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深明大義選擇孤身為質,沉憶辰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只能拱手默默深鞠一躬,然后帶領著親信手下退出營帳。
大明開國時至今日,是有著諸多弊端跟體制僵化,但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揚威四海,在于還有一群諸如于謙、林震、楊溥這樣的官員,成為了中流砥柱扶大廈之將傾!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當你選擇站在黑暗中,看到的將是處處不公跟糜爛。
相反如果你愿意成為黑暗中的一束光芒,可能會有無數人獲尋前進的方向,安得太平美滿!
曾經很多時候,沉憶辰對于腐朽的儒家經典,都有著一種為了科舉迫不得已研讀的心態。可如今他愈發能理解,往圣先賢中那些關于家國天下的理念思維。
錯的不是諸子百家哲學大義,而是那些偏執理解的人心!
退出自己營帳后,沉憶辰并沒有直接離開義軍營地,而且找到了葉宗留,他還有兵行險招的后手,必須要提前進行部署。
“葉首領,你目前合作的倭奴中,勢力最大的一支有多少人馬?”
面對沉憶辰突然詢問起倭奴之事,葉宗留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現在招安之事都如此嚴峻,沉提督還有心情去關心遠在萬里之外的倭奴嗎?
不過長久以來養成的信任習慣,讓他還是如實回道:“我們最初是跟倭國一些號稱南朝的流浪武士,進行一些小宗走私貿易。后來倭國叫什么幕府的圍剿抓捕,于是就轉而跟他們的足利將軍合作。”
“但是最近幾年,倭國的足利幕府好像發生了變故,聽倭奴稱呼叫做嘉吉之亂。緊接著又有一些地方大名,與我們接觸購買貨物,名字亂七八糟我也沒記住。”
“反正倭國那地方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我們一般是靠兩個倭奴走狗進行溝通。只要他們能拿出真金白銀,貨賣給哪家都是一樣。”
葉宗留雖然與倭寇走私貿易了幾年,但說實話他對于倭寇的情況依舊了解不多。
或者說這就是中央王朝的心態,邊荒小國就是一群蠻夷,能拿錢出來買貨就行,有什么好去關注的?
“正統九年倭奴連破臺州、寧波諸府,又攻陷昌國衛以及大嵩千戶所,據說有兩個倭奴走狗帶路充任向導,該不會就是這兩個吧?”
沉憶辰反問了一句,正統九年的倭亂他記憶猶新,畢竟這時明英宗在位期間,罕見的倭寇入侵事件,并且造成的后果還不小。
“嗯,正是黃巖人周來保跟龍巖人鐘普福。”
葉宗留點頭確認,神情卻有著一絲隱藏不住的鄙夷。
哪怕這個時代沒有后世那種對于倭寇的血海深仇,當個漢奸帶路黨侵略祖宗家鄉,終究是為人所不齒!
“想辦法聯系這兩人,讓他們在必要時刻引導倭寇侵襲福州。”
什么?
葉宗留滿臉震驚,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秉持公心大義的沉憶辰,居然想要勾結倭寇當個漢奸,著實有些讓他接受不了。
“沉提督,為何要這樣做?而且此事將背負千古罵名,恕葉某人難以從命!”
就算葉宗留與朝廷之間有著刻骨仇恨,巴不得推翻這個腐朽的王朝,殺盡那些欺壓民眾的狗官。
可這終究是內部斗爭,怎么也不可能當漢奸引倭寇來禍害大明疆土。
葉宗留不知道沉憶辰想要做什么,但勾結倭寇侵襲福州城,無論有什么理由,他都無法接受!
“可能我表達有歧義,不是讓倭奴攻下福州城,他們也沒這個能力攻城。而是攻陷福州城外某處莊園,并且拿下一顆人頭!”
“沉提督,你是想借刀殺人?”
沉憶辰都把話說的這么明白,葉宗留要是還不明白,那就真對不起他義軍領袖的身份。
“沒錯,福州右布政使宋彰正妻善妒,于是在城外置辦了一處莊園養了好幾房小妾,每個月都會去上幾次。”
“如今福州協防的三衛將士,被我征調來了泉州府征討義軍,境內處于防務空虛的狀態。相信以倭奴的勢力,里應外合之下攻克一處小小莊園,應該不成問題吧?”
聽著沉憶辰講述出來完整計劃,葉宗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難怪沉提督能從當年鎮江河畔一名趕考書生,用短短幾年成長為提督一方的封疆大吏,這運籌帷幄的水準真是不知道高出了義軍幾個段位。
他之前還一直想著,沉憶辰到底該怎么做,才能誅殺宋彰達成給鄧茂七的投名狀。
左思右想,彷佛堪稱一件無法完成的事情。
卻萬萬沒有想到,沉憶辰居然想到了利用倭寇襲擊借刀殺人,并且還提前調走了福州三衛士兵。
“沉提督,這是你早就計劃好的事情嗎?”
震驚半響,葉宗留問出這么一句話。
他是在有點不敢相信,世上豈有人多智近乎妖?
“我哪有這料事如神的本事,隨機應變罷了。”
沉憶辰苦笑著回了一句,不是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誰愿意動用倭寇這種“勢力”。
能想到這種借刀殺人的計劃,還是明朝嘉靖年間倭亂,武將、地主、商販,為了一己私利與倭寇互通,甚至養寇自重讓他們在東南如入無人之境,帶來的一絲“靈感”。
“倭寇”這玩意,既然百年后能被利用,自己同樣可以提前使用。
不過倭寇骨子里面的殘忍獸行,利用他們借刀殺人,很容易造成養虎為患的后果。
這就是為什么沉憶辰之前與老師對話,沒有把自己兵行險招給透露出來,他當時還沒有想到永絕后患的方式。
但是現在,他心中有數了。
“沉提督的布局謀略,葉某人算是服了!”
葉宗留敬佩的稱贊了一聲,然后補充道:“沒有福州三衛的協防,里應外合情況下倭奴攻下個小莊園不成問題,必能拿下宋彰的狗頭!”
“好,不過我還需要葉首領的后手。”
“沉提督盡管吩咐。”
“此事涉及到養寇自重,我無法提前調集朝廷大軍防備,所以需要葉首領抽取精銳礦工跟爐丁,在倭寇辦事完成后斬草除根!”
這就是沉憶辰的后招,他不僅僅想著要借刀殺人,就連這把刀本身,他都沒有想著放過。
倭寇上岸襲殺朝廷命官,自己身為福建提督軍務,守土有責追殺漢奸走狗跟倭奴,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沉憶辰拒絕了當初成國公朱勇,要他拿起義軍當做自己戰功墊腳石的建議。那就只好另尋他人,來成為自己青云之路下的累累白骨。
倭寇,沉憶辰覺得他們很合適。
果然是慈不掌兵,沉憶辰這永絕后患的手段,葉宗留都有些膽顫心驚。
現在看來鄧首領真是有些高估自己了,但凡把一半殺伐果斷的用在義軍身上,估計根本就沒有招安討價還價的余地!
“沉提督,鏟除倭寇是件好事,可一旦沒有他們從中運輸售賣,海路走私貿易就得斷絕。”
“朝廷不開放海禁跟礦工,吾等礦工爐丁兄弟,往后依然生存堪憂。”
憑心而論,但凡有的選,葉宗留都不會跟倭寇合作。
不過當生存都成困難的時候,海外走私貿易就成為了福建礦工的救命稻草。
招安不等于解決一切隱患,往后這十萬義軍還得生存下去,沒有了海外走私貿易的收入,烽火再起就成了時間問題。
下一次叛亂,還能像這次一般好運,有沉憶辰招安給條活路嗎?
“此事我已經跟許縣尊商量過,葉首領不用為日后擔憂。”
“福州府同知郭琰受皇帝密令,在福州寶船廠建造下番艦隊,就連許知縣手中掌控的船只,其實也是下番艦隊配套的一部分。”
“這次本官提督福建軍務,除了平叛外還有督造下番艦隊的圣諭。義軍中精壯驍勇之士,可以自愿加入艦隊水軍,并且在許知縣的統帥下,直接承接與倭國的海上運輸。”
“另外這次福建烽火遍地,鄧首領貫徹劫其富民,盡殺之的策略,使得各州府出現了大片無主之地。本官不會讓豪強侵占,戰事平息之后便清丈土地,重畫魚鱗冊,力保人人有可耕之地!”
說實話,福建動亂的安置工作,沉憶辰某種意義上真得感激鄧茂七。
他實施的策略口號,幾乎就跟后世“打土豪,分田地”沒什么區別。占領這福建半壁江山的州府,把原本地方豪強跟貪墨侵占百姓田產的官吏,幾乎是一掃而空。
戰后將會有大片土地,來安置這些放下武器招安的義軍,以及受到波及到無土農戶。
當然,如果平叛的人不是沉憶辰,這些“無主之地”大概率會被官僚地主瓜分,壓根就落不到百姓手上。
不過事情沒有如果,清丈田畝劃分土地,可謂勢在必行!
其實沉憶辰還想過,移民一批人到距離福建僅一百多海里外的寶島上,更早一步鞏固人口,避免后世的悲劇發生。
可大明禁海已經有了接近兩代人的歲月,哪怕臨海的福建百姓,大多都喪失了征服海洋的銳氣跟沖勁,更別說千百年來故土難離的儒家思維阻礙。
目前時間點,沒有改變眾人觀念之前,想要大批量的移民海外不現實,除非動用強制手段。
那如何讓百姓自愿前往海外呢?
其實方法也很簡單,西方殖民者已經給出了答桉。
當你能在海外獲取無盡的利益、土地、女人,誰還愿意守著一畝三分地當個苦哈哈?
想要實現這個答桉,就得讓大明艦隊飄洋海外,傳遞回能當大爺遍地減錢的消息,從而吸引大批民眾去銳意進取!
《最初進化》
從讓許逢原擔任長樂知縣那一日起,沉憶辰便已經布局征服海洋的計劃,可以說這才是他真正的深謀遠慮。
多久能實現沉憶辰不知道,不過他知道的是,現在距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
“葉某人再無二話,日后以沉提督誓死效從!”
到了這一步,葉宗留算是徹底的服氣,沉憶辰真是走一步看萬步,把后續安置事宜給安排的妥妥當當。
這下就算要自己這顆項上人頭去給朝廷交差,葉宗留都死而無憾,他知道自己的弟兄們,以后可以安穩的活下去。
“葉首領客氣,本官還有許多事務需要安排,就不再多言。”
“如果真的需要倭寇動手,到時候我會派人通知你們。”
“葉某明白!”
交待完葉宗留,沉憶辰這才率領著眾人走出義軍營地,往晉江旁許逢原的船隊趕去。
春天的雨水讓道路變得有些泥濘,可同樣讓那些經歷過寒冬的花草樹木,競相展現出一抹綠色的活力。
望著身后越來越遠的義軍營地,卞和有些語氣唏噓的說道:“拯救十萬性命,東主堪稱功德無量。”
聽到這話,沉憶辰笑了笑沒有說話。
如果自己真的能平息這場叛亂,何止救了十萬人性命,單單大明歷史上東南起義直接傷亡就高達幾十萬,還沒算上連鎖反應間接導致的土木堡失利。
不過對于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改變歷史,沉憶辰不知為何心中始終沒底。可能之前微末時期,面對歷史大勢那種無力感,給他造成很深的印記。
又前行幾步,沉憶辰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交給武銳。
“武銳,你派一人驛站換馬,用最快時間把此書信交給公爺。”
除了向京師文官集團人脈求助,希望他們聯合彈劾竇毅外。沉憶辰為了防止力量不夠,還準備了一封書信給成國公朱勇,希望他能號召勛戚集團一同彈劾。
宋彰畢竟位高權重,哪怕盡量撇開關系用倭寇借刀殺人,可能都無法避免朝廷事后詳細調查。
曾經東昌衛韓勇因魯王之事而死,沉憶辰不想這種事情再發生一遍。能動用官方力量誅殺右布政使宋彰,就盡量不要用兵行險招!
“卑職明白。”
武銳二話不說,下令一名騎兵親衛領著信箋飛馳而去。
義軍營地這幾日種種事端,讓武銳開始打心底的敬佩沉憶辰,而不是單純的遵從成國公護衛命令。
虎父無犬子,沉憶辰甚至比大公子朱儀,更有成國公驍勇的影子!
騎馬前行了大概一個時辰,沉憶辰一行人來到了晉江河畔。
遠遠的沉憶辰便看到了河面上風帆遮日,一艘艘艨艟巨艦停留在江面上,給人一種極大的視覺沖擊,彷佛看到了后世的工業巨輪!
哪怕是下西洋寶船的配套船只,大的也有接近百米,甚至為了防止河道擱淺,只能停留在江面最中心不敢靠岸。
沉憶辰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古代的船只艦隊給震撼到。他現在終于明白,為何鄭和能橫掃西洋,令萬邦臣服。
單單這支艦隊開到番邦面前,對于這個時代的四夷而言,都無異于天外來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