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覺得曹公公此法可行,關鍵時刻就得調天子親軍戍衛,否則僅靠廠衛無法掌控宮中局勢。」
王誠心思比較單純,還沒等司禮監掌印興安回話,就立馬表達了贊同的態度。
他想法很簡單,東廠的廠衛不是人不夠嗎,就讓御馬監去調兵就好。曹吉祥宦官的身份加上天子親軍屬性,注定是站在帝黨一系的,不然宮中還能倚靠誰?
王誠別看職位不如興安,可他是十二監掌印中唯一的潛邸舊臣,就如之前備受皇帝信任的成敬一樣。那時候身為司禮監掌印的金英,面對成敬都得禮讓三分,興安可以不考慮曹吉祥的建議,卻不能忽視王誠的表態。
猶豫再三之后,興安這才做出決斷道:「如果僅靠著司禮監的批紅就大規模調動兵馬,恐怕會惹來外界非議,更容易把事情給鬧大。」
「要不這樣,除了曹公公調天子親軍過來戍衛,皇太子跟陛下之事,還是告知元輔陳循跟大司馬儀銘。有這兩位陛下的心腹重臣坐鎮,哪怕出現什么波瀾意外,也能安撫朝野內外人心。」
興安歷經數朝一步步走上司禮監掌印位置,自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傻子,偽造圣旨這種操作哪怕事急從權,依舊有著極高的風險,說不定就給自己脖子上套了一根繩索。
內閣方面掌控著票擬權,由陳循把調兵決策給呈遞上來,這才算是完整的走了流程,并且還能事后分擔責任。另外兵部尚書儀銘有著調兵權,他可以與曹吉祥互相牽制,確保宮中萬無一失。
「內相說的沒錯,咱家看就這么辦!」
王誠當即表示贊同,宦官終究有著天然缺陷跟短板,只有文官集團介入進來才能名正言順。
相比較王誠的松一口氣,曹吉祥眼神中閃現過一縷失望,不過他很快就恭維道:「那些文人經常用個詞匯叫做老成謀國,咱家看內相就當得起此稱贊,乃我大明的擎天一柱!」
「曹公公過贊,未免事情生變,咱們還是趕緊動起來吧。」
「是,內相。」
曹吉祥躬身示意后,就轉身走出了乾清宮。
另外一邊王誠也是躬身行了一禮,慌忙前往了文淵閣,請內閣首輔陳循過來主持大局。
成國公府內,沈憶宸正在來回踱步著,心中情緒有著一絲不安跟緊張。
陳青桐站在一旁抱著女兒清影,望著沈憶宸這罕見的焦慮模樣,開口寬慰了一句道:「夫君,你都已經來來回回走了一下午,卞先生等人也全部派了出去打探消息,就安心等待吧。」
「皇太子幼時夭折這種情況在歷朝歷代也屢見不鮮,陛下已不是即位之初的根基淺薄狀況,定然能穩住朝中局勢,不會生出過多事端。」
陳青桐沒有上帝視角,在她看來皇太子夭折是一件悲痛的事情,卻很難令朝野動蕩。畢竟當今天子正值壯年,未來還能生出其他皇子繼承大統之位,沈憶宸有些過于緊張了。
「我擔心的不是皇太子夭折,是陛下啊……」
沈憶宸長嘆一口氣,如果說朱見濟夭折在歷史上還有著諸多疑點,那么景泰帝朱祁鈺早逝就是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
早在年初回京覲見之時,沈憶宸就看到了皇帝手帕上那一抹嫣紅,極其不確定朱祁鈺的身體狀況到底如何。
隨著時間的推移,后續雖然看似朱祁鈺并無大礙,但是這顆隱患的種子已經埋下。這下遭遇獨子夭折的噩耗,再加之卡在冊封皇太子大典這種喜事前夕,不知道景泰帝能不能扛住這樣打擊。
就如同陳青桐言語的那樣,皇太子夭折其實影響不了大局,可問題是再加上皇帝出現意外無法穩住大局,整個朝野局勢將會面臨瞬間崩 「陛下?陛下他應該能接受現實吧……」
陳青桐用著不確定的語氣回了一句,她從沈憶宸這里大概聽說過皇帝身體抱恙,這一年下來經常取消朝會。不過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哪怕再如何悲傷,身為帝王總歸是能挺過來的。
「希望如此吧。」
沈憶宸淡淡回了一句后,就不再多言,把目光看向了窗外。
見到夫君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陳青桐不想過多打擾,就抱著女兒沈清影默默退出了書房。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很快夜幕降臨的時候,趙鴻杰帶著一人趕到了成國公府求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與沈憶宸有過舊識的京衛指揮僉事王政。
「卑職拜見沈閣老!」
王政剛想要行禮,就被沈憶宸一把托住道:「王僉事,你應該知道本閣部的規矩,帶甲之士不拜。」
「你會來到公府,是不是宮中發生何事了?」
沈憶宸當即抓住了關鍵點詢問了一句,按理說現在局勢下宮中肯定很緊張,王政身為京衛主官更是不能擅離職守。就算他想要登門拜見,趙鴻杰也會出面阻攔。
如今卻依舊出現在自己面前,就意味著宮中肯定有異樣。
「回稟沈閣老,宮門現在已經被曹吉祥統帥的騰驤四衛接管,全部京衛兵馬已經撤離。」
「騰驤四衛接管宮門?」
聽到這個消息,沈憶宸滿臉的詫異,連京衛都不放心,那看來宮中發生的事情比預料還要緊張。
「誰下達的命令?」
「司禮監傳達的旨意。」
陛下的圣諭?
這下沈憶宸有些迷茫了,能下達命令調集騰驤四衛接管宮中戍衛,那就意味著景泰帝朱祁鈺在皇太子薨逝打擊下,并沒有出現什么身體扛不住的最壞情況。
可問題是皇帝能主持大局,那滿朝文武誰敢異動,有必要搞出調集騰驤四衛的大動作嗎?
沈憶宸腦海中思索了一下,感覺這與邏輯有些不符,可就在此時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卞和恰好回來。
「東主,京營那邊有異動,恭順侯吳瑾率領一部分三千營兵馬,與堂弟廣義伯吳琮率領的神機營兵馬,正在朝著宮中方向前進,聽說是奉了兵部尚書儀銘的調令。」
京營兵馬也動了?
如果說騰驤四衛緊急觸動接管宮中戍衛,還在沈憶宸的理解范圍之內,畢竟他們是天子親軍專職宮衛,稱得上份內之事。
可京營兵馬緊急調動,那就有些不合常理,除非是發生了宮變級別的緊急狀況。
「事出反常必有妖,趙鴻杰現在趕緊前往京營,通知李達召集遼東軍準備。」
「卞先生,你吩咐蒼火頭幾個,緊盯著石亨一黨的動作,有任何情況立馬過來稟告。」
「我現在去找大公子朱儀,詢問恭順侯吳瑾的三千營調兵,是不是跟他有關。」
沈憶宸接連發出幾條命令,本來他是不打算動用李達跟遼東軍。畢竟天子腳下私調兵馬,捅出去可能引發軒然大波,輕則呵斥一番遼東軍立馬調離京師,重則會有貶官革職的風險。
但是現在的局勢,讓沈憶宸冥冥之中有種預感,那就是景泰帝朱祁鈺出事了,朝中各方勢力調兵是為了搶占先機。
既然如此的話,那不管擁立誰繼位,這種站隊沈憶宸都不可能錯過。
「是,屬下遵命!」
趙鴻杰、卞和兩人拱手領命后,轉身就離開辦事。此時書房還有王政有著惶恐的站在原地,他已經意識到可能會有大變來臨,沈閣老在提前布局。
但問題是他一個區區看守宮門的京衛指揮僉事 ,在這種局勢中連個棋子都不配擔任,哪插的上什么話。
猶豫了片刻,王政還是咬牙請命道:「沈閣老,卑職同樣愿意出一份力,誓死效命!」
事情既然已經碰到了,那躲肯定是躲不過,況且王政本就有著對沈憶宸的崇拜敬仰之心,他相信自己的選擇沒錯。
「那好,既然有一顆報國之心,就回去召集京衛兵馬等待本閣部指示。」
雖然早在麓川獻俘大典上,沈憶宸就與王政有過接觸,但是雙方畢竟沒有什么過命的交情。哪怕對方愿意主動效忠,沈憶宸依舊只是表態為國效力,作為后手使用。
「是,卑職遵命。」
王政能理解沈憶宸的警惕,自己會用行動來證明效忠之心。
一番部署完畢之后,沈憶宸就朝著公府內朱儀的院落走去,不過當他剛走到長廊的時候,就發現朱儀同樣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樣,正準備前往公府前廳。
于是乎沈憶宸趕忙喊了一句:「大公子。」
聽到身后傳來沈憶宸的呼喊,哪怕心中有些急切,朱儀還是停下來腳步詢問道:「向北,有何事嗎?」
「大公子,冒昧詢問一句,恭順侯吳瑾率領三千營兵馬入宮,是不是你的命令。」
聽到沈憶宸的問題,朱儀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正是為了此事緊急出門的,沒想到湊巧撞到了一起。
「你覺得以恭順侯的爵位,會聽命于我一個右都督嗎?」
「不是大公子,那是公爺?」
三千營已經被景泰帝任命成國公朱勇統帥,但是由于公爺這幾年身體跟精神大不如前,基本上軍中事務全權交給了朱儀來處理。
確實恭順侯乃超品勛戚,加之地位資歷俱在朱儀之上,是不太可能聽命于他。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公爺下達的命令。
結果讓沈憶宸沒想到的是,「不是父親大人,是元輔陳循下達的調令。」
陳循下達的命令?
聽到朱儀的回答,沈憶宸愈發感到情況有些撲所迷離,為何陳循會介入到皇太子薨逝的事件中來。
還有就算他想要介入,又以何名義調動恭順侯吳瑾率領的部分三千營兵馬,后者身為勛戚又為何要聽從內閣調令?
「大公子,恭順侯吳瑾不是公爺的部下嗎?」
朱儀聽到沈憶宸這句提問,他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開口回道:「恭順侯吳瑾是韃官,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并不是公爺。」
聽到這個回答,沈憶宸的茅塞頓開。三千營是明朝京營中的騎兵部隊,最初組成部分是明成祖朱棣從兀良哈三衛借來的騎兵,后續這群韃官選擇效忠于大明,這才成為了京師三大營之一。
對于韃官而言,明朝皇帝才是他們的宗主跟伯樂,可能有著一種皈依者狂熱的存在,很多時候明朝韃官往往更為忠誠,愿意為大明君王效死!
恭順侯吳瑾世代韃官,父親吳克忠與叔父吳克勤,全部為了護駕明英宗朱祁鎮在土木堡殉國。至于吳瑾則死戰不退,讓瓦剌也先都敬佩其忠義,最終饒了一命放回京師。
那么毫無意味,恭順侯吳瑾最初的效忠對象,就是明英宗朱祁鎮!
可問題是恭順侯吳瑾效忠朱祁鎮一系,內閣首輔陳循征召他是什么意思,難道說自己之前的猜測全部是錯誤的,陳循并沒有改投景泰帝朱祁鈺門下,依舊身在曹營心在漢。
陳循才是主導一切的幕后黑手?
想到這些可能,沈憶宸整個人都驚呆住了,畢竟這番變化著實有些讓人不可置信。陳循明明都已經得到了景泰帝朱祁鈺的賞識,讓他在文官中排名僅次于天官王直跟禮部尚書胡濙,還在兵部尚書于謙之前 以他的資歷跟威望,能站在這種位置已然稱得上巔峰,難道還不滿足嗎?
不過還有一絲疑問沈憶宸不解,那就是儀銘同樣率領著神機營前往宮中,他可是景泰帝朱祁鈺的潛邸舊臣,是絕對不可能效忠于明英宗朱祁鎮一脈的。
儀銘這番突然的舉動,是跟陳循達成了協議,還是說發覺局勢不對直接調兵坐鎮?
「想不明白了對吧。」
可能是看出了沈憶宸臉上的迷茫,朱儀臉上用著玩味笑容問了一句。
聽到朱儀這么一說,沈憶宸也沒有打腫臉充胖子,反而拱手道:「還請大公子賜教。」
「向北,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是有些意外以往料事如神的你,也會有這種迷茫狀況。」
「大公子,你高看我了。」
沈憶宸苦笑著回了一句,科舉制度進士錄取率難度遠高于后世清北,再加之能位列閣部大臣的,個個都是在官場混了幾十年的人精,無論智商情商可以說達到了極致,沒一個好對付的。
「既然如此,想要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那咱倆就入宮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