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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 血脈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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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郕王朱祁玉說出留守京師的話語,孫太后臉上同樣閃現過一抹詫異,不過很快就轉變為神情復雜的苦笑道:“好,不愧是先帝的血脈,沒丟大明列祖列宗的臉。”

  說罷,皇太后孫氏再度站起身來,走到御臺的最前面,望著奉天殿內群臣說道:“此遭逢國難之際,傳哀家懿旨即日起由郕王正式監國,兵部侍郎于謙代兵部尚書職,提督各營軍馬!”

  明英宗朱祁鎮御駕親征前,任命郕王朱祁玉“居守”京師,終究是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出師告捷朝局穩定倒還沒多大問題,畢竟內閣跟六部完全能保證大明帝國的正常運轉,郕王朱祁玉僅僅掛了個名而已。

  但如今國難當頭,“居守”京師的名義跟權限,法理上無法號令天下兵馬勤王。孫太后的這道懿旨,算是正式把大明帝國的權力,暫時移交到郕王朱祁玉的手中。

  “太后圣明!”

  殿內群臣聽到孫太后這兩道任命,許多人心中都可謂是松了一口氣。要知道在百官的眼中,孫太后除了身份尊貴之外,政治上面就是普通的一介女流,甚至還有家國不分的短見。

  大敵當前最害怕的就是內部出現動亂,那就真的會走到大明亡國的邊緣。還好孫太后“深明大義”,關鍵時刻愿意給郕王朱祁玉放權,而不是為了自己兒子的皇位去提防打壓。

  這可能也是皇太后孫氏的優點之一,那就是她雖然有小禮而無大義,有小聰明無大智慧,但好歹做事情的底線是損人利己。

  而不是像后世某位當權太后那樣,寧與友邦,不與家奴!

  “兒臣謝過母后!”

  “臣叩謝太后!”

  郕王朱祁玉跟于謙兩人紛紛朝著孫太后行禮,不管她是否真的心甘情愿放權,至少在目前階段能放開手腳守衛京師。

  “另外于少司馬,傳令南征軍靖遠伯王驥班師回朝。”

  孫太后緊接著又下達了一道命令,那就是讓征討麓川的王驥回來。

  雖然已經緊急征召了北直隸、河南地區的備操軍,以及山東地區的備倭軍赴京勤王。但孫太后心中很清楚,明朝衛所軍制這些年敗壞,真正戰斗力的班軍早就已經出征塞外覆滅,這些名義上的士兵其實跟農民無異。

  大明帝國除了“動機不明”的沉憶辰馳援軍外,唯一稱得上精銳,并且戰斗力十足的兵馬,便是靖遠伯抽調寧夏邊軍跟江南士卒組成的南征軍。

  再加上靖遠伯王驥這些年南征北戰的赫赫戰功,相信有他班師回朝捍衛京師,定能保住大明江山無憂!

  可這道命令聽在于謙的耳中,他卻面露難色。

  孫太后的理解在某種意義上是正確的,靖遠伯王驥確實是當世名將,南征軍將士也當得起精銳之名。

  但問題就出在孫太后一知半解,并不知道南征軍將士現在的難處,再說大軍遠征是想回就回的嗎?

  南疆瘴氣彌漫、蛇蟲密布,南征軍將士出征一年多來傷亡不低,戰事也非常焦灼陷入了僵持階段。大明已經投入了無數財力物力,才做到把死灰復燃的麓川思機法給壓制住,現在要班師回朝等于前期努力付諸東流。

  況且人困馬乏南征軍將士返回京師,沒有經過休整能保持多少戰斗力,這些都是個未知數。現在讓靖遠伯王驥率兵返京,等同于在南疆跟京師之間做道二選一的選擇題。

  可南疆可以放棄,京師卻不能淪陷。權衡利弊之下,于謙終究還是選擇了保京師,躬身領命道:“臣,遵命!”

  “少司馬,哀家就把京師托付于你了,別讓我失望。”

  皇太后孫氏最后意味深長的囑咐了一句。

  她是把監國的權力交給了郕王朱祁玉,但必須要讓臣子們明白,效忠的對象是誰。

  畢竟朱祁鎮才是自己血脈至親的嫡子!

  不過這一次,孫太后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于謙與其他社稷之臣最大的區別便在于他不愚忠。

  于謙效忠的從來都不是某一個皇帝,而是家國天下。

  社稷為重君為輕,從道不從君!

  “臣定不負所托。”

  伴隨著于謙扛下重任,百余里外的宣府懷來城,沉憶辰同樣承受著重壓。

  懷來城并不是一座大城,相反僅僅是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軍事衛城,平常大部分時候駐扎的士卒不會超過千人,意味著糧草補給各種物資的不足,更無法容納數萬親征軍潰兵,以及沉憶辰率領著的數萬馳援軍。

  明英宗朱祁鎮統帥二十二萬大軍親征,除去成國公朱勇跟恭順侯吳克忠率領的六萬騎兵,土木堡原本有著足足十六萬大軍駐守。

  但沉憶辰拼盡全力收攏的潰兵傷員,除去成國公部的一萬多騎兵,只有三萬多人。就算后續有亡命奔逃的潰兵陸續返回關內,沉憶辰估摸著總人數也不會超過五萬人。

  這就意味著,二十二萬親征軍將士,活著回來的僅有三分之一。

  足足十幾萬漢家兒郎,長眠在塞外的土木堡!

  而且這還僅僅是親征軍的傷亡,沉憶辰率領的六萬福建衛跟山東衛聯軍,經歷過遼東以及土木堡數場大戰后,傷亡同樣慘重無比。

  哪怕算上傷員,清點人數后也只剩下四萬出頭。

  如此慘痛的傷亡比,導致小小的懷來城內外,傷員遍地,哀嚎遍野,沉憶辰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跟煎熬。

  這里面多少兒郎,把性命交付于自己手中,奔赴千里來到了關外奮戰。而自己卻沒辦法再度領著他們回家,沒辦法面對他們的父母妻兒,甚至緊急撤退連尸身都沒辦法奪回。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是一種灑脫跟豪邁,何嘗又不是一種傷感跟悲哀?

  “東主,你還是趕緊包扎傷口吧,將士們自然會有軍醫照顧!”

  蒼火頭看著沉憶辰撤回懷來城后,就一直視察傷員整頓兵馬,到目前為止就連戰甲都沒有脫下來,更別說去處理包扎一下傷口。

  甲胃跟里衣上面的鮮血,沾染灰塵后都成了暗黑色,他真擔心沉憶辰的身體支撐不住。

  “無妨,成國公現在怎么樣了?”

  沉憶辰對于自己傷情不以為然,反而向蒼火頭詢問起了成國公的情況。

  成國公朱勇在鷂兒嶺遭受了幾處重創,卻依然咬牙率軍馳援土木堡與蒙古鐵騎血戰一場。直到撤退懷來城的路上,沒了那那口心氣的硬撐,身體再也扛不住從馬上摔了下來,陷入了昏迷狀態中。

  沉憶辰不知道對于成國公朱勇,有多少父子親情的成分存在。但他絕不想看著這位老將,就這么倒在了懷來城,沒有向蒙古韃虜一雪前恥。

  “剛醒了過來,身體狀態依然很差,大夫說公爺常年征戰早就埋下暗疾,這一次重創后集中爆發。”

  “公爺畢竟不再年輕了。”

  說到后面的時候,蒼火頭語氣有些感慨。

  他跟隨沉憶辰的這幾年,正好是看著成國公朱勇快速蒼老的幾年。

  曾經紅極一時的大明公爵,如今卻躺在病榻之后垂垂老矣,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聽著蒼火頭的話語,沉憶辰同樣心情復雜,沉默許久后才回道:“那我去看看吧。”

  就這樣,沉憶辰帶領著蒼火頭等人來到了成國公營帳面前。武銳此刻駐守在營帳的門口,看到沉憶辰過來下意識想要行禮,卻被后者趕緊擺斷了。

  透過營帳簾幕的縫隙,沉憶辰看到了躺在臥榻上的成國公。距離提督福建平叛已經過去一年后,相比較離別時候的模樣,現在的成國公須發皆白,再也感受不到那股屬于大明國公的凌厲氣勢。

  掀開帳門的一角,沉憶辰緩緩的走了進去,朱儀正守候在床邊,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轉頭看了一眼。

  “向北,你來了。”

  聽到朱儀喊出“向北”兩字,臥榻上的成國公朱勇,扭轉過腦袋望向沉憶辰,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卻話到嘴邊沒有說出口。

  “公爺。”

  沉憶辰輕輕的行了一禮,然后就站在了臥榻旁邊,望著床上虛弱蒼老的朱勇,一時間心情復雜萬分不知道該說一些什么。

  在沉憶辰的記憶中,成國公永遠是一副威嚴無比的形象,哪怕遭逢公府大變備受打擊,卻依舊不在外人面前示弱分毫,始終維系著國公的尊嚴跟家族的榮耀。

  而如今他老了,無法再撐起“硬漢”的模樣,更不能左右戰場的勝負走向。

  曾經的赫赫戰功跟一世英名,通通敗在了鷂兒嶺一戰。

  現在沉憶辰有些明白,為何朱儀會跟自己說那些話語,成國公府的榮耀跟責任,確實未來將由他來承擔。

  “有陛下的消息嗎?”

  成國公依舊還是那個成國公,沒有跟沉憶辰矯情敘舊,第一句話便是詢問明英宗朱祁鎮的消息。

  身為大明國公率領最為精銳的兵馬,卻沒能護住皇帝周全,成國公朱勇感覺自己愧對天子,愧對將士,更愧對大明!

  “暫時沒有消息。”

  沉憶辰搖了搖頭,其實他心中清楚如果歷史軌跡沒變的話,明英宗朱祁鎮大概率是成為了俘虜,而不是陣亡在土木堡。

  聽到沉憶辰的回答,成國公朱勇神色瞬間暗澹了下去,以土木堡潰敗的局勢來看,陛下很難獨善其身。

  “向北,你怎會出現在土木堡?”

  詢問完最關心的朱祁鎮下落后,朱勇問了另一件自己疑惑不解的事情。千里之外出鎮福建的沉憶辰,突然出現在土木堡的戰場,屬實有些太過于意外。

  “晚輩率軍北上剿倭,聽聞陛下親征塞北,擔憂之下于是在大沽口登陸準備馳援。”

  “那你這是無召領軍赴京?”

  成國公臉上浮現出一抹詫異,他跟隨在朱祁鎮左右親征,自然知道皇帝并沒有下令外軍馳援京師。以郕王“居守”京師的權限,也幾乎沒可能征召沉憶辰兵馬在大沽口登陸。

  畢竟“居守”任命本就蘊含著一種提防跟警示,郕王不至于愚蠢到號令外軍入京,那簡直就跟自掘墳墓沒什么區別。

  “是。”

  沉憶辰坦然承認,現在土木堡之變都已經發生,誰手中掌控著槍桿子,誰就有大聲說話的權力。

  別說是面對成國公,哪怕面對孫太后跟郕王,恐怕沉憶辰都無需唯唯若若。

當然,低調做人是沉憶辰一貫風格,哪怕手握重兵他也不會肆無忌憚狂妄  很多時候成為眾失之的,往往是從得意忘形開始。

  “此舉恐會成為日后隱患。”

  朱勇語氣中罕見的流露出一縷擔憂,沉憶辰犯了別的事情,靠著自己成國公的身份,還能在想辦法壓下去。可無召領軍赴京犯了皇家禁忌,自己出面反倒加深皇族的忌諱跟猜疑。

  更何況經歷過鷂兒嶺一戰,成國公有種預感自身難保。

  “晚輩自會處理。”

  沉憶辰倒是表現的很平靜,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哪怕日后因此事生出波瀾,讓他在選擇一次,依舊會領軍赴京。

  “你長大了,確實不需要本公操心。”

  說完后,成國公仿佛想到了什么,面露嘲弄的補充道:“好像這么多年,我也沒操心過你。”

  這種話語,是以往絕不會從成國公嘴中說出來的,今天他終于承認了自己對于沉憶辰的漠視。

  “公爺好好養傷,軍中事務晚輩會處理,不用擔心。”

  沉憶辰依舊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可能只有這樣,他才能遮掩住內心的復雜情感。

  說罷,沉憶辰就拱了拱手,準備離開成國公的營帳。

  可就當他轉身之際,臥榻上的成國公朱勇,卻默默說了一句:“向北,能看到你有今日的成績跟擔當,我很高興,也很自豪。”

  不知為何,沉憶辰突然聽到成國公朱勇說出這句話,心中有著一股無法形容的酸楚。

  曾經沉憶辰與母親沉氏最大的執念,便是證明自己,期望能有朝一日堂堂正正的站在成國公這個“父親”面前,獲得他的認可。

  時至今日,自己才聽到了這句久違的話語。

  這一刻,沉憶辰感覺自己仿佛輕松了許多,那些埋藏于心底的怨恨、憤怒、不甘、渴望、期待等種種情緒,終于可以放下了。

  “很高興能成為你的驕傲。”

  沉憶辰默默回了一句,然后便走出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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