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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 士林串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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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沉憶辰冷漠的詢問,關系比較疏遠的王文跟王一寧兩人,自然不想去觸霉頭。

  于是乎沉默片刻之后,商輅只能開口道:“回稟元輔,諸位同僚已經看過了河南布政司呈遞的奏章,楊中堂遭遇暴民圍毆陷入昏闕,并且這股民亂延伸到了數個州府,河南都指揮使已經調撥兵馬穩定局勢。”

  時間進入到明良三年之后,沉憶辰內閣首輔的地位,已經不單單是當初皇帝下旨名義上的“首秉國鈞”,而是通過一系列的改革變法,從權勢上確定了首輔的尊貴。

  哪怕就是商輅這種同窗好友,正式內閣會議上面詞匯都重新換上了元輔尊稱,按照這個趨勢演化下去,應該會很快出現“次輔”、“群輔”的地位劃分。

  “商中堂,那你覺得為何會出現民亂?”

  “民智未開,視良政為苛政。”

  商輅看到地方呈遞上來的奏章,就已經有了初步分析,很明顯底層百姓不理解新政田產稅的好處,還以為是朝廷巧立名目征收西征戰爭稅。

  就連地方大員都能偷換概念,把掛靠田畝這種偷稅漏稅的行為,詭辯成是一件農民地主雙雙受益的好事。百姓們如果無法清晰認識到,田產稅針對的目標根本不是他們,而是那些擁有良田萬畝的士紳階層,扇動恐慌之下產生一種本能抗拒,就顯得順理成章。

  畢竟這幾年國泰民安,好不容易過上一段安穩日子,朝廷又瞎折騰弄出個田產稅,誰知道背地里打著什么主意?

  商輅雖然并非寒門出身,但他也不是什么高門望族,能理解底層百姓這種求安生的樸素想法跟動機。

  只不過沉憶辰對于這種回答,就顯得不那么滿意,繼續冷冷問道:“僅是民智未開那么簡單嗎,本閣部倒是覺得民亂背后,是有人在刻意扇動妄圖阻止新政推行!”

  說完這句話后,沉憶辰就把目光從商輅身上挪開,盯在了都御使王文身上。他是文官集團的老臣,新政針對的目標正是這群文人士大夫階層,要說王文對于民亂一點都不知道,沉憶辰是不相信的!

  注視著沉憶辰鋒銳的目光,王文明白自己是躲不過了,只能硬著頭皮回道:“元輔言之有理,河南文人士大夫皆反對新政執行,認為士紳不當差納糧乃千百年來的成例,田產稅的執行是違反祖制動搖國本。”

  “其中某些膽大妄為者,就結黨串聯扭曲新政本意,扇動底層百姓聚集抗議,終致引發了民亂。”

河南民亂的爆發憑心而論,跟王文乃至于文官集團確實沒有多  大關系,他們也是在楊鴻澤被圍毆后,才得知原來事情已經鬧得這么大了。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王文跟文官集團對于地方士紳的抗拒毫不知情,畢竟士林是一個大圈子,地方豪門望族跟學派領袖,與朝中大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地方豪強利益受損,很多時候就等同于朝中大臣一損俱損,他們打心底里面并不期望田產稅的執行,乃至于對結黨串聯這種行為,還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現在事情已經明顯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王文就不可能繼續遮掩下去,只能把民亂爆發的責任推到一部分膽大妄為者身上。

  “很好,看來王中堂頗為了解。”

  沉憶辰氣勢凌人的回應一句,他不管這件事情跟王文到底有沒有關系,對方至少存在著知情不報的問題。

  “本閣部僅是有所耳聞罷了。”

  王文也不是什么小角色,避其鋒芒能接受,沉憶辰想要嚇唬住他沒那么容易。

  沉憶辰既然話里有話,絲毫不給自己這個老臣面子,那么就必須得表現的強勢一些,否則就會淪落到王一寧這種紙湖閣老的地步。

  敲打跟警告到位,沉憶辰沒有證據的前提下,不可能真拿王文怎么樣。不過他也相信,對方不至于敢向同為閣臣的楊鴻澤下手,圍毆暴亂更像是一場失控的意外。

  “現在除了楊中堂因公負傷,河南士林還集體聯合起來,向陛下上疏彈劾本閣部,想要阻止新政的推行。”

  說到這里,沉憶辰一改之前陰冷的表情,露出一抹嘲笑回道:“就憑這群偽君子也配跟本閣部談動搖國本?”

  “國庫空虛,百姓獨自背負沉重賦稅,正統朝末年連最基本的賑災濟民錢都拿不出來,還是克扣了在邊關血戰的將士軍功銀,這才度過了難關。”

  “可這群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呢,坐擁良田萬畝,住著朱門大宅,有誰捐出銀子來幫扶貧苦百姓,又有誰搭建粥棚給災民一口飯吃?”

  “本閣部今日就把話放在這里,田產稅的新政推行定了,就連老天爺都阻止不了!”

  從景泰朝入閣開始,沉憶辰就在謀劃著士紳一體當差納糧的新政,為了避免過猶不及這種情況發生,足足用了四年時間來一步步推進。

  結果地方士紳蹬鼻子上臉,朝中都沒有人敢反對了,他們倒是扇動民亂上疏彈劾,真以為掌控了士林這個天下就是他們說了算嗎?

宮中無秘密,沉憶辰這番話不是說給王文聽的,他是想要傳播出去說  給整個天下聽,改革變法的所有政策,言出必行!

  內閣這邊議論著關于河南民亂的事情,另外一邊的河南布政司衙門內,通政使錢凡江跟按察使黃倫兩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境會見霍州學派大儒郭成,以及河東學派領袖薛瑄之子薛淳。

  那日布政司衙門圍毆時間發生之后,等到錢凡江跟黃倫兩人控制局勢驅散亂民,楊鴻澤已經被亂拳打的頭破血流,直接昏厥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當時見到這種場面,錢凡江跟黃倫差點沒有把魂給嚇出來,趕緊召集全城名醫診治,生怕楊鴻澤出現個什么三長兩短。但問題是古代的醫療條件,遠遠比不上現代醫學,更沒有儀器設備去檢測。

  面對昏迷不醒的楊鴻澤,省城開封名醫也是束手無策,只能進行包扎之后任憑天命。

  局勢走到這一步,完全超乎了錢凡江跟黃倫兩人的意料,朝廷欽差大臣出事,放在歷朝歷代都是追查到底的重罪,除非到了王朝末路沒有了掌控力。

  比如清朝末年著名的刺馬桉,堂堂外派總督死的不明不白,還被改編成電影《投名狀》。

  驚慌失措之下兩人一合計,干脆鋌而走險把水給攪混,把事情給徹底鬧大。于是乎找到了士林大儒領袖,聯合整個河南布政司的士紳階層,動用輿論的力量去抗衡新政。

  同時順水推舟,暗示各路綠林響馬一起搞事,把民變的規模給推向一個高峰。只有把事情給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才能成功把矛頭跟目標轉移到沉憶辰身上,天下皆會認為新政頒布才是引發動亂的罪魁禍首。

  今日錢凡江跟黃倫兩人會見大儒,某種意義上是想要繼續借助士林力量,把民亂從河南布政司發展到大明兩京十三省。要知道其他各州府士紳階層,面對田產稅同樣怨聲載道,無非就是缺少一個起事的契機。

  有了士林領袖結黨串聯,那么星星之火就會變成燎原之勢,最終到了沉憶辰都無法收拾的地步!

  “郭大儒,聯合上疏的奏章本官已經遞上去了,只不過心中屬實有些惴惴不安。沉元輔之前出鎮地方,就以手段強硬聞名,他未必會妥協士林上疏。”

  布政使錢凡江態度恭敬的朝著大儒郭成詢問一句,別看一人為當朝二品大員,另一人區區布衣老者,實則霍州學派在大明北方地域有著極強的影響力。

  霍州學派創世人,就是被稱之為“明初理學之冠”的曹端。他永樂六年中舉,出任霍州學正,也可以簡單理解為后世的教育官員。

本來霍州乃山西  布政司境內普通一個州府,結果曹端身為學正卻破例兼任了霍山書院的山長,并且還廣收門徒。如果事情僅僅發展到這一步,還沒什么大不了的,無非就是流傳一段薪火相傳的佳話。

  結果曹端擔任山長的第四年,甲午年鄉試中,霍州任宣、郭成等八人同榜中舉,可謂是轟動大明。要知道整個大明三年一屆科舉也就出千把個舉人,況且北方教育程度遠遠不上江南發達省份,區區一個州府的書院同時中舉八人,堪稱為奇跡都不過分。

  但這個奇跡遠遠沒到終結的時候,三年之后的丁酉鄉試中,霍州書院五人再次同時中榜,緊接著再三年又有四人同榜中舉,這下徹底把曹端的名聲給打出來,同時也讓他在朝中門生弟子遍布。

  到了這個地步,連當時的山西按察使張政,都專程前往書院會見曹端。陜西巡撫仰慕曹端的大名,曾幾度邀請他到西安教學,基本上已經確立了大儒的身份跟地位。

  宣德九年曹端溘然長逝,門下弟子郭成繼承了他霍州書院山長的位置,同時成為了當朝大儒。這就是為什么堂堂布政使錢凡江都客客氣氣詢問的原因,對方背后的士林力量能抵達天聽彈劾沉憶辰,那么就自然能彈劾錢凡江這個布政使!

  “沉元輔手段再強硬,他能對抗得了北方整個士林嗎?”

  郭成冷哼一聲,滿臉不屑的回了一句,絲毫沒有把沉憶辰給放在眼中。

  “老朽已經與薛先生商議過,《理報》將全面刊登沉元輔倒施逆行的改革變法,到時候天下士林將掀起驚濤颶浪,哪怕天子都得避讓三分,何足懼哉!”

  其實早在沉憶辰準備拿下石璞工部尚書位置的時候,民間士林領袖就已經造勢掀起“倒沉”的輿論。只不過那個時候沉憶辰跟禮部尚書胡濙達成了妥協,朝中文官集團都選擇了退讓,民間沒有了主心骨自然就偃旗息鼓。

  但是沉憶辰推崇的“公仆”理念,跟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傳統,有著不可調和的利益矛盾。布政使錢凡江就算不找郭成跟薛淳,北方士林學派也會借此機會生事,雙方完全屬于一拍即合。

  “沒錯,在下已經就此事跟家父商議過,《理報》這次絕不退讓,必須取消田產稅這樁弊政,還天下一個安穩太平!”

  薛淳附和了郭成一句,他背后的河東學派論起聲勢,更勝于霍州學派一籌,堪稱大明目前當之無愧的第一學派,領袖乃前大理寺卿薛瑄。

薛瑄是一名剛正不阿的官員,于私德上面他很欣賞沉憶辰,但在學術理念上面雙方完全無法  調和。特別沉憶辰公然貶低程朱理學,認為只會空談義理腐朽落后,更是相當于侮辱了薛瑄的畢生所學。

  致仕回鄉之后,他開辦學堂廣招門生,就是為了對抗蓬勃發展的“沉學”。乃至于后面發展到,沉憶辰要做什么,河東學派就反對什么。

  包括創建《理報》,本質上也是為了跟沉憶辰爭奪輿論權。

  薛瑄年事已高,無法奔波勞累參與到抗議之中,只能交由嫡子薛淳全權代理。不過薛淳在文人屆也稱得上理學大家,唯一欠缺的便是資歷跟威望,否則也能被尊稱一聲薛大儒。

  得到了郭成跟薛瑄兩位理學大師的承諾,錢凡江本來惶恐不安的心態平復了許多,只要整個士林屆出面抗議沉憶辰,那么就能把欽差特使被圍毆的熱度給壓下去,自己頭頂的烏紗帽就算是保住了。

  心頭大石頭落地,錢凡江就跟黃倫兩人,趕緊奉承起了兩位理學大師。很多時候文人不好錢財女色,往往就貪圖虛名,特別是從二品跟正三品級別的高官討好,那更是臉上有光。

  只不過一番其樂融融的場景還沒持續多久,府中幕僚就慌慌張張的拿著京師傳來的加急情報沖了進來,破壞了這賓主盡歡的氣氛。

  對于幕僚的這個失禮舉動,錢凡江感到很不高興,當場就訓斥道:“什么時候府中這么沒規矩了,沒看到本官正在會客嗎?”

  “東主,小的著實有要事稟告,京師方面傳來了沉元輔的最新消息。”

  聽到事關沉憶辰,錢凡江當即就不敢擺譜了,立馬詢問道:“快說,傳來了什么消息?”

  “沉元輔宣布要徹查圍堵衙門一事,并且放言新政將堅定不移的推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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