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查?
聽到這個消息,布政使錢凡江整個人都懵圈了,他沒有想到沉憶辰在出現民亂跟彈劾的情況下,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硬,仿佛絲毫沒有把天下輿論給放在眼中!
同時站在一旁按察使黃倫,臉色更是慘白額頭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扇動鬧事的地痞流氓就是他主使,圍毆欽差特使輕則革官除職,重則問罪論斬。
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果再給黃倫一次選擇的機會,他絕對不會當個甩手掌柜,只吩咐下面人去辦事。
錢凡江跟黃倫兩人明白背后的齷蹉,大儒郭成可不知道民亂原來還有這么多彎彎繞繞,聽到沉憶辰的態度如此強硬,還要繼續全面推行新政。
當即就怒不可遏的喝斥道:“各州府民亂四起,江山社稷都已經被他沉憶辰弄的動蕩不安,居然還敢如此大言不慚。”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朽將親率霍州學派弟子進京叩闕,覲見陛下稟明一切,以免幼帝被朝中奸佞給欺瞞!”
如果說郭成之前還抱著跟沉憶辰理念不合的“私人恩怨”,那么現在就是徹徹底底的迸發出一股傳統文人的家國責任感。先不管出發點對不對,至少在他的眼中新政已經引發了社會動蕩,沉憶辰繼續推行下去只會愈演愈烈。
對于儒家觀念而言,社稷穩定大于一切,沉憶辰此舉毫無疑問是在胡搞瞎搞,禍國殃民!
面對暴怒的大儒郭成,按察使黃倫倒是真的怕了,下意識就勸阻道:“郭大儒切勿動怒,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沉元輔權傾朝野還有著帝王師身份,鬧大了恐怕咱們會吃大虧。”
只不過黃倫話音剛落,旁邊的布政使錢凡江就心一狠道:“臬臺此言差矣,君守君道,臣盡臣責。吾等身為臣子,當匡扶社稷直言力諫,豈能趨利避害?”
“錢藩臺,你……”
聽到錢凡江的反駁,黃倫更是整個人呆呆立在原地,郭成這個老儒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難道他還不知道嗎?
不配合著勸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罷了,還火上加油說什么直言力諫,真以為沉憶辰是好惹的角色?
但是沒等黃倫說話,錢凡江就毅然決絕的打斷了他,轉身朝著郭成跟薛淳兩人拱手道:“兩位先生,本官相比較沉元輔的權勢,那就如同螢火跟日月之差,只能求助于文人士子的浩然正氣,去還大明江山一個朗朗乾坤。”
“本官在這里懇求兩位先生,發動在士林的影響力到各地官府遞疏抗議,把事態給擴大到人盡皆知。唯有靠著 天下大勢,才能抵御沉元輔那滔天的權勢,邪不勝正!”
錢凡江這番話說的簡直大義凜然,讓郭成跟薛淳兩人都肅然起敬,沒想到一個身居高位的官員,沒有屈從權勢忘記自己士大夫的身份,忘記讀書人的風骨。
與此同時站在一側的按察使黃倫,此刻終于明白了錢凡江的意圖。確實這件事情已經無法大事化小,相反借助士林力量引發起一場全國性的抗議,才能施以重壓逼迫沉憶辰妥協。
沉憶辰再如何權傾朝野,終究這個大明江山不是他的,還能擋得住整個士大夫階層?
“錢藩臺一腔公心大義,讓老朽敬佩不已,哪怕就是豁出這把老骨頭,也誓要與朝堂權佞抗爭到底!”
“還有鄙人跟河東學派,與國賊勢不兩立!”
郭成跟薛淳兩人相繼表態,他們早就已經不滿“沉學”異端邪說的存在,干脆趁此機會抵達天聽,全面撥亂反正。
霍州學派跟河東學派在明朝北方的影響力很大,短短半個月之后,整個北方士林學子全部調動了起來,各大衙門站滿了抗議新政的讀書人。
順帶很多底層不明真相的農民,見到批判新政的聲音越來越大,就更篤信沉憶辰頒布的田產稅,是朝廷準備吸食民脂民膏的戰爭稅。
任憑地方官中的“沉黨”成員如何解釋,都占據不了輿論權的優勢,動蕩的范圍愈發擴大。
要是普通百姓鬧事圍堵衙門,官府還能派兵強行驅趕鎮壓,可面對北方兩大學派的士大夫階層。別說是鎮壓了,一般縣令知府還得客客氣氣,把領頭的請進衙門喝上一杯香茗。
讀書人本就有著刑不上大夫的特權,再加上學派某種意義上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群體,沒有靠山的地方官得罪他們,很難在吏部考核中保住頭上的烏紗帽。
這種局面到了明朝中后期愈演愈烈,比如南方蘇州等地的衙門,經常被鬧事的士子搞得一地雞毛。再后來明朝末期風氣敗壞到極致,讀書人連臉面這塊遮羞布都不要了,江南富庶之地市井百姓或者生意人出現什么沖突,嘴上最常見的一句威脅話語便是:吾雇秀才打汝!
沒錯,就是雇傭秀才去打人……
誰能想到在特權的發酵之下,讀書人演變成為了“黑惡勢力”,并且對于官府而言,他們比潑皮無賴要難對付多了,打了人一般情況下根本就沒有辦法追責。
地方混亂的局面傳遞到了京師,引發了朝堂百官諸多不滿,哪怕就是朝中沉黨成員面對新政,心中其實也頗有微詞。
畢竟拋開“沉黨”的身份,他們本質上還是一個士大夫,可能認同沉憶辰的一些理念,但寒窗苦讀十來年的儒家思維主導下,依然難以接受士紳一體當差納糧的概念。
千百年來士大夫免稅的約定俗成,怎能輕易改變?
對于外界各種沸沸揚揚的喧囂,本來放言要徹查圍堵衙門,并且堅定推行新政的沉憶辰,卻意外的沉寂了下去。大半個月過去沒有看到他后續動作,讓朝中許多官員到極其意外。
要知道以沉憶辰雷厲風行的性格,放言出來的同時就基本上展現行動,這次卻一改常態,不由讓人有些心中懷疑,是不是背后隱藏了什么大招,就等著來個一網打盡。
事實上沉憶辰沒有玩什么欲擒故縱的操作,那日放言過后,他本打算再任命沉黨官員輔左楊鴻澤,用雷霆手段去處置背后扇動民亂的士紳。
結果就在考慮人選的時候,從邊疆傳來了一封緊急軍情,蒙古汗國出現異動集結了大批兵馬,從動作跟時機選擇上來看,大概率是趁著秋日溫度降低水草豐美的時機犯邊!
具體集結兵馬人數,邊關斥候沒辦法具體統計出來,但各方收集的部落牧群遷徙數據來看,戰兵應該不會低于五萬,規模上已經超過了明良元年的冬季犯邊。
要知道那一年也先為了轉移蒙古內部矛盾犯邊,硬生生攻陷了漠南蒙古的一座衛城。現在這個集結的戰兵數量,完全可以進犯整條大明長城線,邊關守將推測不是小打小鬧的試探,必然謀劃了什么大動作。
沉憶辰收到這個軍情消息,心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也先的目標為忠國公石亨率領的西征軍。
雖然整個出征儀式沉憶辰舉辦的異常低調,并且沒有大張旗鼓的宣揚威懾,但是五萬大軍規模的出動,以及背后至少十萬民夫的后勤保障,想要避免引人注目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特別是對于天圣汗也先這種梟雄而言,他對情報工作的重視程度還超越了正統朝時期的大明。直至京師守衛戰爆發,兵部尚書于謙清理了一遍京師城中探子,再到沉憶辰執掌朝政大規模派出錦衣衛跟夜不收,密切監視蒙古部落的動作,雙方這才在情報探查上勢均力敵。
忠國公石亨行軍數月,目前正在清掃河西走廊的零散游牧部落,還處于小打小鬧的階段。下一步是穩住陣腳,建立后勤補給基地,正式攻打處于蒙古汗國控制之下的關西七衛。
沉憶辰相信西征軍堪稱陽謀的計劃,天圣汗也先定然是了如指掌,關西七衛是截 斷大明通往西域的關鍵,同時還是蒙古汗國連通兄弟汗國亦力把里(東察合臺汗國)的途徑。
當年成吉思汗創建大蒙古帝國,結果死后在阿里不哥跟忽必烈汗位之爭下發生分裂,分封的蒙古諸王選擇支持不同的陣營,于是乎成立了四個相對獨立的國家,這便是四大汗國。
雖然四大汗國互相獨立,但只有元朝皇帝享受蒙古大汗的尊號,名義上還有著對其他汗國的冊封跟統治權。
天也先篡位稱汗,公開恢復了蒙古汗國的稱號,更是宣稱繼承了大元帝國的法統。以他的雄心壯志,必然對更西方蒙古人創立的東察合臺汗國感興趣。
統一漠北蒙古不算什么,只有統一了四大汗國跟中原,才真正配得上大元的帝號,光復屬于成吉思汗的榮耀。
一旦河西走廊跟西域東半部被明軍占領,那么將徹底斬斷漠北蒙古汗國跟東察合臺汗國之間的聯系。就算雙方沒多大交情,也先更沒有黃金家族的血脈,可在關鍵時刻依舊有著同族身份,能共同抵御明國的攻勢。
猜測到了也先的意圖,沉憶辰只能分個輕重緩急,先把精力注重關注到西征軍方面。他首先傳令給忠國公石亨,命他暫緩行軍步伐以及對關西七衛的動作。
另外找到了大公子朱佶,兩人商議了一番之后,請求明良帝任命他佩征西將軍印,統籌山西、陜西以及宣大防線兵馬,防止西北生變出現各自為戰的場景。
同時下令漠南蒙古定襄伯郭登,以及晉升為豐潤伯的遼東總兵曹義,命他們兩個整頓軍備適當做出一些進攻舉動,牽制住蒙古汗國整體的兵馬動向,讓也先無暇全力迎戰。
除了這些軍事上的準備,戰爭主要打的就是一個后勤。沉憶辰還與戶部尚書年富,任命為財部尚書的蕭彝,商討通過漕運加快把秋糧運抵京師跟西北各大糧倉,確保整個冬季不會出現后勤危機。
沉憶辰很清楚蒙古兵馬最強勢的時間段,就是秋末冬初的節點,一旦進入到大雪紛飛的冬季,也先就沒有發動大規模攻勢的能力,除非他想著亡命一博不計傷亡代價。
做完這些戰備謀劃之后,沉憶辰踏入了錦衣衛南鎮撫司衙門,順帶跟在他身后的還有神機營統帥,這些年一步步升遷到都督同知的李達,準備一勞永逸的掃清改革變法的障礙。
指揮使趙鴻杰正在處理著各方情報,聽到手下稟告沉憶辰過來拜訪,還沒等他放下手中事務,房間大門就已經被推開,出現了兩張熟悉的臉龐。
見到沉憶辰一副“來者不善”的 模樣,趙鴻杰臉上帶著苦笑說道:“錦衣衛的地盤,也只有你向北能橫行無忌,沒有人膽敢阻攔了。”
經歷過數次皇權更替,趙鴻杰已然擺脫了景泰朝時期,那種皇帝若即若離的狀態,得到了明良帝的全面信任。再加上朝中有沉憶辰的幫扶,徹徹底底坐實了大明情報特務頭子的身份,權勢地位之逼嘉靖年間的錦衣衛指揮使巔峰陸炳,滿朝文武沒誰敢不給他面子。
向來只有錦衣衛闖別的衙門,可沉憶辰卻能肆無忌憚的闖錦衣衛指揮使的值房,這般情形讓趙鴻杰都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只不過這一次的沉憶辰,沒有興趣跟趙鴻杰開什么玩笑,他進屋后就開門見山的詢問道:“大半個月前內閣大臣楊鴻澤遭遇暴民圍毆,我讓你去調查幕后主使,有結果了嗎?”
那日內閣會議,沉憶辰可不僅僅是對外放話那么簡單,早就已經委托了趙鴻杰的錦衣衛,去全面調查事情經過。唯獨沒有想過地方士紳階層如此膽大包天,局勢惡劣的速度要超過了他的預計,民亂已經波及到整個北方行省,有著往整個大明蔓延的趨勢。
見到沉憶辰神情如此嚴肅,趙鴻杰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點頭回應道:“查清楚了,我也正準備去內閣找你,楊閣老遇襲一事幕后主使者是河南都御使黃倫。”
“不過引發這場大規模民亂的真正元兇,是當朝大儒郭成跟薛淳,他們結黨串聯起了整個北方士林,妄圖抵制新政的推行。”
說罷,趙鴻杰目光看了沉憶辰身后的李達一眼,神情略顯有些嚴肅的補充道:“他們兩個背后的霍州學派跟河東學派,幾乎得到了半個大明文人的信奉,強硬手段會引發很嚴重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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