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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亂世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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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是何人,報上名來!”

  就在沉憶辰的車隊距離泉州城不足兩里地的時候,前方官道上出現了一排排的拒馬,同時道路兩旁涌現出一批起義軍士兵。

  他們手持長矛跟火銃,把沉憶辰等人給團團圍住!

  還沒等走在最前面帶路的葉宗留自報家門,起義軍一名眼尖的士兵,就發現車隊中武銳等人,身穿明朝邊軍制式戰袍,立馬大喊了一句:“明軍!是朝廷的兵馬!”

  聽到這聲呼喊,氣氛瞬間緊張無比,沉憶辰甚至看到有些火銃兵,拿出來隨身攜帶的火折子,準備點燃槍上的火繩擊發!

  別看這些古代火銃威力不怎么樣,精準度更不怎么樣。但如此近距離的發射下,后果不下于近身吃一發“霰彈”,重甲都不一定能扛住,更別說沉憶辰等人全身無甲。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葉宗留勒馬高呼道:“切莫沖動,我是礦工首領葉宗留,大家自己人!”

  換作是半年前,葉宗留出面定然會被外圍戒備的義軍認出來。可隨著鄧茂七、陶得二等不同勢力起義軍合并,很多新加入的農民工墊佃戶,只聞葉宗留其名,不見其人。

  特別對方車隊中,還有光明正大穿著朝廷戰袍的人,這群外圍戒備的義軍壓根就不相信。

  只見其中為首一人質問道:“既然你是葉老大,為何會跟朝廷兵馬混雜在一起?”

  “因為他們是朝廷使者!”

  “既然是朝廷狗官,那更該死!”

  沒想到葉宗留報出來沉憶辰等人身份后,引發了在場起義軍士兵更大的怒火。

  要知道歷史上面,朝廷派來的首任平叛御史丁瑄,其實向鄧茂七等人勸降過。

  不是招安,是勸對方無條件投降。

  丁瑄傲慢的高估了自己與朝廷的威懾力,低估了鄧茂七等人的決心跟對朝廷的怨恨。

  見到朝廷使者后,鄧茂七就連勸降書看都沒看一眼,當眾撕毀了書信,并且斬殺來使,完全不給自己留任何的后路。

  朝廷使者的身份變了,但是義軍身上那血債累累的仇恨沒變。他們恨不得像對待布政司參議竺淵,以及泉州知府熊尚初一樣,就地把沉憶辰給斬于馬下!

  義軍的憤怒反應,很明顯有些超過了葉宗留的預料,為了防止事態繼續擴大嚴重化,他只能報出沉憶辰的名號說道。

  “此次朝廷來使為三元及第沉憶辰,山東治水曾拯救百萬蒼生,諸位弟兄們切莫沖動!”

  三元及第沉憶辰?

  福建雖然距離山東千里之遙,但是治水之功利在千秋,更別說有著三省八府之地的百姓廣為傳播。

  如果換作別的朝廷官員,起義軍們絕對是無比敵視的態度,可這個人是狀元公沉憶辰,他的功名跟功績,已然在很多百姓眼中封神。

  “眼前這人真的是狀元公沉憶辰?”

  “沉狀元是來到了福建提督軍務,可他會單槍匹馬來到泉州府出使嗎?”

  “別的狗官不好說,沉提督據說當年主動請纓出鎮山東,他可能真的會這么做!”

  “那我們怎么辦,是殺了狀元公,還是放他們過去?”

  此時義軍攻破泉州城,大部分主力精英都在城內分享著勝利果實,外圍戒備的基本上是些邊緣小卒。在沒有百分百確定來者身份前提下,他們不敢隨意做出決定。

  就在此時,馬車的門簾被掀開,一個瘦弱卻偉岸的身影站在車頭,朝著圍堵的起義軍喊道:“諸位好漢,老夫是長泰學宮山長林震,僥幸考取了宣德五年庚戌科狀元,不知諸位可曾聽聞過?”

  圍困的起義軍,還沒從三元及第沉憶辰的意外中緩過神來,結果又有一位狀元公自報名號。

  而且相比較沉憶辰,林震在福建地區聲名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畢竟多年教書育人,桃李遍布福建。哪怕偏遠地區的社學私塾,可能教書先生都曾在長泰學宮求學過,無形中把林震的辭官返鄉經歷,傳播到每個人都耳中。

  對沉憶辰,他們可能還有懷疑,對林震,至少目前為止大多數義軍心中,是徹徹底底的尊重。

  “林狀元公也來了,這個應該沒人敢假冒吧?”

  “林狀元公傳道授業,我宗族社學先生,就曾在他門下求學過。”

  “長泰學宮是福建孔孟圣地,林狀元公身居高位不忘回饋家鄉,說實話老子很佩服。”

  起義軍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著林震的身份跟經歷,簡直把“烏合之眾”四個字,給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一幕放在沉憶辰的眼中,哪怕他知道外圍戒備的,不可能是起義軍核心精銳,大概率是起事過程中,吸納的各州府貧苦農民佃戶等等。

  但紀律性跟軍事素養之差,依然有些突破了他預估的下限。

  戰爭的結局,就是讓這些幾個月前普普通通的農民,變成刀下亡魂跟戰功!

  不過議論聲音很快就戛然而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十幾名全副武裝,身上散發著澹澹殺氣跟血腥味的騎兵,出現在沉憶辰等人面前。

  見到這群人到來,戰場上敏銳的直覺,讓武銳等邊軍親衛嚴陣以待。下意識分散開來把陣型從護衛的圓形,轉換為更適合騎兵重逢的弧形,隨時準備動手沖陣。

  “騎兵千總鄧新安,見過葉老大!”

  來者為首一人,看見葉宗留后,立馬抱拳打起了招呼。

  他的這個動作,相當于正式確認了來者身份,外圍戒備的起義軍們,也紛紛抱拳向葉宗留行禮。

  “鄧千總,鏟平王身在何處,我有要事見他。”

  葉宗留抱拳回了一禮,并且詢問了鄧茂七下落,準備直接帶領著沉憶辰等人去見他。

  這個鄧新安同樣是鄧茂七族人,起義前替官府養馬,練得了一手好騎術。

  殺官造反后,干脆把福建布政司養的軍馬帶出來,與以前的同事們組成了一支騎兵隊,被鄧茂七任命為騎兵千總,放置在身邊擔任貼身精銳。

  理論上他是不會出現在此地,除非有特別任務。

  “鏟平王已經進入泉州府,應該在府衙方向。”

  “謝了,我這便過去。”

  雖然雙方同為義軍,但是理念上的不同,導致葉宗留跟鄧茂七麾下的勢力,并不十分融洽。依然處于各立山頭的范疇,沒有什么直接管轄的權力。

  “好,那葉老大自行過去,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護送了。”

  說罷,鄧新安拍了拍馬匹后側,借助著微弱的火把光亮,沉憶辰這才注意到,后面用繩索掛著幾顆人頭。

  而且從發式上看,男女老弱皆有!

  “鄧千總,這是?”

  單純男人的頭顱,可能葉宗留就不會詢問了,但里面還有婦孺跟老弱,這就挑戰了他行事準則的底線。

  “城破之后,泉州府的一群狗官趁亂出逃,這不正好把他們都給抓回來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鄧新安臉上浮現出一抹復仇的快意笑容。

  他當初為官府養馬的時候,不僅僅薪酬微薄動則打罵。更重要一點就是養的馬匹出現了什么意外,損失要記在馬夫身上,鄧新安因此賠的家破人亡,年幼妹妹活活餓死。

  現在風水輪流轉,當初那些高高在上的狗官,終于也有了搖尾乞憐的時候。

  同樣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鄧新安不會有絲毫的憐憫!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去面見鏟平王。”

  聽到這個回答,葉宗留嘆了口氣。

  血海深仇之下,這種事情無法簡單的用對錯來判定,甚至就連禍不及妻兒,都不知道能否適用。

  只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葉老大請便。”

  鄧新安拱了拱手,然后招呼著手下讓出一條道來。

  當沉憶辰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鄧新安投過來一抹挑釁的目光。

  他知道葉宗留這幾日離開是去做什么,自然就能猜測到沉憶辰等人的身份。

  就算貴為狀元,曾經治水有功,可如今朝廷命官在鄧新安眼中沒有任何區別。

  泉州府的狗官殺的,京官狀元難道多一個腦袋嗎?

  對于這種眼神,沉憶辰面無表情的迎了上去。他是秉持著公心大義,不愿意福建動亂最終落得一個人頭滾滾的下場,并不意味著他會對起義軍無限度的妥協。

  很多時候糟糕的秩序,也遠比沒有秩序要強。站在家國天下的角度,大明王朝還沒有腐朽到明末階段,讓絕大多數百姓都活不下去的地步。

  東南起義的貧苦百姓,都有著他們各自的苦衷,可造成的后果,一不定是正面的。

  過了外圍封鎖線后,沉憶辰看到了遍地的營帳,以及各路行色匆匆的起義軍。不過葉宗留麾下的礦工跟蔣福成麾下的爐丁,依舊沒碰到過。

  問了幾名傷員后才知道,礦工跟爐丁是這次攻城的主力部隊,現在基本上都在泉州城內。

  聽到這個消息,葉宗留臉上的神情有些復雜。站在理智上來說,礦工跟爐丁紀律性跟執行力,要遠超鄧茂七收納的農民佃戶。

  好鋼用在刀刃上,想要快速攻破泉州城,勢必會用上他們。

  可站在情感上來說,這群人里面大多數,都是跟隨自己十幾年的弟兄,攻城主力就意味著傷亡慘重。

  當然還有一絲葉宗留不愿承認的預感,那便是鄧茂七可能有意的削弱自己跟蔣爐頭力量,從而完成對起義軍的全面整合。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對于起義軍來說同樣如此。

  泉州城北墻已經完全塌陷,沉憶辰等人幾乎是從廢墟上走了進去。曾經繁華的街道,遍布著各式衣著的尸體,有守城衛所官兵的,有攻城起義軍的,還有粗布麻衣的當地百姓。

  這種如同修羅地獄般的場景,帶給了沉憶辰極大的沖擊,他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此時此刻,他才真正切身體會到,什么叫做戰爭的殘酷!

  繼續前行,能看到的起義軍士兵越來越多,很多曾經的福建礦工跟爐丁,見到葉宗留后都紛紛向他抱拳行禮,同時大聲告知著他們的輝煌戰果。

  只是葉宗留的臉上,卻并沒有多少勝利的喜悅,因為他看到了街道兩旁的民居跟商鋪,大多已經被撬砸開來,毫無疑問經歷過一場洗劫。

  古代攻城后掠奪,除了極少數治軍嚴格的部隊,幾乎是司空見慣的現象。

  但葉宗留終究不是充滿野心的梟雄,他骨子里面的身份,還是那個遭受到不公待遇的貧苦礦工。

  朝廷有錯,官府有錯,泉州城里面的百姓又何錯之有?

  他們當中的大多數,可能是跟自己一樣的窮苦百姓,如今賴以為生的家當跟口糧被搶,日后靠什么活下去?

  就在此時,一小隊起義軍奔赴而來,為首的滿臉硝煙跟血漬。他看到葉宗留后,咧開嘴大聲笑道:“葉大哥你終于回來了,我們攻下了泉州城,從此福建半壁江山都是屬于義軍!”

  此人就是葉宗留的礦工心腹陳恭善,從來往士兵口中得知葉宗留進城了,立馬率領著手下趕過來迎接,同時向著老大分享攻陷泉州城的喜悅。

  當然他們此刻也跟其他義軍沒什么區別,身上大包小包帶著搶掠來的物資。

  “善恭,是誰下令允許劫掠的?”

  葉宗留沒有喜悅之心,反而面色凝重詢問了一句,他不想曾經忠肝義膽的弟兄,變成燒殺搶奪的惡匪!

  感受到葉宗留語氣中的嚴厲,陳恭善笑容僵在了臉上,然后有些弱勢的回道:“這不是劫掠,是鏟平王下令殺貪官、打土豪、沒收財物的。”

  “可這些城內普通百姓,他們是貪官土豪嗎?”

  葉宗留隨手指向兩旁的房屋,這里面沒有一幢是朱門高宅,它們已然沒有免于劫掠。

  “葉老大你誤會了,這真不是劫掠。鏟平王說過先行統一收繳財物,然后再分給貧苦百姓,我們手上東西后續都要上繳的!”

  陳恭善滿臉的委屈,他們也是貧苦出身,何嘗不知道百姓艱難。

  明明鏟平王大仁大義,怎么能說是劫掠。

  聽到這段對話,一路上始終保持沉默的沉憶辰,這下終于開口了。

  “鄧茂七真不愧為亂世之梟雄,手段果然了得。”

  葉宗留沒有明白這樣做的意義,沉憶辰卻明白了。

  全面掠奪財物,就意味著整個泉州城的百姓,必須依附于起義軍,否則他們就活不下去。

  對于現在的起義軍而言,攻下泉州城后必然會面臨朝廷的反撲,他們迫切需要擴充自己兵力,人越多越好。

  用拉壯丁的手段,雖然有著同樣的作用,卻很容易遭到反噬。而掠奪財物再分配,這種間接拉人的手段,百姓抗拒心理就要小上許多。

  同時當最后錢財米糧發放到手中,很多人還會生出一股感激之心,真正的認同跟自愿加入義軍。

  難怪鄧茂七能從一個出身卑微的佃農,成為數十萬義軍的領袖,攪和整個大明東南風云際變,果然手段能力遠超于常人。

  說實話,此刻沉憶辰都有些期待,去會會這個亂世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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