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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8 國士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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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太子朱見深天資聰慧,蒙學于孔孟圣人言行,常感于序在倫先。為遵循禮法道統,朕廢黜皇太子朱見深儲君之位,降封為沂王,欽哉!」

  司禮監掌印太監興安,用著尖銳的聲音宣讀完這封圣旨,直接把奉天殿內外上朝的文武百官給干懵了。

  雖然大家早早就做好了廢太子的心理準備,但誰也沒有料到會來的如此突然,皇帝壓根就不等朝議的過程,來一個先下手為強把圣旨給宣讀了。

  這下就算老牌勛戚集團跟文官集團,有人想要秉持禮法進行反對,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切入。

  不過讓文武百官震撼的事情還不止這一樣,興安在宣讀完廢太子詔書后,立馬旁邊的小太監又呈上來一封圣旨,他緩緩卷開清了清嗓子后繼續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敬天法祖之實在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為久遠之國計,庶乎近之。」

  「朕奉太上皇遺詔登基四載,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宗社之本在儲位,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傳之子。今皇長子朱見濟俊秀篤學,穎才具備,中興邦家,統緒之傳,宜歸圣子。」

  「故立為皇太子,茲正位東宮,其敬天惟謹,且撫軍監國。欽哉,景泰三年五月十五日。」

  沒錯,廢而后立,興安宣讀的第二封圣旨,正是立皇長子朱見濟為儲君的詔書!

  如果說開始文武百官還沒有反應過來,當這封立太子詔書宣讀完畢后,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時間可謂是全場嘩然。

  「自古廢立東宮無不是禮儀莊重,豈能這般兒戲?」

  「皇太子如今虛歲才七歲,如何能理解序在倫先主動讓位?」

  「太子無過,還請陛下三思!」

  「如此廢立于禮不合,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站在殿外的言官清流群體首先炸開了鍋,他們本就摩拳擦掌,準備在大朝會上義正言辭的反對易儲,這下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皇帝如此草率的易儲。

  一些比較激動的年輕官員,甚至有沖入殿內仗義執言的想法,不過景泰帝朱祁鈺可能早料到會有此等場景發生,守候在一旁的錦衣校尉跟大漢將軍們,很快就圍了上來連成一排,防止官員們做出過激的舉動。

  此時的朱祁鈺,已經沒有繼位初始面對朝廷百官反對的那種畏懼跟軟弱,他用著無比冷漠的眼神打量著殿外發生的一切。易儲之事不能出現絲毫的綏靖跟退縮,否則必被言官清流給步步逼近,導致退無可退。

  另外正月皇長子朱見濟感染風寒一事,經過幾個月的調查除了發現有人為嫌疑外,居然再也找不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這點讓朱祁鈺感到了一絲膽寒,同時也讓他心堅如鐵。

  等待錦衣衛們暫時壓制住喧囂后,景泰帝朱祁鈺這才把目光放在了前排的內閣首輔陳循身上。

  常言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朱祁鈺把資歷威望薄弱的陳循,通過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戶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等等方式,一步步把他捧到了超越于謙位極人臣的地位。

  三年準備就等今日易儲,該到這些親信心腹發揮作用的時刻了。

  果然當看到皇帝的示意眼神后,陳循深呼吸一口氣,頂著日后可能會遭受罵名的可能性,站了出來說道:「古云國有長君,社稷之福,儲君當如是也。」

  「皇長子朱見深正位東宮,乃眾望所歸,臣恭賀陛下!」

  眾望所歸?

聽到陳  循說出這番話,奉天大殿內外的大多數文官們直接驚呆了,這得多么不要臉才能頂著悠悠眾口,說出眾望所歸四字。

  還沒等在場的清流們出言反駁,太子太保、吏部尚書何文淵主動站了出來表態道:「天佑下民作之君,實遺安于四海;父有天下傳之子,斯本固于萬年。」

  「父子相傳才是世代不變的禮法道統,臣恭賀陛下!」

  相比較陳循本來就有著內閣首輔的名頭,僅僅差了資歷跟威望。何文淵那就是純粹的邊緣官員,正統六年因麓川戰役得罪了勛戚百官,致仕在家足足呆了時間。

  景泰帝朱祁鈺給了他起復的機會,并且還圣眷恩隆無與倫比,這份知遇之恩注定了何文淵是帝黨鐵桿。不管朝中文官集團主流意見如何,他是一定會站在皇帝這邊同意易儲。

  除了陳循、何文淵兩位重臣出列,很快內閣大臣王一寧、兵部尚書儀銘、都御使王文、工部尚書江淵等等,紛紛站了出來旗幟鮮明的表達支持易儲。

  剎那間奉天殿內外群臣臉上神情迥異,特別是那些年輕的清流言官,震驚的瞳孔中充斥著不可思議,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以來朝廷官員主流聲音,不是高舉禮法大旗反對易儲的嗎?

  為何到了這一日,朝中緋袍重臣紛紛跳反,選擇支持皇帝無過廢太子。他們讀的圣人言行哪里去了,禮義廉恥又到哪里去了,原來朝中重臣人均「偽君子」嗎?

  此時朝堂上的異變,給了許多年輕官員生動了上了一課,這才是深不見底的官場本質!

  言官清流們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把目光放在了吏部尚書王直跟吏部尚書胡濙身上,他們倆個才是真正排班位列文官一二的棟梁重臣。

  只要這倆人站出來領銜反對,那么文官集團依舊能團結一致,逼迫皇帝做出讓步!

  「大冢宰,身為吏部天官,百官之首,難道不應該站出來撥亂反正嗎?」

  「還請大冢宰出列糾正君王!」

  「大宗伯乃六朝元老,朝中威望無出其右,當仗義執言。」

  「禮部掌管宗法律令,當勸諫陛下人倫對錯!」

  這一刻明朝的言官清流們,終于展現出來了他們不畏強權的一面,哪怕對方是至高無上的皇帝。

  可能言官身上有著諸多的缺點,對于許多人來說可能跟「職業噴子」無異。但不可否認的是,只有這么一群耿直,甚至是有些「天真」的人存在,整個朝廷或者國家才有糾錯的機會。

  明朝中后期當言官清流被「大禮議」打斷了脊梁,淪為朝中黨爭的口舌后,整個王朝就不可避免的走了下坡路。

  可是面對文官清流的憤慨跟抗議,站在為首位置的吏部尚書王直跟禮部尚書胡濙,就跟沒有聽到一般,宛如靜立的雕塑不聞不動。

  皇帝「先斬后奏」連發兩道圣旨,再加上諸多閣部大臣出列表態,已經流露出志在必得的決心。王直本就是軟弱之人,他為官最多就是做到順勢而為,絕不會做逆水行舟之事。

  至于胡濙能成為六朝元老,如今還穩穩的站在文官最前列的位置,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他早就習慣于明哲保身。

  明朝文武官員中許多能做到「文死諫,武死戰」,卻不包含他倆。

  望著殿內或支持或沉默的景象,朱祁鈺臉上露出了一抹久違的笑容。三年時間扭轉了自己在朝堂上毫無根基的劣況,終于品嘗到了那種專屬于皇帝唯吾獨尊的權勢感。

  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朝堂重臣無人反對?

這種詭異的場面發生,已經完全突破了中低層官員的理解范疇,原來叫囂沸沸揚揚的禮法道統,在權勢面前是如  此的不堪一擊!

  就在眾人以為易儲塵埃落定的時候,站在殿外長廊的兵部觀政進士楊集,突然高呼了一句:「大司馬,易儲之說,以迎合上意。」

  「公等國家柱石,難道淪為阿諛媚上之輩否?」

  楊集滿臉悲憤的望著于謙的背影,在易儲風言流傳出來的時候,他就上書過一封給兵部尚書于謙,希望對方站在家國天下跟禮法道統的角度去反對。

  結果這封上書宛如石沉大海,久久沒有等到于謙的回應。

  如今皇帝易儲挑戰禮法,滿朝公卿卻無一人膽敢站出來反對。于謙大公無私的品性,曾經是楊集在官場上的「白月光」,立誓要成為此等國士,于是在科舉過后申請到兵部成為觀政進士。

  但于謙的沉默以對,讓楊集心中的理想跟目標湮滅了,原來在權勢富貴面前,于謙與常人無異!

  聽到這一生悲憤吶喊,沈憶宸回頭看向了殿外那張陌生的臉龐,對方此時已經淚流滿面。

  說實話,沈憶宸非常能理解這名年輕官員的心情,某種意義上來說,于謙對于自己同樣是人生道路的一束光。沈憶宸可以自己圓滑、妥協、墮落,卻永遠不想看到于謙放棄心中的正義,哪怕很多時候利益與沈憶宸的目標并不一致。

  人人都不愿意自己成為于謙,可人人都希望存在著這么一個寧折不彎的于謙!

  如果于謙變了,就意味著心中的理想跟正義崩塌了,出現這種崩潰痛苦的神情就不足為奇。

  「放肆,咆哮朝堂,該當何罪!」

  面對楊集的哭喊,都御使王文當即站出來呵斥了一句,他身為監察部門的老大,有著掌管朝堂紀律的權限。加之現在易儲已經塵埃落定,不可能再出現什么強大的反對勢力,當然得錦上添花在皇帝面前表現一番。

  「無罪!」

  幾乎就是在王文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擲地有聲的渾厚聲音從文官前排傳了出來,說出這句話的人正是于謙!

  見到這一幕的出現,滿朝文武紛紛把目光集中到了于謙身上,相比較旁人的驚詫,沈憶宸更多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復雜情緒。

  他不希望在這種已成定局的事情,于謙依然挺身而出去堅持自己心中的準則。可又不知道為什么,沈憶宸又默默期待著于謙不會選擇明則保身。

  畢竟滿朝文武中精致利己者太多,剛正不阿的于謙只有一個!

  「陛下,人無信不立,業無信不興,國無信則衰。」

  「早在陛下即位之初,就已經與太后跟百官立下誓言,立太上皇長子朱見深為儲君,百年之后傳位于他。如今太子無過被廢,陛下是否忘記了當初的誓言?」

  于謙此言一出,簡直如同在奉天殿內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要知道他是最早擁立景泰帝的從龍功臣,理論上雙方是屬于同一個利益集團。

  加之現在太上皇已經賓天,不存在未來帝系轉移到可能性,于謙重提當年皇帝立下的誓言,這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反對易儲說出這番話,于謙已經相當于得罪了皇帝,結果萬萬沒想到的時,他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大義凜然的說道:「易儲之事,滿朝閣部臣大都怵于利害,無敢異詞。相反揣摩上意者,一時升職者甚眾。」

  「以至于出現了滿朝皆太保,一部兩尚書的奇景,如此風氣盛行下去,豈是家國天下之幸?」

  此時的于謙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其實相比較易儲,他更關心在乎朝中這股極力討好上意的諂媚風氣。

這幾年景泰帝朱祁鈺為了爭奪朝堂的話語權,只要同意易儲站在他那邊的,紛紛給加官晉爵。要知道明英宗正統朝時期,三少、三孤、三師等等頭銜珍貴異常,連  內閣首輔都只能位列二品,沒有辦法靠著加銜踏入官居一品的行列。

  結果朱祁鈺三年下來把一品加銜,像不要錢似的分派下去,現在閣部大臣誰頭上沒個三少、三孤的頭銜,簡直不好意思出門打招呼。

  如果說加銜泛濫,還在能接受范圍之內,那么官職的濫發,就已經實質性的影響到了朝堂中樞的運轉,互相拖后腿導致行政效率低下。

  于謙知道自己在易儲之事上的沉默,已經導致跟皇帝離心離德,但如果就此改變或者繼續視若無睹,那于謙也不可能成為國士無雙。

  時至今日,他終于說出來了皇帝為易儲導致的亂像,哪怕因此丟官問罪在所不惜。身為官員就得有為國為民的覺悟,身為文人就得有不屈的風骨跟氣節。

  阿諛媚上風氣一旦盛行,國將不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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