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帝王賓天(二合一)
對視著沈憶宸堅定的目光,景泰帝朱祁鈺不知為何,感到心臟“咯噔”猛跳了一下。
于是乎他背過身來,淡淡說了句:“成敬,那你就陪沈卿去一趟南宮吧。”
“奴婢遵命。”
成敬朝著朱祁鈺躬身行禮,他知道自己共同前往南宮是起到監督的作用,確保太上皇朱祁鎮死在沈憶宸的“手中”。
領命之后,成敬轉過身來朝著沈憶宸說道:“沈閣老,請。”
“臣,告退!”
沈憶宸嘴中吐出這三個字后,便毅然轉身走出了御書房,去達成真正的弒君之舉!
南宮位于紫禁城的東南角,皇城的東苑,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以紫禁城的規格,同樣有數里之遙。
出了承天門后,沈憶宸跟成敬同乘一輛馬車,哪怕心中已經做出來決斷,此刻沈憶宸臉上神情依舊寫滿了凝重,畢竟他現在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歷史走向不會完全按照自己的計劃前行。
可能感受到沈憶宸情緒的緊繃,成敬輕輕開口道:“沈閣老,咱家始終記得你從遼東班師回朝那日,也是這般同乘了一輛馬車。”
“你說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既然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那就只剩下一位君王就好,現在到了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聽著成敬的話語,沈憶宸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確實自己想法從始至終,都是讓景泰帝動手殺兄以絕后患,避免歷史上南宮之變發生。
只是誰能想到,自己會成為弒君的行刑者?
“是啊,說過的話就得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成敬聽出了沈憶宸話語中自嘲意味,于是搖了搖頭回道:“沈閣老你最后還說過一句話,叫做公道自在人心。”
“天子諭令不得不遵,咱家身為皇家奴仆,更沒有資格去評判定義是非對錯。可曾經翰林的過往告訴我,沈中堂你的秉性是從道不從君,就算遭受千夫所指只要能恪守本心,天下會還你一個公道。”
從稱呼上的改變,沈憶宸知道成敬說的是真心話。雖然現在他成為了一名宦官,但骨子里面的文人氣節終究無法磨滅。
成敬很欣賞沈憶宸,知道他是真正匡扶社稷的忠良,可皇權注定不容挑戰跟侵犯。哪怕景泰帝朱祁鈺不是什么獨夫君王,依舊無法接受任何脫離掌控的存在。
成敬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希望沈憶宸自己能想明白這點,別改變了以天下為己任的初心!
對于這番道理,沈憶宸又何嘗不懂,他苦笑著點了點頭道:“謝成公公贈言,無論發生什么本閣部,依舊不會忘記在鎮江河畔的承諾,忘記自己為官的初心。”
說罷,沈憶宸就把目光轉向了車窗外,不想多言。
馬車壓著青石板路,“吱嘎吱嘎”的行駛到了南宮,相比較之前僅有數名護衛駐守的宮門,現在的南宮簡直被錦衣衛跟禁軍給層層圍的跟鐵桶似的,甚至庭院內的樹木都被砍伐光,可謂插翅難飛。
曾經那些供朱祁鎮享樂的妃嬪們,如今也被禁止入內,偌大的宮殿中僅剩下幾個伺候的太監跟宮女,太上皇成為了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守衛們驗明身份后打開了宮門,沈憶宸與成敬等人走了進去,此時的大殿之內朱祁鎮披頭散發癱軟坐在主位上,身上看不到絲毫身為帝王的影子。
如果不是身穿龍袍,恐怕跟街邊的流浪漢沒有多大區別,這一幕映入沈憶宸眼簾后,他突然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心中可謂是百感交集。
畢竟自己見證過朱祁鎮意氣風發的模樣,傾聽過他勵精圖治的抱負,感受過他開疆拓土的雄心。時過境遷,朱祁鎮徹底被剝奪了精氣神,仿佛成為了一具活著的行尸走肉。
望著沈憶宸從庭院中一步步走來,雙眼無神的朱祁鎮好像眼中出現了一縷光芒,不過很快就恢復成頹廢的模樣。
“臣沈憶宸,見過太上皇。”
哪怕對方已經喪失了地位權威,沈憶宸依舊沒有趁機踩上兩腳,保持著身為臣子該有了禮儀。同時站在旁邊的成敬,也是恭恭敬敬的朝著朱祁鎮行了一禮,給這位曾經的帝王基本禮遇。
“怎么,過來是準備取朕的性命了嗎?”
朱祁鎮用著輕蔑的語氣,朝著沈憶宸詢問了一句,從奪門之變失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無非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設身處地,如果自己成功復辟登基,那么同樣不會給郕王朱祁鈺活路,帝王注定不配擁有手足親情!
感受到朱祁鎮的輕蔑,沈憶宸僅是笑了一笑,心中沒有泛起絲毫的波瀾,更別提什么不滿跟憤怒的情緒。
他依舊平淡的回道:“上皇,當今圣上乃救時之君,文韜武略皆不輸于你,大明在他的執掌之下定能恢復鼎盛國力,完成對蒙古韃虜的討伐,終至四海升平。”
“為了宗社,為了大明,為了蒼生,天下只能存在一位皇帝!”
聽到沈憶宸坦然承認目的,癱軟躺在椅子上的朱祁鎮猛的坐了起來,然后肆意的放聲大笑。
“哈哈哈,救時之君?”
“沈憶宸,你是拿以前阿諛奉承朕的那一套,用在了郕王身上了嗎?”
“只是很可惜,背主求榮的叛臣終究沒有什么好下場,郕王派你來弒君,說明他打心眼里就認為你是一個不忠不義,無君無父的亂臣賊子!”
“朕就算是今日氣數已盡,沈憶宸你這弒君的賊子,也將遭受到萬眾唾棄,沒有好下場!”
朱祁鎮瘋狂的咒罵,發泄著心中的怨恨跟憤怒,同時還有一絲復仇的快感。不管自己如何喪師辱國,只要大明朝還沒亡,就注定有著君父的身份,哪怕郕王登基為帝都無法剝奪。
沈憶宸這賊子奉命弒君,就注定了他接下來的命運,將永遠釘在史書的恥辱柱上面!
這番咒罵讓成敬以及跟進來的蒼火頭等人,臉色異常的難看。成敬之前就是擔心沈憶宸害怕身前身后名,選擇抗旨不遵拒絕行弒君之舉,才跟他說了許多心里話。
現在太上皇朱祁鎮的話語,無疑是把后果給挑明了,換位思考確實很難承受。
至于蒼火頭等一眾親衛,他們無法理解景泰帝朱祁鈺派沈憶宸弒君,背后的政治平衡跟妥協,僅是單純的為東主感到不值。
明明為了江山社稷、百姓蒼生付出那么多,到頭來卻要背負上弒君的罵名,難道當個好官就這么難嗎?
天道不公!
相比較成敬跟蒼火頭等人的擔憂跟憤怒,沈憶宸卻神色如常,仿佛朱祁鎮這番誅心的話語,沒有對他造成絲毫的影響。
只見他邁步向前,直至站在了太上皇朱祁鎮的面前,用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望向對方,這才開口道:“上皇,常言道蓋棺定論,臣會得到天下蒼生怎樣的評價,至少得百年之后才會有結論。”
“但有一點臣現在就可以確定,那便是不會后悔自己做的一切,這個天下終究要有一些人站出來犧牲,如果全部為了一個好名聲尸位素餐避事,那才是平生恥!”
說罷,沈憶宸在朱祁鎮詫異的眼神中緩緩退后,然后躬身拱手道:“帝王星落重威儀,還請上皇飲下這杯鴆酒,安然賓天。”
沈憶宸的話音落下之后,身后的王能即刻托著一杯鴆酒來到了太上皇朱祁鎮面前,身為曾經的天子并且沒有亡國,自然不能刀劍相向得留全尸,毒發身亡算是最后的體面。
望著眼前的鴆酒,朱祁鎮臉上的輕蔑,很快便轉換為驚恐。他終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強硬,骨子里的貪生怕死才是本性,否則也不會做出“叩關叫門”這種遺臭萬年的舉動。
畢竟歷朝歷代亡國之君何其多,淪落到朱祁鎮這樣當帶路黨,堪稱獨一份。
“朕乃真龍天子,誰敢取朕性命,朕不喝,朕不喝!”
尖利的叫聲響徹南宮大殿,誰也沒想到在生命的最后關頭,太上皇朱祁鎮會表現的如此弱懦不堪,把帝王的最后一絲尊榮給踐踏到了極致。
對于這一幕的出現,沈憶宸算是早有預料,古代并沒有什么見血封喉的毒酒,正常情況下的處死流程,是飲下鴆酒后再用白綾勒死上路。
既然太上皇朱祁鎮不愿意體面,那么沈憶宸只好提前動用白綾,來幫助他體面。
“上皇,臣說過身為帝王,你要為大明陣亡的十幾萬將士負責,為九邊家破人亡的百姓負責,為江山社稷日后的穩固做出犧牲。”
“沒有人可以不用承擔后果,哪怕皇帝也不行。”
“今日,就是你應承擔的后果跟責任。”
伴隨著沈憶宸冰冷無比的話語,蒼火頭跟鄭祥幾人就拿著白綾上前,纏繞到了朱祁鎮的脖子上。以他們幾個人的身強力壯,僅需短短十幾秒鐘這位曾經的大明君王就沒了生息,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上皇賓天了!”
與此同時成敬高呼了一句,南宮里里外外眾人皆跪地向朱祁鎮行大禮,以恭送君王駕崩的禮儀祭拜,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到位。
不過就在此時宮門處,一名婦人卻倚靠著門板,踉踉蹌蹌朝著南宮大殿朱祁鎮的尸身撲去。看清楚來者身份是誰后,成敬臉色變了一下,朝著守衛的禁衛訓斥道:“太上皇后病體虛弱,怎能讓她來到此地觸動?”
“是本宮帶來的。”
又是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宮門外響起,景泰帝元配汪皇后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這下成敬有些啞然,他萬萬沒想到身居后宮的汪皇后,會領著太上錢皇后來到南宮,難怪駐守宮門錦衣衛跟禁衛不敢阻攔。畢竟與名義上的太上皇后尊榮不同,當朝皇后有著真正母儀天下的權威,得罪不起。
汪皇后用后世的眼光看待,放在封建時代的女子中簡直就是個異類,身為皇后母儀天下卻沒有出嫁從夫,易儲這種家國大事上不愿意支持朱祁鈺,以至于觸怒皇帝被廢后。
她對于皇嫂錢皇后,充斥著一種同情,時常安危照顧,兩人結下了深厚的姊妹情誼。
歷史上明英宗朱祁鎮復辟后,汪皇后降為郕王妃,按理說處于政敵的身份應該茍且偷生,處處隱忍避免被皇帝繼續清算報復。
可偏偏汪皇后性格剛烈,面對明英宗朱祁鎮索要一個從宮中帶出去的玉玲瓏時,強硬無比的怒懟道:“七年天子,不堪消受此數片玉耶!”
要知道當時的景泰帝朱祁鈺已經被廢除帝號,成為了天順朝無人敢提及的禁忌,汪皇后卻依舊直言自己夫君當了七年天子,這份勇氣恐怕不輸須眉。后更將玉玲瓏丟進井里,堅決不還。
剛毅偏執,心懷仁德這八字,可能就是對于汪皇后性格最好的寫照。
成敬跟沈憶宸知道汪皇后的秉性,于是乎沒有繼續出言斥責看守侍衛,同時面對朱祁鎮遺孀錢皇后的悲戚哀悼舉動,沈憶宸也沒有下令阻止,算是給這位命運悲慘的女子,送別自己丈夫最后一程。
悲痛的哭聲響徹著整個南宮,錢皇后沒有料到自己日盼夜盼,從漠北歸來的夫君,卻死在了大明的宮殿中。如果可以讓她再選擇一次,恐怕錢皇后寧愿丈夫在漠北好好的活著,至少這樣自己還有一個念想。
可能是年齡大了,見到錢皇后這悲痛欲絕的哭喊,成敬忍不住抹了抹眼淚,然后朝著沈憶宸拱手道:“沈閣老,咱家就先行回宮復命,告辭。”
“成公公慢走。”
沈憶宸拱手還禮,還客氣的把成敬送到宮門外。
當他再度返回南宮的時候,卻出現了讓沈憶宸震撼無比的畫面,錢皇后已經沒有繼續抱著太上皇朱祁鎮的尸身痛哭,相反踉踉蹌蹌的撲到自己面前,直接跪了下來。
這一幕讓沈憶宸呆呆愣了兩秒,然后趕緊對跪錢皇后,要知道自己已經背負上了弒君的罪名,再傳出去承受太上皇后跪拜,那不是亂臣恐怕都得坐實亂臣。
畢竟朱祁鎮從始至終,都無人可以廢除他的帝號,理論上他無論生前死后,依舊尊為大明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