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6滿餉不可敵(二合一)
“沈閣老,將士們打掃戰場發現了宣大邊將的旗號,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武銳一邊說著,一邊把縫有姓氏的戰旗交給沈憶宸,臉上神情有些凝重。
土木堡之戰后,各路兵馬云集京師,確保皇帝跟帝國中樞的安全,卻把傷亡最為慘重的九邊給忽視了。后來景泰帝朱祁鈺雖然命廣寧伯劉安督造烽燧堡壘,但兵源補充依舊慢了一拍,極有可能出現邊堡如同義州城這樣被突破攻陷。
“宣大防線有定襄伯郭登跟昌平侯楊洪坐鎮,后又有忠國公石亨總兵九邊,理應不會出現什么問題。”
沈憶宸同樣是滿臉疑惑,大明正統、景泰兩朝名將,現在幾乎全部都鎮守在邊關,也先不在的情況下這都能突破宣大防線,那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難道邊關軍鎮糜爛如斯?
“那要不要向朝廷上疏一封問問情況?”
面對武銳的建議,沈憶宸搖了搖頭道:“暫時不宜過問,先整頓兵馬回義州,博羅納哈勒逃脫后定然是去馳援也先,朱都督沒有機動兵力,防務壓力會很大。”
回防義州是一方面原因,沈憶宸不愿上疏另外一方面原因,就在于他心中很清楚朱祁鈺忌憚自己,更不應該把手伸的太長惹來猜疑。
另外忠國公石亨是個心胸狹窄之人,萬一宣大防線沒發生什么事情,亦或者事情不大被隱瞞了,沈憶宸這封上疏送到朝廷后,就很容易把事情給鬧大,形成對石亨個人領軍能力的質疑。
沈憶宸在朝廷中樞混了這么多年,可沒有于謙那樣耿直跟剛正,適當的圓滑避免樹敵還是有必要的。
“是,末將明白。”
武銳拱手領命,不在這件事情上多言,確實宣大防線名將云集,并且都經歷過數場大戰考驗,理論上不應該出現什么問題。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支明軍斥候小隊從遠處奔赴而來,從衣著穿戴上來看應該是遼東軍。
“見過沈閣老,小的奉朱都督諭令前來傳遞軍報。”
“辛苦了,拿過來吧。”
沈憶宸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了軍情文書,并且隨口問了一句:“義州城可還安好,酋首也先沒什么動作吧。”
“回稟沈閣老,酋首也先凌晨時分已經從義州城突圍,與蒙古援軍匯合后向北方逃去。”
什么?
聽到傳遞軍情的斥候稟報,沈憶宸直接愣住了,連手上的書信都沒有繼續拆開。
博羅納哈勒殘部向東逃亡,選擇去馳援被圍困的也先,舉動是在沈憶宸的意料之中。可是義州城外圍同樣有著六萬大明將士,圍城這么多天過去諸如拒馬、欄桿等等防御工事,時間上應該足以修筑完善。
加之對于朱儀的指揮才能沈憶宸是認可的,理論上不至于被也先給突圍出去,至少不會如此輕松的逃脫,難道說其中出現了什么重大紕漏?
“義州城足足有六萬大軍,也先怎么可能一夜之間輕易逃脫,朱都督沒有防備博羅納哈勒的殘部嗎?”
沈憶宸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大公子朱儀被博羅納哈勒襲營,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導致部署崩潰,給了也先趁機突圍的時機,否則斷然不可能六萬明軍在工事的輔助下,擋不住城內的三萬瓦剌騎兵。
“回沈閣老,義州城沒有六萬大軍,僅有四萬還在圍城,另外兩萬被朱都督緊急號令退守寧遠城。”
“那為何要派出兩萬人退守寧遠城?”
沈憶宸這下完全迷糊了,寧遠城自己還抽兵到了義州圍城,朱儀卻來個反其道而行之。酋首也先率領的兩支最為重要的兵馬,全部都已經捕獲行蹤,還有必要這么著重防守后路嗎?
“小的不知,朱都督應該在軍報中有詳細描述。”
忠國公戰敗導致遼西走廊危急的消息,朱儀為了保證圍城的士氣跟軍心,僅僅通知了主要將領,底層將士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聽到傳遞軍情的斥候提醒,沈憶宸猛的反應過來,趕緊把手上的軍情打開仔細掃了一遍,這才明白后方發生了什么。
“真他娘的荒唐!”
看完之后沈憶宸當即怒罵了一聲,把在場的將領都給嚇了一跳。
要知道官場身居高位之后,講究的就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更別說這種毫不遮掩的罵娘。沈憶宸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粗魯”過,如果不是朝廷中樞過于混賬,他也不至于動這么大的肝火。
畢竟打不過是一回事,非戰之罪輸的憋屈,又是另外一回事!
“向北,怎么了?”
一旁的李達看到沈憶宸怒氣沖沖的模樣,趕忙開口問了一句。
“朝廷克扣宣大邊軍的加餉,用來發放拖欠的宗室俸祿,導致忠國公石亨出征失利,兩萬多邊軍將士倒在了兀良哈三衛的駐地。”
“我們剛才發現的明軍甲胄跟旗號,就是韃虜們斬獲的戰利品,朝堂之上真是一群尸位素餐之輩!”
越說沈憶宸感到越氣憤,明軍這種戰時克扣糧餉的行為,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在王朝末期要亡國才會出現。現在國庫確實有些緊張,卻遠遠沒到需要拖欠邊軍加餉的時候,難道陳循、金濂,乃至于景泰帝朱祁鈺,不知道這樣做會造成怎樣的后果嗎?
后世流傳著一句“玩笑話”,叫做明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何處有滿餉?關外漢八旗!
站在歷史的角度上看,這句話還真就不是什么玩笑,明朝后期拖欠糧餉真是屬于普遍行為,可以說就沒有滿餉的。哪怕最為精銳的抗倭戚家軍,都因為討要月餉被誆騙到演武場集體屠殺。
沒錯,就是江南抗倭后遠征朝鮮歸來,名義上為國征戰應該享有英雄待遇的戚家軍,遭遇到卻是身死人亡的下場。
僅在《明史·王保傳》中留下來這么一句話,“薊三協南營兵,戚繼光所募也,調攻朝鮮,撤還,道石門,鼓噪,挾增月餉。保誘令赴演武場,擊之,殺數百人。”
不過沈憶宸這番指責跟不滿,要是被陳循跟金濂等人知道了,估計心里面也有些冤。他們壓根就沒有想到忠國公石亨會那么勇猛,亦或者說會如此莽撞,領著幾萬人就到塞外干仗。
如果事先知道的話,估計再怎么國庫空虛,也會想想辦法先從其他地方勻點錢出來。
聽完沈憶宸的描述,在場的明軍將領同樣義憤填膺,中樞大臣們身居廟堂之高,壓根就意識不到底層士卒每月到手餉銀僅夠裹腹。這一份加餉發出來,意味著他們能讓家人吃上一段飽飯,沾上一點油腥,亦或者能給孩子買上幾塊甜食。
相反大明的宗親王爺們,他們差這一口米糧嗎?
只不過受限于武將身份,他們無法像沈憶宸這樣直接罵出來,只能硬生生的把怒火給壓在胸中。
“沈閣老,也先向北突圍,南面有兀良哈三衛集結的八萬帶甲戰兵,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是馳援寧遠城還是先回義州城?”
武銳畢竟跟地方以及邊關將領不同,他經常隨著成國公朱勇居住在京師,對于朝廷中樞文官集團漠視邊關將士的行為,早就已經見怪不怪。
光靠著憤怒,無法改變整個體制文尊武卑的傳統,只能期待隨著公爺的復爵,以及沈憶宸這種掌武事的文官站上權力巔峰,才能切實的體會到底層將士的疾苦,從而在待遇跟地位上做出改變。
現在當務之急,就打贏這場征討兀良哈三衛的戰爭,讓沈憶宸拿到開疆戰功平步青云!
面對武銳的詢問,沈憶宸臉上流露出凝重的神情,腦海中瘋狂思索著如果自己站在也先的立場上,下一步又會做出怎樣的行動。
思索許久過后,沈憶宸才緩緩開口道:“我們不去寧遠城,也不去義州城。”
“那去哪里?”
“就從察哈爾草原轉移,奇襲兀良哈三衛的八萬帶甲戰兵!”
沈憶宸神情中流露出一抹狠厲,自己率領著大明征討軍全部騎兵部隊,機動轉移上不輸蒙古人。與其被也先牽著鼻子走,那還不如學習后世一位偉人的戰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這么多年敵對下來,沈憶宸不敢說自己完全摸透了也先,至少對方的秉性跟行為特征,能猜測個八九不離十。
蒙古軍主力在草原上戰敗,綽羅斯部族兵馬全軍覆沒,義州城沒占領幾天就被明軍給奪回去。可以說除了擊敗忠國公石亨的宣大邊軍,撿了一個意外便宜,也先謀劃切斷遼西走廊,占領遼東都司的戰略目標,一個都沒有達到。
就這么灰溜溜的結束戰爭返回草原,絕對不符合也先這種梟雄的性格,他必然要想辦法找回場子。往北走而不是西逃,就是他準備卷土重來的最好證明。
女真三部這些年在明朝扶植跟脫脫不花“馴化”下,已經從最初的野人模樣,逐漸有了社會骨干結構,完全能想辦法拉出幾萬青壯補充兵源。
“沈閣老,咱們是要繼續未完成的兀良哈三衛征討嗎?”
韓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中閃現出嗜血的光芒,開疆拓土乃是武將的至高夢想,誰不想封狼居胥,飲馬瀚海,最終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殺戮與征服,才是歷史永遠的主旋律!
“當然,兀良哈三衛有不臣之心,必須征討以儆效尤,讓藩邦諸國看看背叛大明的下場。”
沈憶宸的話語冰冷無比,他從來不相信什么王道教化,更相信大明虎賁手中的刀劍。
“可我們南下征討兀良哈三衛,朱都督就要單獨面對也先兵馬,會不會有問題?”
馮正畢竟是都司級別官員,考慮問題更多從大局出發,沒有了騎兵這類機動部隊的存在,朱儀率領的兵馬只剩下被動防守,稍有不慎就很容易被也先給逐個擊破。
聽到馮正的話語,沈憶宸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容,然后意味深長的說道:“你小看朱都督了,他在短時間內就學會大規模運用海船調兵,部署能力不在本官之下。”
“更何況朱都督手上還有著五萬兵馬,就算也先得到了女真三部的增援,人數上依舊沒有多大的劣勢。如果在對等的情況下加上城池地利還守不住,他如何能繼承公爺的衣缽,成為大明國公!”
沈憶宸小看過許多人,其中甚至包括景泰帝朱祁鈺,卻唯獨沒有輕視過自己這個血緣上的兄長朱儀。
遼東都司掌控在朱儀手中,不敢說什么固若金湯,至少不用擔心丟城失地。某種意義上來說,沈憶宸敢冒險不回防,直接南下突襲兀良哈三衛,就在于后背足夠穩固!
“沒錯,大公子是真正的將門虎子,馮都司不用擔心。”
李達幫沈憶宸附和了一句,畢竟是應天府外院家塾一同長大的,對于朱儀的才華跟能力體會頗深,同樣有著十足的信心。
“是,末將明白。”
沈憶宸跟李達都這么說了,馮正自然不會再去質疑,抱拳后就退到一旁。
望著屬下提出各種疑問,卻唯獨還有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沒說,沈憶宸于是用著玩味話語問道:“怎么,你們難道就不關心下,本官現在僅剩下三萬兵馬,卻要迎戰兀良哈三衛八萬帶甲戰兵,能不能打得過嗎?”
沈憶宸這個問題拋出來,左右兩邊眾人皆是愣了幾秒,確實兵力差距懸殊,加之宣大邊軍遭遇慘敗無法增援,意味著征討軍將士得以一敵三。
曾說出“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西漢名將陳湯,還說一句名言,叫做“胡人兵刃樸鈍,弓弩不利,前者五人方當漢兵一人。今聞頗得漢之工巧,然猶三而當一。”
這便是著名的一漢當五胡!
可那畢竟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經歷過宋元后游牧民族兵器甲胄,其實并不輸于漢軍,某些時刻還有一定的領先優勢。
這種愣神僅僅轉瞬間就反應過來,李達滿臉不屑道:“兀良哈三衛不過一群豬羊爾,三萬敵八萬,何足懼哉!”
隨著李達的話語一出,馮正、韓斌等明軍將領,臉上俱是浮現出輕蔑的笑容。連站在更遠處的大明士卒,也在隨意的把玩著手中的鋼刀,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可是神情舉止卻表達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