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去統籌全局?”
楊鴻澤瞪大眼睛望著沉憶辰,眼神之中充滿了不可置信,按照雙方政敵的身份,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已然配得上正人君子四字。
能出面挽留,更是全憑一腔公心大義!
結果沉憶辰還做到了不計前嫌委以重任,楊鴻澤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說設身處地換作是自己,做不到沉憶辰這般氣量。
“沒錯,我覺得楊中堂很合適。”
沉憶辰點了點頭,緊接著輕松語氣補充道:“另外不要覺得這是份什么好差事,清丈全國田畝勢必會遭受到地方豪門望族的阻攔,并且會得罪朝中許多大臣,以至于到最后背負罵名。”
“說不定到了關鍵時刻,本閣部還會讓你背口黑鍋,去平息眾怒緩和矛盾。”
“怎么樣,敢接這個職位嗎?”
“有何不敢!”
沒有絲毫的猶豫,楊鴻澤就答應了下來,并且神情中重新煥發出那股鋒芒銳氣。
朝堂上除了混日子,什么差事沒有風險。統籌全局換種說法,某種意義上擁有著統率言官清流群體的權力,這絕對是一項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權柄。
俗話說宰相肚里能撐船,現如今楊鴻澤才能真正感受到沉憶辰的氣度,配得上宰執天下。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本官就呈稟陛下任命楊中堂為全權特使。”
說罷,沉憶辰就朝著楊鴻澤拱手告辭道:“京官外派還有許多事務等著我去處理,就不在這里久留,文淵閣見。”
沉憶辰這次得知楊鴻澤認罪致仕的消息來的匆忙,加之他跟楊鴻澤終究算不得什么志同道合之輩,雙方沒有共同語言。君子之交澹如水,事情已經談妥就可以離開了。
不過就在沉憶辰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刻,楊鴻澤去感慨了一句:“沉中堂,現在我終于明白,為何你能得到諸多人效力,走到權傾朝野的高度。”
“不是你本身就想要做一個權臣,而是你的所作所為跟人格魅力,吸引了太多人的跟隨。常言道士為知己者死,如果你我之間沒有那些政見之爭的話,說不定我也會選擇為你效死。”
面對楊鴻澤的這句感慨,沉憶辰澹澹笑道:“當你始終選擇站在天下萬民的那一方,那么就等同于掌控了大勢,并且會從者云集。”
“這個天下終究沒到烏云蔽日的時候,不乏憂國憂民的仁人義士存在,包括你我。”
留下了這最后一句話,沉憶辰邁著大步離開了楊府,僅給楊鴻澤留下一個深藏功與名的背影。
一夜過后,沉憶辰就想向皇帝呈遞了奏章,請求任命楊鴻澤為專權特使,統籌清丈全國田畝之事。
對于這突然的轉變,明良帝朱見清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不過先生能呈遞這封奏章,意味著他跟楊卿家達成了和解,朝堂上的紛爭能告一段落。
哪怕朱見清只是個小皇帝,他也已經有了“穩定為重”的意識存在,當即就同意了沉憶辰的請求。很快這份奏章就流轉到了司禮監,由曹吉祥來批紅蓋印,只不過這一次司禮監衙門里面,卻站著不少文官高層。
其中最為重量級的,自然是都察院的兩位都御使。
左都御史王文跟右都御史楊善,可能沒有預料到自己倆有一天,會倚靠在宦官的權勢之下。但是在這一刻他們兩人面對沉憶辰的奏章,某種意義上心里浮現出一縷慶幸,確實文官集團那群腐朽太不能打,繼續跟著何文淵混必敗無疑!
“呵呵,原來這就是文人風骨,楊鴻澤平日里看起來鐵骨錚錚,結果見勢不妙轉頭就投靠了沉憶辰,這見風使陀的架勢恐怕腐儒都比不上。”
文官集團跟沉憶辰兩方斗,誰輸誰贏曹吉祥都不在于,可能看到那群自詡正人君子的文人吃癟,他心里面還是有著一種暗爽。
畢竟曹吉祥扭曲心理本質,源于生理殘缺遭受到的羞辱跟歧視,相比較沉憶辰還稱呼過“內相”客氣兩句,何文淵跟楊鴻澤這種傳統文人,把對于權閹的鄙夷簡直就寫在了臉上。
現在一看,楊鴻澤跪的比誰都快,偽君子還不如自己這個真小人呢。
面對曹吉祥的肆意嘲諷,王文跟楊善兩人神色如常,沒有一絲絲的感同身受。原因就在于當年王振掌權時候,稱呼過翁父的朝臣數不勝數,就連勛戚都不例外,楊鴻澤當個墻頭草算什么?
嘲諷了一句之后,曹吉祥開始說起正事:“文淵閣五位大臣,現在高穀逝世,楊鴻澤外派,就僅剩下三位。其中商輅是沉憶辰的鐵桿黨羽,王一寧資歷威望均不夠,只能當個紙湖閣老。”
“先不論楊鴻澤閣臣身份是否得以保留,至少高穀那個位置空出來許久,是時候該找人填補上去了。”
曹吉祥今日把王文跟楊善兩人叫過來,正是為了謀求內閣大臣的位置。要知道隨著嗣子曹欽封爵,以及侄兒曹鉉擔任五軍都督,京營中最大的五軍營跟宮中騰驤四衛,已然全面掌控在了曹吉祥的手中。
換句話說,如果不算邊軍跟戰斗力的差別,單單論京師兵馬數量,曹吉祥已經超過了當初的忠國公石亨!
但是曹吉祥宦官身份帶來的巨大缺陷,讓他哪怕掌控了內朝跟京營,依舊無法在外朝的文官地盤立足。王文跟楊善兩人,別看是官居二品,事實上已經被排除在閣部級別的決策權外。
現如今內閣在沉憶辰的掌管之下,已經對六部形成了凌駕跟操控,明眼人都知道內閣大臣前途無量。單單拉攏幾個文官當黨羽不夠,曹吉祥需要在外朝有一定的話語權乃至于決策權。
那么高穀空缺出來的這個內閣大臣席位,就必須要想辦法拿下!
一聽到曹吉祥意指內閣大臣,王文跟楊善眼神都閃現過一抹異樣光芒。他們愿意屈居于閹人麾下,不正是為了謀求權勢,擔任閣臣就意味著進入到真正的權力中心。
“內相所言甚是,閣臣之位空缺下來吾等必須力爭,否則內閣就將成為沉憶辰的一言堂。”
楊善當即就附和了一句,語氣中隱約充斥著一種期待。
如果說王文貪圖權勢還要點臉是個偽君子的話,楊善就屬于一個不折不扣的真小人,朝堂上的名聲比當初的徐有貞還要差。
當年永樂帝靖難成功,事后打擊主導削藩的方孝孺一黨。楊善那時候犯事正好也關在獄中,恰巧隔壁就是方孝孺的學生庶吉士章樸,于是乎楊善就騙取對方的信任,兩人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背后楊善卻向獄中舉報,憑借著揪出亂黨的功勞,不僅僅戴罪立功,還得以加官進位。但是這種手段太過于卑劣,名聲從此在朝堂上面也是臭了,只能各種把握機會去博個出頭!
面對楊善期待的目光,對方心里面那點小意思曹吉祥自然清楚,不過他這一次選擇的人選,并不是更早投靠自己的楊善,而是另外一個都御使王文。
原因就在于楊善名聲太臭,援引他入閣的話,會遭受到朝野一致反對。現如今曹吉祥的權勢,并沒有達到當初王振的高度,更沒有做到讓皇帝有求必應,成功率定然不會太高。
另外一方面,就在于曹吉祥要拿王文豎立一個典型,告訴朝堂的文官只要投靠自己,就能立馬飛黃騰達。除了這兩者之外,其實還有一個隱藏因素,那便是御馬監掌印王誠的舉薦。
歷史上面王一寧的入閣是由太監王誠援引的,從而開創了明朝太監援引入閣的先例。其實在歷史上面,第二位由太監援引入閣的大臣,正是都御使王文,并且引薦人還是太監王誠!
他們兩個早在王振時期,就有過一段舊識交情,本來隨著景泰帝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潛邸太監王誠只要等著司禮監掌印興安告老還鄉,眼看著就能一步登天。
結果誰能想到朱祁玉短命,朝堂幾經變革讓曹吉祥抓住了從龍之功笑到最后。
但王誠畢竟是景泰一朝最有權勢的宦官,加之又看清楚局勢主動投靠了曹吉祥,舉薦都御使王文的這三分薄面還是要給的,更何況兩人想法不謀而合。
所以曹吉祥壓根就沒有在意楊善的期待,直接就望向王文說道:“王都憲也算是歷經數朝的老臣了,都御使這個職位蹉跎多年,是該再往前更進一步。”
“要不這樣,咱家就向陛下援引王都憲,看看能不能搶先內閣一個位置?”
王文說實話對于閣臣頭銜,內心里面并沒有抱有多大期待,按照常理曹吉祥應該會更偏向于“舊人”楊善。結果萬萬沒想到,對方直接就想要援引自己,這無疑是個天降驚喜。
愣了一下神后,王文立馬就朝著曹吉祥躬身拱手,用著激動語氣回應道:“內相厚愛真是令下官惶恐,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不讓沉憶辰獨掌,愿前往內閣任職!”
王文真不愧是官場老油條,一句“下官”自稱清晰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同時還能把太監援引入閣給說的大義凜然。
只不過站在一旁的楊善聽到這番話,內心里面充斥著一股嫉妒跟怨恨,自己才是那個先投靠曹吉祥的人,卻被王文給后來者居上,這點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既然曹吉祥做的了初一,那就不要怪自己到時候做十五!
“王都憲客氣,另外入閣之事阻力重重,咱家期望你能與何尚書繼續保持交好,并且得到文官集團的相助。”
“至于其中如何操作,那就看你本事了。”
曹吉祥臉上浮現出一抹深意的笑容,他援引王文入閣,并不是要讓對方徹底脫離文官集團。相反他更期待王文能留在文官陣營之中,充當自己的眼線跟內應。
當然,怎么讓何文淵跟一眾文官老臣,相信王文身在曹營心在漢,那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很快話語不用說透,王文立馬就明白了曹吉祥的意圖,點頭應承道:“下官明白,此事定能讓內相滿意。”
“好,王都憲不愧是老成謀國。”
曹吉祥稱贊了王文一句,轉而把目光看向一旁的楊善道:“楊都憲,左都御史空缺了下來,咱家會向陛下建議由你接任。至于閣臣之位不用急于一時,高穀空出了一個位置,楊鴻澤亦或者王一寧,將很快空出下一個。”
楊善是個真小人這點,曹吉祥無比清楚,他這番話語就是安撫對方。
不過這種畫餅對于功利心極盛的楊善而言,簡直就跟廢話差不多。右都御史升任左都御史,本就是常理之中的事情,況且官銜待遇沒有任何變化,聊勝于無罷了。
另外楊鴻澤已經投靠了沉憶辰,哪有這么容易空缺位置,至于王一寧可是當初王誠援引的,后者目前還擔任著御馬監掌印的位置,曹吉祥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好朝他動手?
當然,這些心中的不滿跟怨恨,楊善是不可能表露出來,相反他還展現出一副感激模樣道:“下官謝過內相厚愛,恩重如山定當銘記于心!”
曹吉祥把目光打到了閣臣的位置上,正在文淵閣處理政務的沉憶辰毫無察覺,他如今要忙的事情太多。隨著楊鴻澤這個彈劾事件發起者認輸外派,文官集團的聲勢瞬間低迷了下來,僅存幾個不愿放棄的小魚小蝦,一時間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沉憶辰跟年富已經開始統計申請外派的官員名單,把他們分配到大明的兩京十三省之地,以及最新收復回來的麓川跟漠南蒙古。
同時伴隨著外派的執行,稅制簡化改革被提上了日程,沉憶辰需要跟戶部官員精確計算,怎么把以往的實物繳稅給統一換算成銀錢,同時還得確保金銀銅等金屬貨幣的充足,否則到時候出現缺錢的狀況,亦會出現更大的財政混亂。
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推行貨幣化,用紙幣去等量替代金屬貨幣。這樣不僅能減少運輸生產困難,還能通過控制發放量的方式來穩定市場。
只不過紙幣這一招,被明太祖朱元章的大明寶鈔給玩臭了,想要恢復民眾的信心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沉憶辰得想辦法提升朝廷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