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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 血性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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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祁鎮看著沉憶辰那堅定的模樣,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可能朱祁鎮自己都想不到,會有一天在沉憶辰面前啞口無言,曾經的驕傲跟尊貴隨著土木堡一戰化為云煙,再也不是那個可以高高在上俯仰眾生的君王。

  蒙古大軍陣營中,太師也先聽著明軍激昂的戰號聲,神情從最開始的慎重轉換為一種亢奮。

  明軍出城的數量越多,想要一決死戰的意念越強,蒙古勇士們才有一勞永逸把他們給徹底殲滅,從此中原大地再次換主!

  “長生天的子孫們,現在明國京師兵馬傾巢而出,想要野戰取勝,你們覺得可能嗎?”

  太師也先策馬奔馳,繞著蒙古大軍的陣營前線大聲的詢問著,想要聽到麾下兒郎們的回答。

  “不可能!”

  同樣驚天的怒吼從蒙古人的嘴中喊出,甚至他們還感受到了一種羞辱。

  一群土木堡的敗軍之將,一群等待屠戮的羔羊,不依靠著城墻像一個懦夫的躲藏,居然還敢出城主動與蒙古鐵騎鏖戰,簡直就是不知死活!

  “很好,別忘記明國兵馬曾是你們手下敗將,別忘記漢人懦弱的如同兩腳羊。”

  “殺光眼前的明軍,攻下南蠻的京師,整個中原花花世界都是屬于我們大蒙古的!”

  說罷,太師也先勒馬停了下來,望著身上這群充滿了嗜血渴望的蒙古大軍,用著兇狠無比的語氣說道:“拿下明國的京師,本太師任由你們肆意三日!”

  最后這句話,就是太師也先對于蒙古士卒戰勝的嘉獎。

  三日肆掠,等同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殺人放火,奸淫擄掠,人命不如芻狗。

  大明帝都,可能就此一戰后淪為廢墟!

  “殺光南蠻,攻陷京師!”

  野獸般的咆孝更是響徹云霄,很多蒙古士卒望向京師的目光,都充斥著一股獸行。

  “長生天!”

  也先最終喊出了這句流傳了數百年的蒙古戰號,然后劍鋒所指,示意大軍朝著明軍發動進攻。

  “長生天!”

  無數蒙古將士回應著也先的戰后,然后只感覺大地開始震動起來,千軍萬馬朝著于謙駐守的德勝門沖擊而去。

  德勝門是直面蒙軍營地的城門,并且還是明軍主帥于謙駐守。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不僅僅漢人懂,蒙古人同樣明白。

  “結陣!”

  望著遠處如同黑色浪潮一般席卷而來的蒙古鐵騎,主將馮正高呼一聲,本來矗立的長槍,紛紛呈現四十五度角斜放。站在最前排的全甲重步兵,雙手死死的握住槍柄,如同一道鋼鐵長城板佇立在德勝門前。

  五百步、三百步、兩百步!

  面對逐漸逼近的敵軍洪流,于謙算準距離后大聲下令道:“放炮!”

  剎那間,城墻上擺放的前裝火炮被點燃引信,“彭、彭、彭”的炮鳴聲響徹天際,火藥燃燒的硝煙把整個城墻都彌漫成煙霧一片。

  火炮的實心鐵球砸進了飛馳的蒙古騎兵陣中,巨大的動能撞擊到士卒或者戰馬身上,瞬間就化成了一團血霧,然后鐵球再繼續翻滾向前,又是一名蒙古士兵消失于這個世界上。

  只可惜這種原始的火炮,加上實心的炮彈,并不能給蒙古大軍帶來多大的傷亡,甚至就連停滯的作用都沒有。眼神中充滿了嗜血的蒙軍將士,他們目標只有前方的京師,壓根就不在于身邊的同袍倒下去。

  一百五十步!

  “弓弩,放!”

  于謙又是一聲令下,借助著城墻的高度,弓弩拋射的射程要更遠一些。

  漫天的箭雨朝著蒙古大軍席卷而去,如果這一幕發生在正統初年,靠著皮甲跟棉甲防身的蒙古人,很難抵擋住鋒利的箭頭。

  可是九邊重鎮十幾年來的資敵走私,再加上土木堡戰場上二十萬明軍精銳裝備加持,這種拋射力度的箭雨,壓根就無法洞穿蒙古士卒身上的戰甲以及馬甲。

  甚至有些蒙古兵身上插著幾根箭羽,仿佛跟沒事人一樣依然奮勇向前!

  一百步!

  這個距離下,已經能依稀的看清楚敵人的臉龐。

  面對戰馬奔騰揚起的漫天沙塵,宛如一頭巨獸般朝著自己殺了過來,德勝門前的明軍將士們,很多都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來安撫住心中那劇烈波動的情緒。

  “弟兄們,穩住!”

  一些有過沙場經驗的老兵,開始扯著嗓子提醒身邊的袍澤。

  步兵硬抗住騎兵沖鋒,唯一能夠倚靠的就是陣型,一旦有人膽怯退縮,那么軍陣瞬間就能被蒙古鐵騎撕開一個大口子。緊接著要面對的,就是蒙古騎兵的肆意來回沖鋒,自己變成毫無抵擋之力的羔羊。

  “保持陣型!”

  馮正當初隨沉憶辰在塞外跟蒙古的血戰,有過當初抵擋住蒙古騎兵的經驗,他不斷的呼喊提醒著身后士卒,絕對不能亂了陣型!

  畢竟現在出城迎戰的二十萬京軍,不完全是九門于謙精挑細選出來的“十營團”,那些并非精銳的老營士兵以及外地馳援軍,同樣被編入了陣型之中。

  牽一發而動全身,死戰不退才能停滯住蒙古戰馬的沖鋒速度,讓敵人喪失掉最大的優勢。

  五十步!

  “火銃,放!”

  于謙騎在站馬上,神情自若的下達著命令。

  “砰、砰、砰”的槍聲響起,明軍裝備的安南銃、三眼銃、鳥銃等等火器裝備,紛紛在這個時候發射。

  正統年間明朝正好處于冷兵器向火器轉型的階段,神機營裝備了足夠的火器,但是受限于技術性能,依舊很難成為戰場上的決定性因素。

  直到明朝中后期,佛郎機炮這種大型后裝火炮的大規模裝備,才真正由火器決定了戰爭的走向。

  不過五十步的距離,哪怕火銃還不夠先進,準頭全憑運氣,面對這鋪天蓋地的蒙古鐵騎,依舊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前排的蒙古騎兵齊刷刷的倒下一片!

  箭雨對鐵甲不好用,火器穿甲效果卻要強上太多太多。這也就是為什么,明清時代的甲胃全面轉換為棉甲,就在于隨著火器的發展,讓傳統的重型鎧甲不堪一擊。

  相比較之下棉甲更為輕便、舒適,并且防護力面對火器還略勝一籌。

  可哪怕沖鋒在前的蒙古騎兵倒下了整整一排,依舊無法阻止戰馬的奔騰。五十步的距離眨眼間就已經越過,前面的明軍重步兵長槍陣,開始用著自己的血肉之軀,硬生生的阻擋住敵軍的沖擊。

  “扛住!”

  一聲聲嘶吼從士卒的口中喊出,甚至這個簡單的詞匯,是很多人留在這個世間的最后一句話語。

  蒙軍的鐵蹄并沒有隨著長槍陣的阻礙而停下,重甲騎兵帶來的慣性,瞬間就把第一排長槍兵給淹沒了,緊接著就是第二排倒下,再接著就是第三排長槍兵迎敵。

  無數袍澤永遠的倒在了京師的城墻腳下,很多人昨天還在一起歡聲笑語,暢談著戰后拿著軍餉去給妻子做一身衣裳,給孩子買兩把糖果。

  這個簡單的愿望,永遠都無法實現。

  看著一排排士卒倒下,馮正的一雙眼睛通紅無比。曾經他從來都沒有把這些底層士兵,真正視為自己的手足弟兄。可如今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同生共死,明白了什么叫做同仇敵愾。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馮正緩緩的拔出腰間佩刀,望著即將要突破長槍陣的蒙古騎兵吼道:“兄弟們跟我上,死戰不退!”

  說罷,就身先士卒沖了過去,準備用自己的性命去堵住防線的缺口。

  “不退!”

  戰備的明軍士卒,看著袍澤弟兄紛紛倒地,同樣紅了雙眼跟隨在馮正的身后殺了過去。

  背后就是京師的德勝城門,他們事實上已經沒有任何的退路可言。

  亦或者說哪怕有,此時也可不能拋棄自己的戰友茍且偷生!

  “大司馬,閩地貧瘠造就了血性男兒,韃虜何足畏懼!”

  中軍坐鎮的兵部郎中感覺自己全身熱血上涌,此刻他終于明白了,為何古人會寫出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的詩句,戰場才是男兒的舞臺!

  “除了貧瘠造就的堅韌,還有沉侍郎給他們塑造的膽魄!”

  于謙整頓過京師的京營,知道在土木堡之變后,三大營駐守將士們那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

  將為兵膽!

  如果沒有沉憶辰在塞外的兩場血戰,延緩了蒙古大軍那不可戰勝的銳氣,恐怕今日的京師是看不到這么悍勇的一幕。

  “沉侍郎確實乃治世能臣,只是有些時候過于鋒芒畢露,恐怕會過剛易折。”

  兵部郎中臉上神情有些惋惜,從出使敵營就能看出來,沉憶辰在朝中看似如日中天,實則危機四伏。

  自古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不知沉憶辰能不能逃過此劫。

  聽著旁邊屬下習慣性的談及官場之事,于謙卻沒有絲毫聊下去的興趣。

  戰場是純粹的,此刻去議論官場的齷蹉,簡直就是灑血的大明將士一種侮辱!

  隨著馮正率領戰備兵馬填補,之前及及可危的防線終于穩住了陣型,不可一世的蒙古鐵騎,終于停下了他們沖鋒的步伐。

  不過這僅僅是一個開始,精銳的蒙古步卒跟隨在騎兵的身后,朝著防守的明軍發動了勐烈進攻。他們身上的裝備,完全不輸于京師守軍,甚至比老營士兵還要大幅度領先。

  加上也先放出肆意燒殺搶掠京師三日的承諾,更是讓他們嗜血無比,錢財女人就在眼前,殺了眼前的這群明軍,京師就是自己的了!

  德勝門前的戰場如同一條絞肉機般,無數的士卒在這里倒下。如果此刻能站在城墻上居高臨下的俯瞰,就能發現明軍的防線還是在緩緩的后退壓縮。

  不能說將士們沒有浴血奮戰,可當雙方士氣旗鼓相當的時候,人數跟裝備就起到了決定性的因素。

  三萬德勝門大軍,扛不住五萬蒙古大軍正面沖擊。

  “韓斌,率隊頂上去!”

  于謙望著被壓縮的防線,依舊神情鎮定無比的朝著山東衛指揮官韓斌下達了命令。

  這是德勝門外明朝最后一支戰備軍,同時也是于謙的護衛軍。當他們要出擊迎敵的時候,就意味著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不勝則死。

  與此同時,于謙緩緩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從身穿甲胃關閉城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做好了康慨赴死的心理準備。

  文官從來不僅僅有死諫一條路,于謙視為偶像的文天祥,就以文人之軀一路死戰,最終從容就義。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德勝門外的危急場景,被戰場上的傳令兵不斷通報給京師其他八門守軍。

  “叔父,我們是否馳援大司馬?”

  石亨的侄子石彪,聽到傳令兵的戰報后,朝著身旁的叔父問了一句。

  于謙下令出城迎戰的時候,自己執掌德勝門一營兵馬,把石亨安排到了原本都督陶瑾駐守的安定門。

  原因是經歷過顧興祖的阜成門戰事后,于謙實在不敢相信京營的這群勛戚二代,只能想辦法填補京師九門的薄弱環節,避免被蒙古大軍給洞穿。

  石彪雖然客觀而言,也算是武將二代,而且還跟石亨沾親帶故的。但是他驍勇善戰,能挽強弓,善用大斧,早年間就在邊疆戍邊,靠著實打實的戰功升任為指揮使,沒有參雜絲毫的水分。

  面對侄子的詢問,石亨猶豫了數秒后,咬牙拒絕道:“不行,安定門的大軍不能動!”

  石亨此刻也是心急如焚,不說戰場的緊急情況,單單于謙對他的恩情,就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恩人身處險境。

  可問題是蒙古大軍占據著絕對主動跟機動性,他們可以肆意的進攻任何一座城門。如果此時自己率領安定門的兵馬馳援德勝門,那么萬一有一隊韃虜進攻安定門怎么辦?

  這就是明朝軍隊始終無法擺脫的戰略劣勢,包括這次出城主動迎戰,某種意義上也是基于機動性不足的無奈之舉,放棄自己的守城優勢引誘蒙古大軍進行決戰。

  “那大司馬危矣!”

  石彪也有些急了,畢竟叔父能從大牢中放出來,后續還加官晉爵武清伯,于謙起到了決定性因素,人怎能不知恩圖報?

  “戰場沒有絕對的安全,包括你我!”

  石亨依舊堅定回絕。

  蒙古二十萬以上的兵馬,德勝門的空間最多就擺放五萬人進攻,意味著還有十五萬以上人馬行蹤未定。

  敵不動,我不動,石亨相信于謙的能力跟明軍的血性。

  五萬人打不垮自己的三萬袍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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