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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 身居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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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統十二年三月二十六日,福州城府衙。

  福建承宣布政司,福建都指揮使司,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四品及其以上緋袍高官,齊刷刷聚集到府衙大廳,等候著沉憶辰跟喜寧的到來,每個人臉上神情都有些嚴肅。

  他們昨夜接到沉憶辰發出的通知,將整頓福建軍政要務,徹查動亂源頭,并且追究失土之責。

  對于這種說詞,憑心而論絕大多數福建三司官員,其實不怎么擔憂。

  原因在于福建動亂根源,牽扯的范圍太廣,法不責眾堪稱一筆爛賬,沉憶辰這個空降提督不可能追責的過來。

  可是昨天晚上福州各大衙門倉儲,被沉憶辰帶來的護衛接管,讓眾人心中隱約有種預感,這名年輕提督怕是要動真格了。

  法不責眾是沒錯,但只要鐵了心想找人背鍋,想要挑出個人還不簡單,就看誰會成為那個倒霉蛋。

  一群人站在府衙大廳沒等候多久,就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沉憶辰跟喜寧率領著一群帶甲護衛,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

  更為震懾的是,今天沉憶辰跟喜寧穿著的不是常規官袍,而是御賜的蟒袍跟斗牛服!

  緋紅金絲蟒袍喜寧來到福州府當日穿過,算是給福建本地三司官員開了次眼界。但沉憶辰向來比較低調,別說穿御賜斗牛服招搖過市,就連翰林侍讀學士可以光明正大假借的四品緋袍,都從未穿過一次。

  他一直以來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官袍,僅為一身常規的五品文官青袍。

  當然,青袍歸青袍,就算貴為布政使這等二品大員,都不敢在沉憶辰面前自稱上官。

  如果說沉憶辰身穿斗牛服亮相,已經讓眾三司官員感到一種震撼跟威壓,那么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就足以大跌眼鏡!

  以往始終身居主位,并且囂張跋扈無比的監軍喜寧,這次居然坐在了左下方首位,那個本應該是屬于提督沉憶辰的位置。

  反而沉憶辰昂首闊步,坐在了最上方的主位,俯視著在場眾人!

  這一幕的出現簡直讓福建三司官員看呆了,先不說喜寧身為監軍,相當于皇帝外派的眼線,本身權柄跟地位就超越了提督。

  就算兩者權勢相當,喜寧再怎么說也是出鎮邊疆多年的御用監掌印,沉憶辰不過區區詹事府大學士,他還能做到反壓一頭?

  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沉憶辰確實身居上位!

  對于在場福建三司官員詫異目光,喜寧臉色鐵青當做沒有看見。

  雖說座次安排是沉憶辰與自己商議后的結果,但地位尊卑帶來的心理落差,終究是讓人感到很不爽。

  并且話說回來,也就沉憶辰敢提出這種要求,當年喜寧擔任九邊鎮守太監時期,哪個文臣武將敢跟他商議這種事情?

  現如今沉憶辰不但做了,還做成了,真是風水輪流轉。

  “下官、末將,拜見喜公公跟沉提督。”

  福建三司官員齊刷刷朝著沉憶辰跟喜寧行禮,哪怕現在沉憶辰坐在上方主位,卻依然把喜寧的名字排在了前面。

  畢竟鬼知道背后發生了什么,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子,沉提督應該不會在意這些細節。

  相反,這段時日福建三司官員被喜寧給拿捏的苦不堪言,生怕惹惱了他再被抓住什么把柄。

  “諸位同僚母需多禮。”

  沉憶辰擺了擺手,他確實不在乎這些虛文縟禮,今天召集眾人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從他們身上榨出油水。

  但凡錢能到手,讓沉憶辰反過來給他們行禮都行。

  “本官行事向來喜歡直接,既然諸位同僚都已經到齊,那就開門見山了。”

  說罷,沉憶辰掃視了堂下眾人一圈,被他目光注視到的官員,都趕緊低頭不敢與之對視,生怕會拿自己殺雞儆猴。

  真是慫啊……

  這副場景讓沉憶辰內心不由鄙夷了一句,難怪福建平叛戰爭會打成吊樣子,六七萬衛所正規軍硬是沒剿滅不到兩萬的礦工爐丁,反而讓對方做大合流了農民起義軍,拿下來福建半壁江山。

  古語有云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誠不欺我。

  相比較之下,山東布政司那群官員,敢各種陽奉陰違自己這個僉都御史,堪稱“錚錚鐵骨”。

  “在座諸位深受皇恩主政一方,卻尸位素餐導致局勢糜爛不堪暴亂四起,進而丟掉了福建半壁江山,不知你們該如何擔責?”

  沉憶辰鏗鏘有力的說出這段話,完全沒有之前那種儒雅隨和的氣息,十足的鐵血封疆大吏風范。

  面對這種追責詢問,堂下眾三司官員鴉雀無聲,很明顯槍打出頭鳥,誰這時候站出來說話,無論好壞都得背鍋。

  “張藩臺,你來說說看。”

  既然沒人主動回答,那沉憶辰就只好點名了,張琛身為一省主官,戰敗失土他責無旁貸。

  聽到沉憶辰的點名,張琛有些懊惱的嘆出一口氣。

  早知今日沉憶辰能壓過喜寧一頭,那昨日魚鱗冊跟兩萬畝良田,就不該送給那個閹人。現在“買命錢”沒了,還得面臨沉憶態這個提督的追責,屬實賠了夫人又折兵。

  “本官疏忽致使賊軍做大,羞愧難當滿心自責,日后定當將功補過,不負君恩!”

  張琛不愧是官場老油條,把瀆職失土的罪責高高拿起,卻又輕輕放下。說了一番仔細品味起來,好像又什么都沒說的客套話。

  對于這種湖弄話語,沉憶辰當然不會放過,他冷著臉反問道:“張藩臺,局勢崩壞至此,僅僅是疏忽嗎?”

  “是下官無能,還能沉提督恕罪!”

  沒有任何的抵抗嘴硬,張琛直接躺平裝起孫子,連自稱都改為下官,態度謙卑至極。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形勢,前有朝廷的失土追責,后有宋彰的上位野心。

  昨日賄賂喜寧失敗,幾乎已經宣判了張琛的“結局”,沒有實力跟靠山做基礎,再盲目強硬對抗沉憶辰這種勐男,怕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哼。”

  沉憶辰冷哼一省,本來想拿張琛立威,沒想到對方慫的這么快。

  捏軟柿子沒什么意思,他于是把目光放到了都指揮使鄧安身上。

  “鄧都司,福建衛所將士接連遭逢大敗,本官視察軍營更是士氣低迷,缺醫少藥還克扣軍餉,你覺得自己該當何罪?”

  看到沉憶辰把槍口轉向自己,鄧安額頭上汗珠瞬間就冒了出來。

  他可不比張琛這種文臣,就算對方罪大惡極,沉憶辰想要定罪也得經過朝廷三法司審判,不敢動用私刑的。

  衛指揮使竇毅的真實死因,福州官場如今已經人盡皆知,只不過在喜寧的淫威之下,人人都閉口不談當做無事發生。

  沉憶辰殺三品衛指揮使就跟宰雞似的,從頭到尾面不改色心不跳。萬一再發起狠來,殺個二品的都指揮使,應該對他而言不是什么心理負擔。

  戰敗被朝廷問責大不了丟官,得罪沉憶辰可能得丟命,孰重孰輕鄧安分的很清楚。

  于是他毫不猶豫的跪下認罪道:“下官損兵折將愧對朝廷厚望,還請沉提督輕罰!”

  鄧安的“懦弱”表現,讓在場眾官員臉上神情都出現了一抹不自然,好歹也是正二品都司。

  自稱下官還可以接受,畢竟沉憶辰身上有著皇帝欽命,不能單純看官身品階。可你這當著這么多人面下跪,屬實有些軟骨頭了,對方再怎么位高權重,至少目前還不是閣部大臣啊。

  不過轉念一想,有了竇毅的前車之鑒擺在那里,如今又形勢比人強。要是能保得一條性命,下跪又算得了什么,再謙卑估計都趨之若鶩。

  很好,又慫一個。

  沉憶辰滿意的點了點頭,文貴武賤的大環境下,布政使張琛都低頭了,都指揮使鄧安鐵定扛不下去。

  更別說自己還不算純粹的文臣,背后可是有著掌管五軍都督府的勛戚集團,真要捏死鄧安他沒有任何反抗余地。

  福建三司“臣服”兩司,沉憶辰把目光轉移到最后的按察使身上。

  可還沒等他說話,對方當機立斷的拱手作揖道:“下官陳璞深知自己疏忽職守,愿接受沉提督一切責罰!”

  按察使陳璞的這一招提前預判,真是把沉憶辰都給整懵了。

  理論上來說按察使主管一省司法刑獄,軍政要務上的失責,就算跟他們有關系,分攤到身上的罪責肯定也大不到哪里去,沒必要表現的這般弱勢。

  難道說自己換上一身斗牛服后氣勢逼人,讓這群官場老油條紛紛畏懼折服了?

  說實話,這個理由沉憶辰自己都不太信。

  他盯著按察使陳璞看了幾秒后,突然感覺這個名字好像有些熟悉,于是開口問道:“陳臬臺,你是否在山東當值過?”

  “回稟沉提督,下官正統十年跟正統十一年,擔任山東道監察御史。”

  聽到這話,沉憶辰臉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當初出鎮山東擔任僉都御史的時候,地方上還有著一位都察院的監察御史。不過沉憶辰精力全放在治水上,沒去過山東布政司的首府濟南府,雙方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沒想到時過境遷,還能在福建這地方碰面。

  “原來如此,陳臬臺,久仰了。”

  “不敢當,是下官久聞沉提督大名,早就心生敬仰。”

  這句話還真不是陳璞恭維,沉憶辰當初在山東折騰個天翻地覆,不僅三司官員被全面壓制,就連魯王這種皇親國戚都“死于非命”,鈔關鹽場等朝廷稅收部門通通派軍接管。

  見識過沉憶辰在山東的雷霆手段,陳璞早就清楚沉憶辰在福建的謙卑僅僅是表象。現在對方都擺明要拿人問罪立威,還敢頂著干不是找死?

  “陳臬臺看來很了解本官嘛。”

  沉憶辰意味深長的回了一句,這家伙挺機靈。

  “沉提督乃吾等官員之榜樣,下官一直向往學習之,只可惜來到福建還未大展拳腳便遭逢叛亂,慚愧!”

  人才!

  這是沉憶辰給張璞的評價,難怪能從七品監察御史飛升正三品按察使,一句話不僅恭維了上官,還點出自己來福建任職不久,叛亂的鍋甩不到自己身上。

  不過福建三司長官這番表現,就讓在場官員有些面面相覷了,他們真是沒想到沉憶辰官威能豪橫如斯,二三品大員如同嘍啰一般卑躬屈膝。

  甚至就連坐在左下方的喜寧,內心中都有一股滿滿的震驚。

  他自認為并沒有小看或者輕視沉憶辰,如果再考慮到對方年齡官銜,喜寧甚至覺得自己相當重視高看了。

  但現在福建各級文武官員的臣服,卻顛覆了喜寧的世界觀。

  沉憶辰來到福建后與這道都沒有打過幾回,更沒有私下敲打拿對方,卻往上位一坐就能讓眾人服服帖帖。

  這恐怕才是真正的不怒自威!

  難怪以王振的權傾朝野,都沒能把此子給整死,確實有不同常人之處。

  只可惜福建三司眾官員的果斷臣服,卻不是沉憶辰想要的結果,他本意可不是什么追責問罪,而是想趁機發難搞錢的!

  現在全都老實認罪了,自己還怎么敲詐搶錢?

  沉默片刻,沉憶辰想著反正都撕下謙卑面具,那干脆就囂張跋扈到底,搶錢就別遮遮掩掩的。

  “張藩臺有一句將功補過,本官覺得很有道理,爾等大錯已經犯下,就得亡羊補牢來獲得朝廷跟陛下的寬恕。”

  “如今福建烽火遍地,以至于民生艱難。本官曾經聽說過一句話,叫做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本官相信諸位肯定都是清官,并且哀民生之多艱,不如就按照品階高低,各自出點銀錢安撫民心如何?”

  沉憶辰這番話說出來,在場眾官員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大明有史以來,恐怕還沒有哪位封疆大吏,要錢要的這么坦蕩自然的吧?

  難道今天上演這一出,沉憶辰就是為了搞錢?

  “沉提督言之有理,下官愿意拿出全副家當五千兩,彌補失職之過失!”

  話說到這份上,情商再低再摳門,都明白今天不出點血,肯定是走不出這府衙的大門。

  《劍來》

  于是乎右布政使宋彰以身作則,毫不猶豫的答應捐錢,對于這套流程他早就熟絡無比,賄賂王振也是這個套路。

  五千兩?

  沉憶辰臉上浮現出一抹神秘笑容,他擺了擺手然后從懷中拿出一本冊子。

  “這是本官昨天連夜根據倉儲統計出來的數字,上面明確標注了諸位同僚應該捐獻的數目。以宋藩臺的位高權重,本官認為得這個數。”

  說罷,沉憶辰伸出兩根手指頭。

  “兩萬兩?”

  “二十萬兩!”

  說出這個數字的時候,沉憶辰語氣瞬間凌厲起來。

  宋彰擔任右布政使這幾年,不知道聯合鄉紳豪強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大頭雖然都送往京師給了王振,但留存在他手上的依然不少,二十萬兩已經屬于優惠價。

  “沉提督,下官這……”

  宋彰剛想辯解幾句,沉憶辰就粗暴打斷道:“宋藩臺,你是想說沒錢?”

  “要不讓本官抄了你家,看看到底有沒有二十萬兩!”

  幾乎是在沉憶辰話音落下的瞬間,武銳等人已經站在了宋彰的身后。

  現在這群福建三司官員終于明白,為何沉憶辰跟喜寧出現之時,會率領著一群帶甲護衛,就是用來拿人的。

  “下官……下官就算是砸鍋賣鐵,也一定湊齊二十萬兩!”

  沉憶辰的過往事跡,讓宋彰毫不懷疑對方真的敢抄家,于是面色慘敗的答應了下來。

  “很好,看來宋藩臺是識大體之人。”

  沉憶辰皮笑肉不笑的稱贊了一句,然后繼續說道:“這上面其他同僚的捐贈數目,本官就不一一道來了,期望三日之后銀錢均能到賬。”

  “另外,本官還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本來很多三司官員在沉憶辰重壓之下,就已經汗流浹背,結果聽到對方還有事情要宣布,差點都站立不穩。

  “昨日清點衙門賬目的時候,發現福建布政司魚鱗冊不見了,這么重要的物件丟失,朝廷怪責下來相信諸位都擔當不起。

  “大家同朝為官,自當同舟共濟。本官想著戰后滿目蒼痍,不如干脆借此機會重新清丈田畝,重繪魚鱗冊,不知諸位認為如何?”

  說完這句話后,沉憶辰蘊含深意的看向喜寧,朝著他說了一句:“喜公公,福建諸位同僚瀆職失土,已然罪責深重,要不就網開一面幫他們渡過這道難關?”

  別人可能不明白怎回事,喜寧心里面卻無比清楚沉憶辰的意思。

  只見他此時一張臉都綠了,昨天剛剛達成一條船上的協議,并且還退步讓此子身居上位,用來威懾眾福建三司官員。

  結果沒想到今天又擺了自己一道,重新丈量田畝繪制魚鱗冊,那上萬頃田產還有自己的份嗎?

  可當著這么多文武官員的面,喜寧再怎么張狂,也不可能承認他與布政使張琛私下賄賂福建田產的事情。

  形勢所迫之下,他只能咬緊牙關回道:“沉提督真是宅心仁厚,咱家當然愿意成人之美。”

  “喜公公高義。”

  沉憶辰滿臉笑容的稱贊了對方一句,當奸臣的感覺果然比當忠臣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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