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告知的?
沈憶宸著實有些意外,要知道在謀害朱見濟的對象中,文官集團這群老臣的嫌疑最大,為首的就是禮部尚書胡濙。
他居然告知成國公背后真相,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著沈憶宸一臉驚訝的神情,朱勇繼續說道:「向北,你心中肯定是很意外吧,不過換個角度考量就不足為奇了。」
「皇太子病重一事過了這么久,宮中風言風語已經在朝廷高層中傳開了,眾大臣只需要思索一番,就很容易把懷疑對象鎖定在大宗伯等文官重臣身上。」
「可問題是如果此事跟他們沒關系,你說大宗伯又該如何自證清白?」
聽到成國公朱勇這么一解釋,沈憶宸瞬間就明白了。
確實按照誰受益最大,誰的嫌疑就最大的原則推斷,謀害朱見濟的幕后主使,很容易就懷疑到胡濙等文官重臣身上,想必這群老油條也知道外界的風言風語。
飽受猜疑卻無法爭辯,加之朱勇跟胡濙是親家的關系,向他吐露心聲是最穩妥的辦法,等同于告知整個勛戚集團,自己與謀害皇太子朱見濟沒有任何關系。
「公爺,大宗伯此言可信度有多少?」
「以我對他的了解,至少有八成以上。」
放在朝中官員信任度上面,八成是個相當高的概率了,幾乎可以排除胡濙的嫌疑。
那么這也與沈憶宸當初的疑惑不謀而合,他心中其實一直冥冥中有著預感,胡濙跟文官老臣沒這個膽量去做謀害朱見濟的事情。
「皇太子朱見濟之事,愈發撲朔迷離了。」
聽著沈憶宸的感慨,成國公朱勇附和了一句道:「是啊,本公為官這么多年,發現如今的朝堂變得愈發陌生。」
「向北,關鍵時刻一定要謹言慎行,不要沖動行事。」
成國公朱勇再次囑咐了一句,這幾年半退休的狀態,已經磨掉了他身上的銳氣。加之夫人林氏跟次子朱佶的賜死,更是不想再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如今唯一的期盼,就是兩個兒子能安安穩穩的朝中為官。
「是,晚輩明白。」
「那本公就先回宮復命了。」
「公爺,慢走。」
望著成國公府的馬車遠去,沈憶宸并沒有跟著離開,他依舊站在錦衣衛詔獄門口等待,襄王跟魯王兩人的手寫認罪疏!
次日上午,經過趙鴻杰跟沈憶宸再三審核潤色的認罪疏,擺在了景泰帝朱祁鈺的御案上,他看了后簡直是龍顏大悅。
可以說這兩封認罪疏的內容,完美達到了朱祁鈺心中的期望,襄王、魯王不僅交代了自身罪行,還非常卑微的祈求皇帝寬恕,以及向天下諸藩傳達了屈服的意思。
并且革爵去國的懲罰,實打實的告訴了天下諸藩,《宗藩條例》頒布后不再是什么一紙空文,從此大明宗親將降等襲爵,再也沒有什么世代王侯的說法。
戶部新任尚書年富簡單的統計了一下,單單這一道《宗藩條例》帶來的受益,目前就已經超過了百萬兩。如果仔細徹查王府莊田以及掛靠免稅的地主,開源節流之下國庫整體賦稅能增長十分之一,堪稱十分的夸張。
要是再加上最近幾年修建完畢,陸續開始盈利的五大海關,景泰朝的稅收可能要比正統朝提升五分之一左右。國庫一旦充盈起來,那么抵御天災人禍的抗風險能力將大大增強,大明的老百姓總算是可以過幾個安穩年了。
除了國庫稅收上面的好消息外,兵部在六月也是收到了定襄伯郭登的軍情,稟告了天圣汗也先毒殺阿剌知院兩個兒子,從而雙方產生了巨大的間隙,整個蒙古汗國有分 崩離析的可能。
兵部大堂內,于謙、儀銘、沈憶宸三位兵部尚書齊聚,商討著關于蒙古汗國的情報。
本來按照慣例沈憶宸的兵部尚書是加銜,理論上是不負責處理兵部具體事務,僅為了讓閣臣品階不至于過低。但是細究起來沈憶宸數次征戰草原,還完成了對漠南蒙古的開疆辟土,可以說整個兵部沒有誰比他更了解蒙古汗國。
有鑒于此,于謙特地從文淵閣把沈憶宸請到了兵部,共同商議對蒙古汗國的戰略部署。
「兩位同僚,想必都已經知道定襄伯奏報的軍情內容,不知你們有何看法?」
于謙開口詢問了一句,說實話他對于這種一部三尚書的局面有些無奈,戰爭講究的就是一個兵貴神速,并且統帥要有著絕對的拍板權。
結果現在三尚書同堂,沈憶宸那邊還好說點,儀銘是皇帝專門用來分權的,兵部很多重大決策如今都要走一遍流程,極大的降低了行政效率。
「也先毒殺阿剌知院兩子,導致了雙方離心離德,是大明最好的介入時機。本閣部建議可以想辦法聯系阿剌知院,鼓動策反他的部族從而讓蒙古汗國分裂,只要他們陷入了內亂之中,那就是我大明將士馬踏草原的最好時刻!」
毫無疑問沈憶宸是堅定的主戰派,駐扎漠南蒙古的兩年時間里面,大明兵馬承擔了很大的蒙古騎兵壓力。如果不是依托烽燧堡壘的防線,說實話是很難把占領的土地給消化,最終結果就是退回關內。
造成這樣局面的本質原因,就是騎兵數量跟質量上的劣勢,陣地戰沈憶宸毫不畏懼也先的蒙古鐵蹄。但對方可以隨時撤退騷擾,在茫茫草原上跟你玩游擊戰,打到最后就變成了一種消耗戰。
早在征服兀良哈三衛的過程中,遼西走廊跟科爾沁蒙古的兩戰,雖然重創了敵軍,但也足足有著兩萬大明鐵騎埋骨他鄉,戰馬損失數量更是巨大。
前兩年沈憶宸鎮守遼東跟漠南蒙古期間,依托著草原優勢跟兀良哈三衛的俘獲,盡可能的推行馬政培養戰馬。不過時間有限,目前僅是恢復到了戰前水平,想要大規模遠征依舊有著很大不足。
短期內想要完成對蒙古汗國的征服,對方內亂就是唯一的機會,沈憶宸怎愿錯過?
還沒等沈憶宸這邊話音落下,坐在另外一側的儀銘立馬反對道:「不可,靖遠伯的南征戰事還沒有結束,江南賦稅重地的米糧依舊需要供給麓川,加之去年寒災依舊持續,國庫空虛狀況并沒有得到緩解。」
儀銘反戰也不算毫無理由,明朝中期遇到了小冰河時期,溫度一年比一年降低,以至于廣東布政使這種地方都年年降雪,糧食減產嚴重。
《宗藩條例》執行跟開海禁稅收,這些開源節流是需要時間的,至少得一年后乃至于數年后,才能達到理論上的最大值。
靖遠伯王驥那邊的南征軍打的越遠,后勤承擔的壓力就越大,如今整個大明南方已經調集了五十萬民夫來保證糧食供給,對于錢糧的消耗堪稱是天文數字。
這就是為什么之前戶部尚書金濂,被逼到挪用征討軍加餉,以及克扣軍功銀的地步,實在是南征戰事更為緊迫拖不得。
畢竟沈憶宸要是兀良哈三衛打不下來,七八萬人還能想辦法退回關內,靖遠伯王驥那邊越過雪山雨林出征千里,打不下來就得全軍覆沒在緬甸跟天竺的境內,沒以退路可言。
「儀尚書,本官知道國庫緊張,但漢滅匈奴,唐滅突厥,無不是內外兼施分化敵國,從而完成徹底的征服跟大一統。如今明滅蒙古的時機就在眼前,難道要眼睜睜的錯過嗎?」
「本官征伐草原數次,對于當初瓦剌內部情況還算是了解。阿剌知院雖然資歷、地位方面稱得上是萬人之上,但是也先在部族 內的威望跟權勢處于斷層的水準。」
「也先敢毒殺阿剌知院兩子,下一步說不定就是朝本人動手,沒有明軍的策反以及支援,蒙古內亂隱患很快就會消滅于無形!」
沈憶宸按捺住性子向儀銘曉以利弊,從表面上此時開啟北方戰事,確實對于財政有著很大的壓力。不過一旦成功,順利能像漢唐那樣,完成對于北方游牧民族的徹底征服,讓他們如同匈奴突厥那樣,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哪怕不順利,至少能做到對蒙古汗國的分化,再度分崩離析沒有威脅大明的能力。等待國力充盈之際,就隨時可以出兵北伐。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面對沈以誠的解釋,儀銘完全不為所動,開口反駁道:「沈中堂,你謀劃的一切太過于理想化,也先毒殺阿剌知院兩子僅是定襄伯的情報,事實上蒙古汗國內部沒有任何異樣。」
「另外就算是定襄伯情報是真的,阿剌知院懷恨在心,他又一定會跟明軍合作嗎。再退一步,哪怕阿剌知院愿意合作,瓦剌部族又有多少人會接受策反。」
「到時候吾等花費海量軍費勞師遠征,卻無法取得任何戰果,如何向陛下跟天下萬民交代?」
儀銘的反問句句直中要害,讓沈憶宸一直都有些語塞無法給出完美的答案。
說實話沈憶宸之前一直有些輕視儀銘,原因在于此人是個標準的言官上位,靠著皇帝額外開恩進入了翰林院鍍金。再加上與景泰帝朱祁鈺有潛邸情份,從南京禮部尚書的位置上調入京師任職兵部尚書,分于謙的權。
這種「紙上談兵」的文官沈憶宸見過太多,滿口「之乎者也,仁義道德」,提不出幾個建設性意見。結果沒想到儀銘不跟自己扯那些虛偽的「王道教化」,實打實的分析具體問題,這種硬骨頭就很難啃動。
「阿剌知院不需要跟明軍合作,甚至都不需要策反也先的瓦剌本部。儀尚書別忘記了,遼東軍那邊還有猛可這面蒙古大汗的招牌,完全可以用他的名義號召舊部歸順!」
猛可被沈憶宸安排到了遼東之后,后續又上疏景泰帝朱祁鈺為他冊封,從而名正言順的繼任了蒙古大汗的稱號,宣布也先為篡位偽汗,雙方爭奪著蒙古正統法理。
目前來看猛可這樣的明軍扶植的傀儡,自然在號召力上遠遠不如天圣汗也先。不過在關鍵時刻他依舊能發揮出巨大作用,比如現在用來策反阿剌知院跟曾經的韃靼舊部。
法理這玩意看起來虛無縹緲,關鍵時刻就價值千金,給足蒙古韃虜一個借口跟心理安慰。
他們并不是投降于大明,而是效忠于正統的蒙古大汗!
果然當沈憶宸這招殺手锏用出來后,就輪到儀銘此刻有些說不出話來。就局勢看來天時地利人和全在大明這邊,僅需要配合出征就能給蒙古予以重創,找不到什么反對理由。
到了這一刻,于謙明白沒有再商議下去的必要,于是開口說道:「沈中堂跟儀尚書此番討論,已經把是否介入蒙古汗國的利弊給分析的井井有條,那本官也就不再過多贅述,就直抒己見吧。「
「本官支持沈中堂所言,命宣大邊軍跟漠南駐軍做好出征準備,主動介入蒙古汗國的內部紛爭。」
于謙依舊是直來直去秉性,沒有過多的委婉廢話直接表達了自己意見。
本來儀銘就被沈憶宸給說的理屈詞窮,現在加上于謙表明了態度,就意味著他再反對也沒有意義。于是乎只能回道:「既然如此,那就請于中堂呈交給陛下,做最后的決斷吧。」
兵部堂議是很快得出了結論,但是呈交給朱祁鈺最終決斷的時候,卻被卡在了司禮監沒有批復。原因在于此時朝廷內外的資源,全部用來舉辦即將要到來的冊封皇太子大典。
朱祁鈺想要用最為隆重的典禮昭告天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是未來的大明儲君,帝系一脈從此與太上皇再無瓜葛。
對于這種局面,沈憶宸也無可奈何,他知道易儲已經堪稱景泰帝朱祁鈺的「心魔」,是無法勸誡跟改變的事情,擺在了最高優先級。
沒辦法沈憶宸只能動用私人關系,讓石亨號令宣大邊軍進行戰備,另外再書信給定襄伯郭登,讓他打著猛可的名號接觸阿剌知院,盡可能的策反對方。
畢竟很多事情急不得,做好先期的準備工作,等待冊封皇太子大典結束后,就可以正式的全面介入。
可是就在七月末大典即將舉行的前夕,紫禁城內卻傳來了一個噩耗,皇太子朱見濟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