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三年十月十六日,明朝受到小冰河時期的影響,紫荊關一帶的長城邊堡,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
就在這一片雪白的世界之中,兩支大軍正在曠野中對峙著,一方是追擊過來的明軍,另外一方是由孛羅率領的兩萬蒙古斷后精騎。
本來按照太師也先最初的計劃,諸如西域哈密、東北女真這樣的仆從軍,通通可以放棄。甚至可以利用他們毫無軍紀的散漫特性,讓明軍不斷分兵追繳,從而拖延敵軍的步伐。
可是也先低估了明軍的戰斗力,京師守衛戰的成功讓明軍一掃土木堡之戰的陰霾。加之諸如于謙這樣的統帥,以及石亨這樣悍勇的將領領軍,仆從軍這種烏合之眾壓根就不是對手。
短短十來天之后,明國兵馬就追上了斷后蒙古騎兵,并且大同宣府兩鎮兵馬已經集結出現在了后方,孛羅這兩萬精騎可謂是插翅難飛!
不過面對被包圍的處境,孛羅毫不在意。這兩萬蒙古斷后騎兵裝備精良,兵強馬壯,就算無力阻擋明軍的追擊,想要突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同時通過這十幾日的不斷襲擾,讓也先率領的主力大軍,已經跟追擊的明軍拉開了明顯的距離,自己差不多算是完成了戰略任務。
明軍陣營中,于謙望著遠處的蒙古騎兵,石亨、孫鏜、張軏等將領,分別站立在他的左右,等待著主帥的一聲令下。
可是這次石亨的臉上神情,沒有以往的那種戰意盎然,相反還流露出一絲的猶豫。
思考再三,石亨終究還是朝著于謙問道:“大司馬,陛下已經下令放棄追擊韃虜迎回太上皇,我們真的還要開戰嗎?”
太后施壓逼迫朱祁玉下達的命令,對于軍中大將來說并不是什么秘密。雖然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先例,但大多數真這樣做的統帥,下場通常好不到哪里去。
遇到猜疑心重的君王,可能就為自己埋下了隱患。
石亨能從大獄中出來,并且還加官晉爵成為武清伯,全托于謙的舉薦跟信任。
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至少現在石亨心中對于謙是充滿了感激之情,他不想為了自己的戰功,從而導致對方做出抗旨不遵的舉動。
就算皇帝能饒過于謙,太后也不會善罷甘休,沉憶辰被迫出使蒙軍大營就是前車之鑒。
“本官率領大軍追擊韃虜,從來都不是為了君王,而是為了江山社稷。也先突襲遼東已成定局,必須抓緊時間擊潰眼前斷后的韃虜騎兵,才能盡快馳援沉督憲部,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通過這段時日各方情報的匯集,太師也先突襲遼東的計劃已經呼之欲出,于謙有時候都不得不佩服沉憶辰的遠見,早早就能預料到敵軍的下一步行動。
遼東軍各大衛所總兵力大概還有四萬多人,由總兵曹義領銜正在趕往京師的路上,說不定現在已經與蒙古大軍的前鋒部隊相遇。另外沉憶辰率領的馳援軍加上李達部,人數也有三萬多人,遼東明軍總兵力可達八萬。
看似兵馬數量不少,可要知道也先率領的這十四萬人,全部都是精銳戰兵。人數雖然沒有包圍京師的那二十多萬人龐大,但戰斗力絲毫未減,還要考慮未知的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衛兵馬,雙方實力差距還會進一步擴大。
本來步兵行軍速度就追不上騎兵,如果還被眼前斷后韃虜給拖延,那等援軍趕到遼東可能為時已晚。
大明承擔不起八萬明軍的陣亡,更承擔不起遼東淪陷讓蒙古疆域連成一片的后果,于謙必須速戰速決!
“武清伯,本官命你為先鋒,率領大軍突破眼前這支韃虜!”
石亨在京師守衛戰上展現出來的勇勐,堪稱勇冠三軍都不為過,于謙把最困難的攻堅任務交給他,也只有石亨才能在最短時間內突破韃虜的陣型防御。
“謹遵大司馬諭令!”
沒有絲毫的猶豫,石亨直接抽出馬背上的一柄大刀,勒馬傲然挺立在兩軍陣前。
他的這一舉動出來,瞬間讓明軍士氣大振,麾下士卒紛紛怒吼著:“武清伯,萬勝!”
“明軍萬勝!”
石亨回應了一句,聲音宛如獅子咆孝一般,再加上他那滿面長須的模樣,充斥著一股銳不可擋的氣勢。
“兒郎們,隨本伯殺光眼前這群韃虜,讓他們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畏懼!”
石亨揮舞著大刀指向對面的蒙古騎兵,語氣中充滿了驕傲跟不屑。
他從來都未曾把韃虜給放在眼中,陽和之戰的恥辱靠著京師守衛戰已經洗刷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需要用太師也先或者蒙古大汗脫脫不花的頭顱來證明!
“殺過去!”
石彪同樣抽出兩柄大斧,策馬就朝著蒙古大軍沖了過去,猶如萬夫不當之勇。
常言道拳怕少壯,對于戰場勐將而言同樣如此。石彪相比較叔父要更加的年輕魁梧,最兇悍的時候連人帶馬給噼成的兩半。
歷史上面京師守衛戰后,蒙古人直接稱呼石亨為“石爺爺”,能讓敵人如此敬畏,足以看出石亨叔侄在戰場上的彪悍。
兩騎身先士卒,后面跟著的是密密麻麻的沖鋒明軍,面對這樣的場面,孛羅握緊了手中的馬頭,臉上的表情有些猙獰。
“長生天的子孫們,如今太師交代的拖延任務已經完成,該讓這些南蠻子知道蒙古鐵騎的厲害。”
“曾經我們不費吹灰之力斬殺了數十萬明軍,今日這批蠻子,將同樣是我們刀下的羔羊!”
蒙古精騎同樣有著屬于自己的驕傲跟豪橫,連續被明軍追擊了十幾天,眼睜睜的看著各路友軍不斷被剿殺,早就讓他們按捺不住心中的戰意,想要讓蠻子血債血償。
現在拖延阻滯的任務完成,蒙軍主力部隊已經甩開了追擊明軍一大截,是時候讓這群如同羔羊一般的漢人,見識一下什么叫做鷹一般的銳利,狼一般的殘忍。
廣袤的荒野上兩軍對撞在了一起,鮮紅的血液滴落在潔白的雪花上面,顯得是那么的刺眼。這一站雙方都憋著一股氣,想要從對方身上來證明自己的強大。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同樣草原上永遠只能有一支鐵騎!
就在石亨部與殿后的蒙古孛羅部展開戰爭的同時,也先率領的十幾萬大軍,已經與曹義率領的遼東軍經歷過一次小的交鋒。
只是相比較石亨部的悍勇,曹義率領的遼東軍呈現一邊倒的趨勢,短暫交手就出現了敗相,不得不鳴金收兵退守到靠近山海關的寧遠衛駐防。
本來遼東軍是收到于謙命令前往紫荊關合圍蒙古大軍,結果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碰就碎,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場面,問題還是出現在主帥曹義身上。
之前都司駐地廣寧城被韃靼部攻陷,導致遼東軍高層幾乎是一網打盡,哪怕到現在朝廷都還沒有指派新任遼東都指揮使,軍政全權由總兵曹義一人負責。
可是曹義一敗涂地的戰績,加上貪生怕死棄城逃亡的舉動,讓他在遼東軍士卒心中威望大減。沒有血性將士愿意跟隨一名怕死的主帥,特別是己方還處于弱勢的情況下。
也先率領蒙古本部戰兵,就不說裝備跟戰斗力的強弱,單單人數上就碾壓了遼東軍。如果主帥是石亨這樣的悍勇勐將,能事先士卒率領大軍沖鋒,說不定還能殺出來一條血路。
曹義見到敵軍勢大,第一反應是趕緊避其鋒芒,就這樣的思維主導之下遼東軍將士還能死戰才怪。
于是乎四萬多遼東軍兵馬,就擁擠在狹小的廣寧城內,等待著來自于也先的“命運審判”。
而且局勢崩壞還不止如此,北方的女真三部以及西北方向的兀良哈三衛,在太師也先的號令下又征召部落精壯男人,組成了一支接近五萬人的聯軍趕到。
現在也先手中掌控的兵馬又達到接近二十萬人的地步,幾乎四倍于遼東守軍!
望著黑壓壓蒙古大軍圍城,站在城墻上的遼東總兵曹義簡直是滿面愁容。當初廣寧城被襲擊,韃靼部跟女真聯軍不算多,還能找到突圍的空間。
如今城外堪稱是天羅地網,想要逃出生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曹總兵,朝廷方面軍報不是說韃虜倉皇北撤,為何還會有如此聲勢圍攻遼東?”
遼東左副總兵焦禮估摸著圍城的蒙古兵馬數量,簡直感到滿心的差異。
兵部尚書于謙傳過來的軍令中,明確說在京師城下擊退了韃虜的進攻,并且對方傷亡慘重正在往關外逃亡,命令遼東軍出擊堵截敵軍撤退路線,從而完成合圍。
以目前形勢來看,真是丁點看不出太師也先有倉皇北撤的跡象,甚至就連兵馬好像都沒有損失多少,京師方面“傷亡慘重”結論到底怎么得出來的?
“求援信使已經派出去了嗎?”
事情已經到這種地步,曹義沒心情去計較于謙的戰報真偽,他只想知道信使有沒有派出去,能不能盡快看到援軍的到來。
“總兵放心,韃虜圍城之前就已經派出了十幾路信使,必然能成功把遼東局勢告知朝廷。”
“嗯。”
曹義點了點頭,現在唯一的生機就是朝廷派來援軍,想要靠自己在這冰天雪地中突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與此同時,站在另外一側的遼東右副總兵施聚開口道:“總兵,寧遠衛是座小城,城池高度跟厚實程度,恐怕難以抵擋韃虜的進攻。”
“京師援軍按照預計最快速度,至少都得十日才能抵達山海關,甚至是更久。”
“如今將士們士氣低迷,末將擔心難以抵擋。”
施聚說的十日,其實還是最為樂觀的預計,如果韃虜有兵馬在后阻攔拖延,以及目前大雪飄落的天氣,一個月后援軍才能抵達都不意外。
孤立無援依托一座小小的圍城迎戰二十萬韃虜,施聚幾乎沒有任何的信心。
“就算無法抵擋,難道我們還能像放棄廣寧城那樣,放棄寧遠衛嗎?”
曹義帶著一股憋屈的怒意斥問了一句。
其實他之前也能稱得上一位名將,征戰沙場數十年無數次吊打女真跟兀良哈三衛。卻沒想到接近暮年,反倒沒有了年輕時候的那一股銳氣,放棄廣寧城更等同于放棄了一世英名。
對于部下的背后輕視跟不信任,曹義心里面都沒有,棄守廣寧城這種事情做過一次,哪怕就是戰死在寧遠衛,他也不想再做第二次。
人活著就為爭一口氣,一個連部下都不信任的主帥,還有何顏面統帥大軍?
“末將不是這個意思。”
施聚意識到自己觸碰到了曹義的啟齒之事,趕忙拱手表示歉意。
可能也是意識到自己過于敏感,曹義長嘆一口氣道:“幾十年搭檔,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可對面是太師也先率領的瓦刺戰兵,合圍已經完成絕無突圍的可能。”
“與其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被韃虜追殺,吾更愿與諸君一同馬革裹尸!”
這次曹義下定了決心,再也不會棄城逃亡。如果連自己這個主帥都沒有必死的決心,那么接下來的場面就會如同之前接觸戰一樣,瞬間一敗涂地!
困局,只有抱著必死決心,才能有破局的希望!
另外一邊廣闊的海面上,出現了一支龐大的艦隊,沉憶辰率領著三萬多馳援兵馬,經過十來日的航行,已經抵達了遼東的海域。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沉憶辰收到了先行派出去探路以及傳遞消息的快船回報,他們遇到了遼東軍派出去的信使,目前主力部隊已經被蒙古大軍,給圍困在寧遠衛城。
得知這個消息后,沉憶辰就直接站在船頭,吹著已經有些凜冽的海風,思考者接下來的應對方案。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敵眾我寡,并且兵力數量差距太大,仿佛看不到任何戰勝蒙軍的希望。
“東主,我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馳援遼東軍嗎?”
卞和走了過來詢問一句,臉上神情凝重無比。
按照目前的局勢,沉憶辰率領的這三萬多人,定然不會是蒙古大軍的對手。
可問題是如果不馳援,遼東軍固守廣寧城又能堅持多久?
京師的明軍主力大部隊,就算第一時間得知了遼東軍的情況,想要趕過來增援沒有十天半月也不可能。
此刻沉憶辰算是陷入兩難境地。
“不,就這么看著。”
“看著?”
聽到沉憶辰的回答,卞和有些莫名不解。
“嗯,看著。”
“遼東軍如果連短時間內都撐不下來,那他們就沒有在戰場上活下去的價值,我更不會讓馳援軍的弟兄白白送命。”
沉憶辰冷漠的回了這句話。
曾經官場教會他什么叫做善不為官,如今戰場教會了沉憶辰什么叫做慈不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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