漠,忠國公石亨拔出腰間的鋼刀,朝著身后的大明將士吼道:“不破敵軍,駟不回轉,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明軍威武!”
這句大明的戰號,已經七十余年沒有在河西走廊響起,伴隨著呼嘯的狂風跟悠揚的牛角號,仿佛是對先輩英靈的呼喚,告訴他們大明帝國的鐵騎回來了。
“明軍威武!”
五萬大明將士在石亨的號召之下,一同咆孝著屬于自己的戰號,每個人此刻都血脈僨張,就等著與蒙古韃虜來一場血戰,來證明誰才是北疆真正的王者。
“將士們,跟隨本公殺過去!”
不像尋常統帥坐鎮中軍遙控全局,忠國公石亨從來都是身先士卒一馬當先。而且還不僅僅是他本人,身后定遠伯石彪手持雙斧,更是顯得兇勐異常。
除此之外還有一眾石氏宗族子弟,以及跟追隨石亨多年的親信部屬,同樣沒有一個人弱懦的躲在后面怯戰,堪稱人人奮勇當先悍不畏死。
石亨一個在文官集團眼中飛揚跋扈的莽夫,能得到京營跟宣大邊軍的效忠,愿意冒著誅九族的風險隨著一起起兵“清君側”,由此可見不是沒有原因的。
有著萬夫不當之勇,戰場上跟士卒同生共死,就是打在忠國公石亨的標簽。這也是沉憶辰為何要冒著極大風險,力排眾議保下石亨推動大明西征的根本原因。
石亨是一個天生的戰士,他注定不屬于朝堂,只有戰場才是展現他人格魅力的舞臺!
雷鳴一般馬蹄奔襲聲傳到了天圣汗也先耳中,讓他感到渾身熱血沸騰,仿佛找回了曾經那個在草原上征戰四方的自己。確實就如同漢人的那句古話,人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當沒有了外部威脅的存在,就很容易腐朽墮落。
也先稱汗之后經歷過這么一段剛愎自用的階段,如果不是大明還有沉憶辰這么一個世敵的存在,恐怕他將徹底走上歷史上昏庸無道的老路,最終面臨眾叛親離的下場。
但快速恢復元氣的大明,喚醒了也先體內那個屬于梟雄的靈魂,今日忠國公石亨的千軍萬馬,更是讓他回到了英明神武的巔峰時期。
只見也先臉上流露一抹猙獰的笑容,同樣拔出了腰間的彎刀吼道:“長生天的子孫們,現在孱弱的南蠻向我們叫囂,想要搶奪我們的牧場,你們說該怎么做!”
“殺光他們!”
五萬彪悍的蒙古鐵騎,毫不示弱給了天圣汗也先回答。
要知道赤斤蒙古的地盤,已經不再是漢人的河西走廊,這里是屬于蒙古人的牧場。曾經只有草原的勇士南下牧馬,現如今孱弱的南蠻卻欺負到了頭上,這口氣怎能忍?
“說得好!”
“你們是草原上最英勇的戰士,是屬于成吉思汗的兒郎,關西七衛是曾經屬于大元的領土,四大汗國是屬于大蒙古的疆域,現在到了我們奪回來的時候。”
“長生天!”
天圣汗也先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使出了自己全力呼喊著屬于蒙古人的戰號,宣泄著內心里積壓許久的戰意。
說實話哪怕就算沒有忠國公石亨西征,整頓了草原完成萬戶改革的也先,同樣會想辦法把關西七衛的附庸身份給取消,列入整個蒙古汗國正式萬戶序列之中。
并且也先還會順著傳統的河西走廊,展開屬于蒙古人的西征,再度光復對東察合臺汗國的宗主權來提升自己的實力。畢竟東察合臺汗國統治了幾乎整個中亞,論起兵馬跟人口數量不輸于漠北的蒙古汗國。
只有兩者合二為一,才有足夠的實力再度挑戰大明!
逐鹿中原始終是草原游牧民族畢生夢想,沒有中原皇帝的法統,那么只配稱汗,不配稱帝。
“殺光他們!”
也先馬刀揮舞,這一次他沒旁觀指揮,而是選擇了跟石亨同樣的身先士卒。
騎兵的對決,永遠都遵循著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原則,誰怕誰就提前輸了。
兩方兵馬卷起塵土,狠狠的對撞在了一起,雙方都是屬于各自陣型的精兵悍卒,并且無論是大明的將士還是草原的勇士,都經歷過高峰跟低谷,迫切需要在世敵面前證明自己的勇武。
戰馬嘶吼,刀光劍影,兩股浪潮對撞的鋒線上,無數士兵的性命連水花都沒有濺起,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很多時候戰爭之所以讓人蕩氣回腸,靠的正是這一股超越了生死的勇武,超越了利益的純粹。
雙方都在為自己的家國,為族人的生存空間而戰!
正面戰場打的難解難分的時候,兩路仆從國對峙的側翼,卻安靜的略顯一些詭異。
臣服于蒙古汗國沙洲衛跟安定衛兩萬余人兵馬,面對只有一萬余人的赤斤蒙古衛將士,擁有著數量上的絕對優勢。并且三方長久互相交流融合下來,戰力、裝備什么的基本上旗鼓相當,理論上應該策應蒙古鐵騎發動攻勢!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騎在戰馬上的沙洲衛首領喃哥,朝著身邊的安定衛首領思泰巴說道:“大汗那邊已經跟明軍開戰,我們還要繼續等阿速做出決定嗎?”
安定衛首領思泰巴,其實認真來說并不是明朝冊封的官員,他能成為首領的原因在于前任受冊封的安定王桑哥病逝,留下幼子無法執掌衛事,于是乎身為叔父的思泰巴就成為了實際上的攝政王。
但沒有明國的冊封,得不到安定王的頭銜,權力來源就始終名不正言不順。既然明國那邊遵循禮法,不愿意承認自己這個叔父安定衛首領的身份,那么思泰巴就只好找也先冊封來獲得法統權。
畢竟不管怎么說,安定衛依舊是蒙古族群中的一員,也先稱汗后就擁有了蒙古大汗的法統,能冊封諸王萬戶。
“阿速如果不想讓族人永遠淪為漢人的奴仆,那他就必然會做出抉擇。”
思泰巴信心滿滿的回了一句,他與阿速的交情不算淺,知道對方心中雖然有對于明國的忠誠,但是沒有忘記自己的根在哪里。
明國這一次西征,很明顯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名義上的冊封,他們是打算如同征服漠南蒙古那樣,把整個關西七衛乃至于西域的東察合臺汗國給吞并,光復屬于他們的漢唐榮耀。
但問題是,漢唐榮耀是建立在匈奴跟突厥的血淚史上面,蒙古人身為北方游牧民族的后裔,難道要重走一回先輩們的舊路嗎?
沒有誰想要成為異族的奴仆,阿速身為一名蒙古部落的首領,那么就必須保證族人的生存與自由!
果然就在思泰巴話音落下的瞬間,對峙的赤斤蒙古衛陣營中,升起了一面大纛。這就如同中原王朝的旌旗一樣,象征著蒙古勇士的精神旗幟,也被稱之為“九斿白纛”。
傳說這面旗幟是長生天賜給成吉思汗的戰矛,加上白色的馬鬃作為垂纓之后,就逐漸演變成為了蒙古軍隊的戰旗。
現在這一面“九斿白纛”的出現,表明赤斤蒙古首領阿速,依舊選擇為蒙古而戰!
“兒郎們出發,殺向明軍!”
得到了號令的沙洲衛跟安定衛兵馬,仿佛脫韁的野馬一樣奔赴向了明軍的側翼。與此同時完成了改弦易幟的赤斤蒙古衛,猶如波濤洶涌的潮水合流一般,同樣舉刀殺向了明軍。
坐在戰馬上的赤斤蒙古衛首領阿速見到這一幕,臉上的神情非常復雜,甚至是充斥著一縷痛苦。要知道歷史上面他們始終效忠于大明,直至成化十九年蒙古野也克力部攻克衛城,整個部落只剩下一千余人遷往了大明肅州南山。
從這以后,整個河西七衛全面淪陷,成為了史書上的一個名詞。
但是在這個時代,明朝在土木堡之后做到了東山再起,不再是那個守成有余,進攻不足的衰落王朝。就算阿速心中再如何忠誠大明,他也知道自己始終是個蒙古異族,在傳統儒家的觀念里面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可要是讓整個赤斤蒙古衛漢化,那么就等同于背叛了長天生,阿速同樣做不到。
自古忠孝難兩全,不想全面被明國吞并,并且作為仆從軍跟同族同室操戈,那么只有背叛大明一條路可走。如果忠國公石亨的西征失敗了,那么整個西北的局面將得以維持,阿速不建議赤斤蒙古依舊接受大明的冊封。
戰場那邊石亨跟蒙古兵馬殺的難解難分,雙方都沒有把對方快速置于死地的絕對實力。可就在這個時候,都督同知石沖策馬沖到了石亨的旁邊,朝他大聲喊道:“叔父,赤斤蒙古衛反了!”
此時的石亨正殺的起勁,一刀把眼前的蒙古騎兵給斬于馬下,壓根就沒聽清楚堂侄石沖說了些什么。相反還用著興奮的語氣說道:“沖兒,跟隨叔父殺出一條血路,酋首也先就在前方。”
“拿下他的人頭,本公就能裂土封王!”
石亨從來沒有忘記過沉憶辰對自己承諾,同時他也相信沉憶辰不會食言。天圣汗也先就是蒙古汗國維系的關鍵,他只要一死,再加上忽必烈一脈的黃金家族血脈被趕盡殺絕,整個韃虜部族必將陷入大亂。
到時候可能就不止是西征那么簡單,大明將順勢發起北伐,目標從光復漢唐,將改為遠邁漢唐!
發現石亨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石沖只能滿臉焦急的扯開嗓子喊道:“叔父,赤斤蒙古這群叛徒反了!”
聽到這句話,石亨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下來,同時他身邊的大明將士更是感到震驚無比。赤斤蒙古衛可是被安排防守側翼,要是他們反了的話,那么就等同于大明兵馬腹背受敵。
并且本來是五萬對五萬勢均力敵,轉瞬間就將演變成五萬對八萬。
對方是天圣汗也先親率的韃虜精銳,腹背受敵的情況下想要以少敵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河西走廊從名字上都能看出來地形狹窄,一旦戰事不利撤退都十分苦難。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忠國公石亨惡狠狠的暗罵了一句,然后就朝著身旁將士喊道:“一群土雞瓦狗反了就反了,難道兒郎們還有誰嫌戰功銀多的嗎?”
“后軍乃是吾弟石溟領軍親自鎮守,赤斤蒙古在他面前就是一群麥子等待收割,爾等還是好好跟隨本公向前殺去,下手晚了讓酋首也先竄逃,這通天的軍功說不定就被友軍撿了便宜!”
石亨不愧是石亨,哪怕面對仆從軍臨陣反叛,依舊是保持著豪情萬丈的戰意。他的這種表現,仿佛給大明將士們吃了一顆定心丸,剛才還有些慌張的心態瞬間平復下來。
公爺說的沒錯,仆從軍算是個什么東西,大明打仗從來就沒有指望他們。
膽敢不臣,那就拿他們的項上人頭來贖罪!
明軍將士們奮勇殺敵,忠國公石亨動作卻慢了下來,不露痕跡的靠到了堂侄石沖的身邊。
“石溟那邊僅有五千兵馬壓陣,不一定能擋得住三萬安西衛所軍的沖擊,你趕緊前往嘉峪關向彰武伯楊信求援!”
石亨確實是安排了胞弟石溟鎮守,但他鎮守的對象卻不是赤斤蒙古,當初更多是為了防止赤斤蒙古擋不住沙洲衛跟安定衛的進攻,害怕潰軍跟追兵擾亂陣型的預備力量。
結果誰能想到赤斤蒙古壓根就沒有阻擋,直接臨陣反叛投了敵軍,現在石溟這五千后備軍要直面三萬仆從軍的進攻。就算大明將士在裝備跟戰力上有優勢,但關西七衛這些年掌控西域貿易,早就不是漢唐時代那種落后的游牧部落,想要戰勝六倍于己的敵人,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沒得選擇,忠國公石亨只能向最近的嘉峪關求援,那里還駐扎著大明的上萬兵馬。
同時還有一點讓石亨感到慶幸的是,嘉峪關守將乃鎮北大將軍,曾經宣府總兵,被追封為穎國公的楊洪之侄。
相比較楊洪那個臨陣脫逃的兒子楊俊,這個侄兒楊信仿佛才是繼承了家族尚武衣缽的那個。十七歲就跟隨伯父血戰沙場,京師守衛戰時期更是與石彪聯手,斬殺了瓦剌大將鬼力赤,追殺蒙古兵馬百里,兩人憑借戰功一同封伯。
石亨開始還不明白,為何沉憶辰會把彰武伯楊信調任嘉峪關鎮守,現在他知道了原因,這就是領先眾人的高瞻遠矚,做好了應對一切變化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