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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忠義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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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海深仇,我怎能忘記!”

  “老子死也不可能忘了朝廷欠的血債!”

  “任你沉提督跟林狀元公說的再冠冕堂皇,死去的人能被你們說活嗎?”

  “免死?老子要是怕死的話,就不會起兵造反!”

  鋪天蓋地的怒斥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鄧茂八僅用只言片語,就徹底扭轉了不利局面,把沉憶辰跟林震架在了對立面,代替朝廷成為了眾人仇恨目標。

  某種意義上來說,沉憶辰身份確實是朝廷的代言人,享受著主宰一方的權勢,就必然得承擔責任跟后果。

  怒斥跟聲討,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起義軍圍了過來,很多后續趕來的義軍,并不知道沉憶辰跟林震的身份,他們只看到了身穿朝廷戰袍的人,被鏟平王圍在了最中央。

  并且泉州城破后的血與火,肆意催發著起義軍的戰意跟瘋狂。當人數越來越多之后,場面就不止局限于言語上的聲討,開始有人沖過來想要把沉憶辰等人直接拿下!

  “保護東主!”

  “護衛提督!”

  意識到情況不對勁,蒼火頭跟武銳等人,朝著各自手下吶喊起來。然后收縮成一個圓圈,把沉憶辰跟林震牢牢護衛在最中心,并且手已經放在了刀柄上。

  要知道別說是起義軍這種“烏合之眾”,就連朝廷大部分正規軍,在情緒被調動之后,都很容易出現失控的場面,特別是被戰爭環境刺激下。

  好比古代戰爭中嚴防死守的“營嘯”,就類似于現在這種失控場景。

  “善恭,組織弟兄們控制場面,絕不能讓沉提督傷到分毫!”

  葉宗留看到這種場景,立馬朝著心腹陳善恭下令,讓福建礦工弟兄去控場。

  他知道義軍兄弟身上,或多或少都與朝廷有著深仇大恨。但葉宗留同樣很清楚,這些仇恨跟沉憶辰并無任何關系,相反這幾年下來靠著走私貿易的資助,不知道救了多少礦工爐丁的性命!

  冤有頭,債有主,此事不能怪在沉憶辰身上!

  可讓葉宗留沒想到的是,一向言聽計從的心腹陳善恭,這一次卻滿臉痛苦的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葉老大,你也見過我的胞弟,身強力壯的一個小伙,如今卻躺在床上成了廢人。”

  “這個仇,我忘不掉啊!”

  說到這里的時候,陳恭善眼淚忍不住洶涌而出。

  當年自己跟弟弟都是寶豐銀廠的礦工,父母早亡從小到大兩兄弟相依為命,卻被貪官帶著他們的狗腿子給抓到縣衙,為了立威恐嚇眾礦工,硬生生把胞弟手腳全部打斷丟了回來。

  陳善恭明白這個仇記不到沉憶辰身上,但剛才鄧茂八的話語,深深戳中了他內心里面最痛苦的回憶。

  現在要自己組織弟兄們,守衛朝廷官員周全,如何能做到?

  “胞弟之仇你忘不掉,也沒人要你忘記!”

  “可你同樣不能忘了,這幾年是誰給咱們指出了一條活路,否則你胞弟能活到今日嗎?”

  葉宗留不知為何局面會變成這樣,他的內心同樣充滿了義憤,沉憶辰再怎么說,也是拯救了福建上萬礦工爐丁性命的恩人。

  難道為了朝廷的仇恨,就能把恩情一并忘記嗎?

  恩將仇報,這豈是大丈夫所為!

  葉宗留的這句話語,彷佛瞬間點醒了陳恭善。

  沒錯,若不是在正統九年鎮江河畔,沉提督指出一條走私貿易活路,后續更是讓許縣尊供應貨源交易,可能自己胞弟早就餓死在病榻上。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沉提督給了自己弟弟一條性命!

  “葉老大,是我昏了頭,罪不在沉提督!”

  說罷,陳善恭朝著自己率領的那隊礦工吼道:“弟兄們,仇不能忘,恩同樣不能忘。”

  “沉提督對我們有救命之恩,今日必須護的他周全!”

  陳善恭這一嗓子,吼醒了許多被仇恨蒙蔽雙眼的礦工,他們反應過來后紛紛回應道。

  “沒錯,正統九年我全家都快餓死,若不是沉提督指出活路,早就成了累累白骨!”

  “還有我,承蒙沉提督照顧,正統十年才有了過冬的口糧,此恩不能忘!”

  “老子恩怨分明,沉提督又有何錯?”

  “弟兄們,今日不能讓沉提督出事,否則日后必被人戳嵴梁骨!”

  伴隨著一聲聲高呼,義軍中的礦工群體,開始涌上前去擋住了想要動手的友軍。

  陣營突然的變化,讓很多跟隨著鄧茂七起事的農民軍,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畢竟與倭寇走私貿易這種事情,都是盡量把傳播范圍給壓低到最小,就連親近之人都不一定知道,更別說這些認識短短幾個月的友軍。

  所以礦工們調轉身份想要護住沉憶辰的行為,讓他們完全無法理解。就算沉憶辰官場聲望不錯,并且還有著三元及第的功名,可真值得你們去這樣做嗎?

  當日后兵戎相見之時,沉憶辰注定會站在朝廷那邊,他又豈會手下留情?

  可這樣的場面僅僅是一個開始,隨著時間流逝當沉憶辰來到泉州城招安的消息,傳播的越來越廣之后。城中其他各路義軍,也紛紛朝著府衙方向趕了過來。

  “吾乃礦工陶得二,誰敢對沉提督動手!”

  一陣馬蹄疾馳,葉宗留鐵桿手下,并且稱得上是礦工義軍二當家的陶得二,率領著眾人奔赴過來。

  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從手下那里得知有人想要拿下沉憶辰,便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尤溪爐頭蔣福成在此,沉提督對吾等有救命之恩,蔣某人必須保下!”

  城東方向,又是一個幾百人的隊伍飛奔過來,他們是延平府的尤溪爐丁。

  雖然沉憶辰與蔣福成等人互不相識,從未見過一面。但是自從正統九年走私貿易后,尤溪上萬爐丁面對朝廷的苛捐雜稅,是靠著葉宗留等人走私貿易利潤幫襯,才得以艱難生存。

  特別最近兩年福建不是洪災便是旱災,葉宗留從江南地區囤積的米糧,不知救了多少爐丁的性命。

  究其根源,還是沉憶辰當年布下的謀略,他們才得以活命。大恩不敢忘,得知沉憶辰有危險后,蔣福成便立馬率人趕過來支援。

  “沉提督,鄭祥來了!”

  又是一聲高呼,早前被沉憶辰安排到福建報信的鄭祥,同樣率領著一支人馬趕到。

  他與沉憶辰相處的時間,比不上蒼火頭跟王能等人,可論起感激跟忠誠,不下于后者兩人。

  豁出這條命,也不可能讓沉憶辰在泉州府遇險!

  各路高呼不絕于耳,源源不斷趕來支援的義軍,反倒是把最初的鄧茂七等人給圍住。

  面對這等場景,從始至終都展現出一副穩操勝券的鄧茂七,臉色在火光的映襯下鐵青無比。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沉憶辰威望能高到這種地步,絕大多數的礦工跟爐丁,愿意為他赴滔倒火!

  要知道起義軍的訴苦尋仇,某種意義上是鄧茂七的刻意推動。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任何招安的可能性,愿意面見沉憶辰跟林震,更多是打算拿對方當成朝廷靶子,來提升自己的威望以及鞏固義軍的凝聚力。

  畢竟“招安”兩字的誘惑力太大,就算鄧茂七自己能抵擋,族人親信能抵擋,跟隨的接近十萬農民佃戶,他們中又有幾人下定決心,要跟朝廷拼個你死我活?

  只有斷絕了他們的后路,才會義無反顧的跟自己戰下去!

  可現在得到的結果完全相反,不僅沒有提升起義軍的凝聚力,反倒讓福建礦工爐丁,與自己手下的農民軍之間,出現了一條微不可察的裂痕。

  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沉憶辰。

  看到局勢往著內部對立的跡象發展,鄧茂七明白自己的謀略已經失敗,不能再任由對抗擴大。

  于是站了出來說道:“諸位弟兄們冷靜,冤有頭債有主,沉提督并無任何對不起吾等的地方,豈能因此自亂陣腳?”

  “鄧茂八,率領你的人退下!”

  “大哥,這時候……”

  鄧茂八畢竟是親兄弟,他很清楚鄧茂七背后的意圖,現在不乘勢拿下沉憶辰,后續就擋不住招安思潮在義軍中的傳播。

  “退下!”

  鄧茂七大喝一聲,絲毫不顧兄弟情誼。

  機不可失是沒錯,但問題在于自己要是強行拿下沉憶辰,將直接引發起義軍內亂。

  別看礦工跟爐丁在十萬起義軍中,僅占據五分之一的人數,可他們的戰斗力卻堪稱半壁江山。

  葉宗留跟兼蔣福成兩人不配合,鄧茂七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壓制住這兩支義軍。只能說時也命也,沉憶辰提督福建來的太快,但凡再給自己半年時間,便能徹底的架空葉宗留跟蔣福成兩人!

  “是。”

  感受到大哥是認真的,鄧茂八不敢再有異議,領著自己手下退去。

  “黃琴、劉宗、羅海,你們也退下。”

  緊接著鄧茂七又朝幾人下令道,這些都是他的得力部將,延平府時期曾攻下過建陽、邵武等要塞。一路下來忠心耿耿,只服從鄧茂七一人的命令,沒有他發話是絕對不會撤開。

  “是,鏟平王。”

  這幾人也拱手遵命,招呼著義軍退到鄧茂七身后,原本層層圍住沉憶辰的包圍圈,瞬間便消散殆盡。

  “沉提督,你沒事吧?”

  鄭祥第一個沖到沉憶辰面前,朝著他關切詢問了一句,語氣中充滿了擔憂。

  “有你們在,我怎會有事?”

  沉憶辰笑著回了一句,然后把目光看向了鄧茂七,眼神深意無比。

  彷佛是在告訴對方,哪怕就是在起義軍內部,局勢都不完全在你掌控之中,我同樣是桌上的棋手!

  “在下福建尤溪爐頭蔣福成,見過沉提督。”

  緊接著蔣福成也來到了沉憶辰面前,恭恭敬敬的朝著抱拳行禮。

  幾年救助恩情銘記于心,蔣福成莫不敢忘。

  “久仰大名,蔣爐頭。”

  沉憶辰拱手回了一禮,同時間接用客套話語,告訴對方自己心知肚明。

  未見其面,卻久聞其名。

  “沉提督放心,在下一定會護你周全。”

  “我知道。”

  沉憶辰點了點頭,神情處之泰然,他從來就沒擔心過自己回在泉州府遇險。

  如果這些年救助福建礦工爐丁的恩情,連自身安危都保不住,那只能說明自己看走眼,幫了一群白眼狼!

  看到鄭祥跟蔣福成等人,有著向沉憶辰“效忠”的架勢,鄧茂七站了出來打斷道:“一點小小誤會,讓沉提督跟林狀元公受驚了。”

  “無妨,本官其實很安心。”

  礦工跟爐丁的擁護,讓攻守之勢異也,沉憶辰言語跟態度,逐漸強勢了起來。

  對于野心家,任何的軟弱都是綏靖。

  “今天局勢有些混亂,加之沉提督跟林狀元公長途跋涉,要不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等某人再好好招待兩位?”

  “就依鄧首領所言。”

  先不管能不能談的攏,至少愿意談,就意味著一個良好的開始,同樣代表著鄧茂七感受到局勢不對的退步。

  招安勸降不是三言兩語能解決的事情,更不可能當著眾人面“協商”。政治是一門斗爭與妥協的藝術,沉憶辰跟鄧茂七,都需要時間來制定自己的底牌。

  “葉首領,就勞煩你安頓沉提督跟林狀元公。”

  鄧茂七順水推舟把這件事情交給了葉宗留,并且看向他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滿。

  既然選擇了舉兵造反,就不能優柔寡斷對朝廷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他本以為葉宗留會成為跟自己一樣的亂世梟雄,如今看來終究不是一路人。

  “好。”

  葉宗留應了一聲,有些躲閃鄧茂七等眼神。

  其實從始至終,他都處于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中,不知自己到底是該站在鄧茂七那邊,還是該站在沉憶辰這邊。

  恩情,代表不了朝廷,更無法決定自己等人日后的命運。

  元末刊本的《水滸傳》,在正統朝時期早已流傳開來,梁山好漢被招安后的下場,江湖中人沒幾個不知道的。

  葉宗留無所謂自己的生死,如果朝廷真的能信守承諾,以一命換萬命,又何嘗不可?

  但歷朝歷代,又有幾位君王在家國大事上一言九鼎。

  所以葉宗留能理解鄧茂七的心理跟舉動,愧疚之情讓他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神。

  同樣對于沉憶辰,葉宗留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家國從來一念間,自古忠義兩難全,蒼火頭等人面對的抉擇,現在來到了葉宗留身上。

  他必須要在一夜之間,選擇自己站隊的陣營,沒有任何的中間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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