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憶辰的話語,如同一把利刃刺進了朱佶的心臟,他曾幻想過無數次自己戰勝對方,讓沉憶辰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饒,卻萬萬沒想到最終還是一敗涂地,而且輸的這么憋屈!
說實話,從一開始朱佶就不相信,沉憶辰手上會有自己跟瓦刺聯絡的書信。畢竟以太師也先的謀略,還有瓦刺內應在京師的警惕,不可能把這種東西留在手中,等著來日成為呈堂證供。
但沉憶辰長久以來展現出的謀略跟壓迫,讓朱佶不敢賭書信的真偽,只能在呈交皇帝之前抓住唯一的機會損毀。
結果沒想到,沉憶辰壓根就沒有書信,同時朱佶也無法預測到,此子居然敢在御前欺君。
襯托之下,自己確實像一個被玩弄的丑角!
“老子愿賭服輸,不過沉憶辰你也別以為現在就贏了,日后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好多少!”
對于諷刺自己的沉憶辰,按在地上的朱佶惡狠狠的咒罵了一句,但這種舉動更像是無能狂怒。
“把此人給朕拖下去,都察院聯合三法司定罪量刑!”
景泰帝朱祁玉大手一揮,令錦衣衛跟金吾衛一同把朱佶,從奉天殿內押送出去。
正旦朝會本是喜氣洋洋,預兆新的一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朝賀儀”,結果卻出現了兵災跟內亂,讓朱祁玉感覺觸了霉頭心中有些煩悶。
相比較前朝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宮里面命婦對于皇太后孫氏的“朝賀儀”,就顯得和諧許多。甚至如同沉憶辰在入宮前的猜測一樣,這次孫太后不僅僅沒有為難陳青桐,相反還十分的客氣親熱。
并且隨著禮儀接近尾聲,孫太后還單獨把陳青桐叫到了偏殿,里面還坐著太上皇后錢氏。
“臣妾見過太后,皇后。”
陳青桐恭恭敬敬的行禮,心中對于這種場面還是有些小忐忑,倒不是說害怕孫太后會做些什么。
畢竟以自己泰寧侯獨女的身份,以及夫君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孫太后已經不可能做出什么離譜懲罰。相反陳青桐冥冥之中有種預感,此次單獨見面可能跟自己夫君有關,并且會出現非常為難的場面。
“哀家私下會見,沉夫人就母需多禮,先坐下吧。”
孫太后客氣說完后,就指向旁邊一張空置座位。
“謝太后。”
陳青桐欠身行了一禮,然后儀態端莊的坐在座位上,并沒有尋常命婦單獨面見太后跟皇后的那種畏懼跟拘謹。
“沉夫人,這次哀家召你前來,其實是有事相求。”
“太后何出此言,臣妾不敢當。”
“不,此事只有沉夫人能辦到,還請哀家說完。”
孫太后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陳青桐只能點了點頭道:“是,太后。”
只見此時孫太后先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后才開口說道:“上皇土木堡一戰北狩至今未歸,用尋常百姓的話說留下來孤兒寡母,皇后更是日夜傷心流淚,哭傷了眼睛。”
“皇太子見深今年已經三歲,到了該明白詩書禮儀的時候,沉中堂乃我大明三元及第,文人魁首,才華學識方面舉世無雙。”
“哀家想托沉夫人帶個話,讓沉中堂擔任皇太子蒙師,待東宮“出閣”之后再正式擔任太子師。”
孫太后繞了這么一大圈,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沉憶辰擔任皇太子朱見深的老師,結下師生名分。
陳青桐生長于勛戚之家,見識遠不是一般的富家女子能比擬的,她很清楚皇城之內師生名分代表著什么,意味著沉憶辰未來將成為太子一黨。
可問題是,朱見深這個皇太子之位,真的能坐的長久嗎?
夫君對新君有著從龍之功,勢必不可能再讓太上皇復辟上位,否則就有殺身之禍。
新君隨著在位時間日久,人性注定了無法放任皇位旁落,再加上去年已經有長子降生,廢立太子局面幾乎是板上釘釘會發生的事情。
到時候自己夫君身為太子師,又該如何自處?
潛龍輔臣看似前途無限,陳青桐卻無比清楚,這是一個萬丈深淵,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孫太后的請求。
“臣妾不懂前朝之事,更無法左右夫君決斷,此事還望太后見諒。”
不管會不會得罪孫太后,陳青桐明白自己此事絕對不能松口,干脆果斷的回絕了。
聽到陳青桐的回答,孫太后臉上神情瞬間鐵青,她的客套跟親熱自然是裝出來的。畢竟沉憶辰利用大勢逼迫放棄了前朝干政權力,如今只能退居后宮求人,換誰能心甘情愿的咽下這口氣?
但是孫太后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已經如此“低聲下氣”說出來相求的字眼,卻依然被對方給無情拒絕。
就在孫太后感到不能忍準備發難的實際,坐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錢皇后,卻默默起身摸索著朝著陳青桐方向走去。
半年時間的以淚洗面,已經讓錢皇后視力下降的非常厲害,一只眼睛的感光接近于盲人。可是為了自己的夫君,為了將來皇太子能順利即位,她不愿意放棄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只見錢皇后緊緊握住陳青桐的手掌,淚眼婆娑的說道:“沉夫人,本宮雖然不是見深的生母,但卻視如己出。朝中權勢斗爭風云際變,咱們身為后宮女子無力改變什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如果來日見深淪為廢太子,可能連性命都保不住,本宮期望沉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太上皇往日君恩的份上,讓沉中堂護住見深。”
“就算日后終究無法登基大統之位,有了沉中堂的照顧,至少能安穩的活下去!”
說罷,錢皇后就把頭埋了下去,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對于皇族而言,記憶中殘酷的皇權斗爭并不遙遠,靖難之役到如今才過去幾十年而已,更別說其中還有漢王之亂等等。
其實錢皇后心中明白,新君朱祁玉在位時間越久,朱見深的皇太子之位是不可能保住的。她對于繼承大統之位,已經不抱有希望,只期盼沉憶辰利用太子師的身份,在大變來臨之際保住朱見深一條性命即可。
實在要怪,就只能怪朱見深有個不靠譜的父皇,生在了帝王家!
望著去年朝賀儀上,還有這母儀天下尊榮的錢皇后,成如今這副狼狽病弱的模樣,陳青桐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再加上自己也有了身孕,她更能體會到身為人母的情愫,拒絕話語到了嘴邊,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皇后,太醫說過你已哭傷了眼睛,萬萬不可再悲傷過度,還請保重身體。”
陳青桐把手搭在錢皇后的臂膀上,把她給輕輕扶了起來。
憑心而論,她是有些敬佩錢皇后的,對于太上皇一往情深,為了繳納贖金不息把自己嫁妝都送給了蒙古人。對于庶子有著母儀天下的大度,不惜痛哭流泣的祈求夫君護太子周全。
但是擔心受怕的日子,陳青桐同樣受夠了,自從夫君沉憶辰入仕為官之后,兩夫妻就聚少離多,時不時就傳來各種危急的消息,近日更是入了詔獄問罪。
皇權斗爭卷入其中,就意味著沒有退路可言,皇太子如果真的沒能繼承大統之位,想要全身而退何其難也。別說是夫君護其周全,恐怕到時候自身難保。
陳青桐很敬佩錢皇后,也有著身為女人妻子的同情,但她卻無比清楚,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心軟,就讓夫君身處險境。
于是她站起身來,狠心回道:“此事超乎了臣妾乃至于夫君的能力極限,還望皇后體諒。”
“如無其他要事的話,那臣妾便告退了。”
說罷,陳青桐就朝著孫太后跟錢皇后欠身行了一禮,做好了被對方責罰的準備。
孫太后沒想到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青桐始終不為所動,盛怒之下當即喝道:“放肆,你……”
只是孫太后剛剛開口,錢皇后就阻攔道:“母后,沉夫人自有她的難處,臣妾不愿強人所難。”
錢皇后是一生是凄涼的,同樣還是溫婉善良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沉夫人,你退下吧。”
“是,皇后,臣妾告退。”
陳青桐再度欠身行禮,退出了慈寧宮偏殿。
外面命婦們依舊還在慶祝著正旦新年,一片歡聲笑語,陳青桐身后卻傳來隱約的抽泣聲,充斥著一種絕望神情。世間悲歡離合展現的淋漓盡致,哪怕高高在上的紫禁城也不例外。
后宮中的故事,身處前朝的沉憶辰自然不知道,朝賀祝詞結束按照慣例進行“大宴儀”,可是在這之前景泰帝朱祁玉仿佛忘記會試總裁之事,始終沒有明確人選。
觥籌交錯,這次已然貴為閣老的沉憶辰,沒有那么多的官員跟他說心里話,更多淪為官場上的表面客套跟寒暄。
不過在代表著正旦朝會結束的“定安之曲”奏響后,身居龍椅之上的景泰帝朱祁玉,卻用著微醺聲音說道:“退朝之后沉卿來御書房,朕有幾句話想要交代。”
此話一出,讓在場文武百官看向沉憶辰的眼神中,紛紛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毫無疑問,此事宣布單獨召見沉憶辰,大概率是跟會試總裁有關系。一旦能確定座師身份,那么日后在朝堂上話語權將大增,打下權傾朝野的基礎!
相比較其他人的羨慕,賀平彥跟楊鴻澤兩人眼神,更多就是嫉妒跟恨。
明明是自己搶占先機,提出盡快開科取士,勝利果實卻被沉憶辰給輕松摘取,難道從龍之功的效果就這么大,能讓新君不顧一切的扶植此子?
既然如此的話,那自己也只能走從龍捷徑了!
曲終人散,沉憶辰在太監的引領下來到了御書房,之前在奉天殿還表現出微醺意味的景泰帝朱祁玉,此刻卻神智清醒的坐在御桉后,看著那份來自于大同鎮的軍報。
“臣,見過陛下。”
對于沉憶辰的行禮,朱祁玉僅是隨意的擺了擺手,然后開口道:“大同總兵郭登的軍報中,告知了皇兄已經入關,你覺得派誰去接駕為好?”
大同府距離京師還有數百里之遙,肯定不可能讓太上皇朱祁鎮就這么孤零零的自己走過來,接駕官員必不可少。
朱祁鎮入關了?
聽到這個消息,沉憶辰的神色變了一下,因為這就意味著蒼火頭等人的暗殺行動失敗,沒能在關外完成弒君之舉。
同時更讓沉憶辰擔心的是,蒼火頭等人的傷亡如何,弒君這件事情有沒有泄露。萬一被曝光出來,哪怕景泰帝朱祁玉心中無比期望能成功,明面上也絕對不能容許。
迎接自己的,將是身死人亡的下場!
“臣不敢妄言。”
沉憶辰拱了拱手沒有推薦,他現在腦海思維亂成一團,哪還有心情想著誰去迎接太上皇朱祁鎮。
“是嗎?”
聽到回答,朱祁玉臉上流露出一種玩味笑容,這讓有些心虛的沉憶辰,越來越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沉卿利用大勢,能逼的太后歸政退居后宮,怎在這種小事上不敢妄言?”
登聞鼓一事,沉憶辰意識到了皇帝的配合,同樣朱祁玉時候察覺到了沉憶辰的謀劃,否則國子監祭酒是不可能第一時間上疏諫言。
意識到朱祁玉臉上玩味笑容,不是指太上皇關外遇刺一事,沉憶辰在心中重重松了一口氣,但臉上卻不露聲色的回道:“臣僅僅是做了本分之事,陛下乃圣賢之君,百官萬民人心所向!”
沉憶辰暗暗恭維了一句,把功勞歸咎到朱祁玉的頭上。雖然這事情是利用大勢逼迫,并且對于皇帝有利,但是身為臣子某種意義上行為有些越界了,絕對不能領功。
果然聽到沉憶辰滴水不漏的回答,景泰帝朱祁玉神情變得有些復雜起來。
他無比欣賞沉憶辰的才華跟能力,卻恰恰就在于此子過于出眾,讓朱祁玉感到自己無法掌控這名臣子,甚至在結合魯王跟宋彰之死后,心中還不由生出忌憚之心。
目視沉憶辰良久,朱祁玉才壓制住心中忌憚,問出了他真正想要得知答桉的問題。
“太上皇回宮之后,你認為朕應該如何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