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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 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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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斬下來的人頭沉憶辰并不是第一次見,當初西南麓川受降大禮上,邊軍呈現上來的便是麓川首領思任法的項上人頭!

  可那顆人頭為了保證送到京師,經過石灰等等防腐材質處理,幾乎與正常膚色產生了極大的不同。

  而現在這顆人頭,很明顯被斬殺不久,除了膚色略顯慘白發灰,其他基本上與常人無異。

  只是沉憶辰有些不明白,為何軍情急報是一顆項上人頭?

  不過這個疑問,很快便被布政使張琛給出了答桉。

  他盯著木盒中的人頭細看了幾眼后,臉上表情浮現出一抹驚異,然后下意識喊出了名字。

  “熊太守!”

  太守是明朝知府的別稱,一般上官稱呼下官,就用這個稱呼來代替。

  整個福建布政司,熊姓知府只有一個,那便是泉州知府熊尚初。

  早在數日之前,熊尚初突圍兵敗,被鄧茂七率領的農民起義軍俘獲,從此音信全無。

  結果萬萬沒想到,今日他的項上人頭,被送到了福建文武官員,乃至京師提督軍務的“欽差”面前。

  什么叫做打朝廷的臉,這種行為就是!

  “狂妄至極!”

  喜寧充滿怒氣的大喝一聲,他擔任鎮守太監多年,兇殘如蒙古鐵騎,俘獲大明朝廷命官,都不敢隨意虐待斬殺。

  退一萬步說,蒙古人就算真的想殺,動手前也會跟明朝交涉一番,談崩了才會下手。

  早在進入福建途中,喜寧就得知了軍報,泉州知府熊尚初被生擒。他原本還打算到了福州府衙門后,派人跟叛軍進行交涉,看能不能把人給贖回來。

  現在對面直接蹬鼻子上臉,給了自己這個新到任監軍一個下馬威,這讓豪橫慣了的喜寧如何能忍?

  “鄧都司,福建衛所還有多少兵馬,豈能眼睜睜看看賊軍如此猖狂!”

  喜寧這下是動了真怒,要知道前面被俘殺的福建布政司參議,官職為從四品。而泉州府知府熊尚初,官職為正四品。

  福建暴亂后短短時間內,兩名緋袍大員被殺,傳到朝中定然會引發軒然大波。喜寧不愿意給王振留下任何攻擊自己的把柄,那么就必須給皇帝跟朝廷一個交待!

  “這個……這個……”

  面對喜寧的詢問,福建都指揮使鄧安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他呈交的福建軍情,僅僅是告知了泉州知府熊尚初冒進被俘,壓根就沒提自己馳援失敗,反倒中了賊軍埋伏的事情。

  現在鄧安手中可戰之兵,估摸著還不過萬。

  就這數量,他怎么敢跟喜寧坦白?

  “鄧都司,莫非是忘記咱家擔任何職了?”

  看著鄧安半天不說話,喜寧冷冷的警告對方一句。

  雖然明朝中期監軍不像末期那樣,掌控著對武將的生殺予奪大權。但只要喜寧向皇帝上疏彈劾,鄧安革官問罪的幾率可以說是百分之百。

  這種威脅之下,諸如右布政使宋彰這等文臣,哪怕本身是諂媚之徒,當著地方文武官員的面,也得裝裝樣子咬牙硬撐氣節形象。

  鄧安身為武將,就沒這方面的顧慮,當即朝著喜寧下跪認錯道:“回稟監軍,末將無能,現福州府軍營中可用之兵,不足萬人!”

  瞞是瞞不下去了,鄧安干脆心一橫把事情給說出來。

  參議竺淵跟知府熊尚初的身亡,已經宣告這批反賊兇殘至極。等泉州府淪陷后,下一個被圍攻的州府,毫無疑問就是福州府。

  鄧安感覺自己是掌控不了局勢,接下來就看喜寧跟沉憶辰,如何處理這樁爛攤子。再怎么樣革官問罪,總比身首異處要強,他才不想步竺淵等人的后塵。

  “不足萬人?”

  喜寧聽到這話,只感覺眼前有些發暈。

  之前在杭州接到軍報,他預估著最壞的結果,福州府還能號召數個衛所的兵力,一兩萬人還是有的。等到自己與沉憶辰就任后,再以提督軍務的名義整合全省兵馬。

  按照往常明朝平叛的慣例,有個三萬左右的兵力,就足以橫掃賊軍這群烏合之眾。

  結果現在看這架勢,軍報中一兩萬人都是虛報的!

  北境九邊衛所軍戶數量,最夸張的情況下也不過打七折。喜寧還想著福建都司再怎么大膽,打五折已經是極限了。

  自己還真是低估了這幫人的熊心豹子膽,連打三折都含有水份,難怪整個戰場局勢兵敗如山倒!

  “混賬東西!”

  喜寧氣急呵罵了一句,他此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除了憤怒還有一絲后悔。

  早知情況這樣,就不該答應沉憶辰一切照舊,現在人都已經到了福建,就意味著正式開始履行職務。

  再向朝廷上疏調兵遣將,先不說要承擔怎樣的責任,單單等朝廷大軍來到福建,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這段時間萬一賊軍來圍攻福州府,自己身為監軍莫非還能棄城跑路不成?

  真要敢這么做,那福建糜爛這口黑鍋,便扣在了自己身上,這輩子想要在紫禁城站穩腳跟都無望!

  感受到喜寧似有似無的把目光,望向自己身上,沉憶辰就大概猜測到了對方后悔想法。

  無論表面裝的多么強硬正派,喜寧終究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否則也不會在土木堡之變被俘后,當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漢奸”。

  不過準確來說,喜寧是女真人,只能算是當了個“明奸”。

  “鄧都司,福州三衛駐地在哪?”

  對于這幫福建地方官員,沉憶辰是沒指望他們能靠得住,想要穩住局勢還得靠衛所兵馬。

  福州府是福建布政司省城,常年駐防著福州中衛、福州左衛、福州右衛這三衛兵馬。沉憶辰打算視察軍營看看情況,只要將士們士氣可用,有萬人就足以保證福州府無憂。

  畢竟古代全副武裝的正規軍戰斗力,相比較臨時起義的農民軍,可謂是天壤之別。特別是身披重甲的情況下,普通起義軍手中的粗糙武器,站著打半天都可能破不了防。

  “回稟沉提督,就在五里之外。”

  跪倒在地的鄧安,趕忙調轉了一個方向,望著沉憶辰告知了福州三衛駐地位置。

  “鄧都司,先起來吧。”

  沉憶辰先讓鄧安從地上站起來,不管他在軍務上有多么不堪,只要坐在福建都指揮使這個位置上,就必須得保證他的尊嚴。

  原因無他,身為一省領軍主將,如果就連鄧安都沒有嵴梁骨,底下將士如何硬氣?

  明末軍隊之所以拉垮的不成樣子,根本原因之一,就在于“以文馭武”太多,導致武官將領不如狗,底層軍士更是如同螻蟻。

  士氣很大程度上源自于自信跟尊嚴,這點沉憶辰與喜寧不同,他不會把自己的立威手段,用在對領軍主將的羞辱欺壓上。

  “是,沉提督。”

  得到沉憶辰許可后,鄧安從地上站了起來,后怕的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

  “喜公公,既然福建情況緊急,下官有提督軍務之責。就不進城修整,先去福州三衛的駐地視察一番。”

  “沉提督盡忠職守,那就勞煩辛苦一遭了。”

  沉憶辰愿意現在就去收拾爛攤子,喜寧自然求之不得。

  不過話說回來,整頓軍務本就是沉憶辰的職責,監軍并不負責具體軍務,僅僅是督察制衡地方軍政罷了。

  “鄧都司,還請派一人領路。”

  “是。”

  鄧安點了點頭,轉身朝著都指揮使司一名武將說道:“馮僉事,出列!”

  只見一名全副鎧甲的武將從隊伍中站了出來,拱手道:“末將在!”

  “你即刻帶領沉提督視察軍營,不得有誤!”

  “末將遵命!”

  這名武將大聲領命后,就來到沉憶辰面前拱手道:“末將福州中衛指揮僉事馮正,見過沉提督!”

  明朝地方軍隊一般有兩套指揮體系,分別是都指揮使司,衛指揮使司。

  兩者官職名稱基本相同,區別就在于衛指揮使司要低一個級別,比如都指揮僉事為正三品,衛指揮使僉事為正四品。

  不過一般情況下,都指揮使司更像上級主管部門,衛指揮使司才直接領導將士。鄧安派馮正來帶領沉憶辰視察軍營,很明顯是打算徹底坦白,讓這個提督更真實了解現狀。

  畢竟要是沉憶辰能挽回局勢平叛,鄧安時候遭受到的罪責也要減輕許多。再想辦法走走京師的人脈關系,說不定就能烏紗帽都能保住。

  “有勞馮僉事,帶路吧。”

  “是。”

  相比較鄧安的油滑軟弱,馮正身上展現出一副明朝職業軍人的氣勢,轉身騎上一匹戰馬,就準備領著沉憶辰前往軍營駐地視察。

  既然是以文官掌武事,沉憶辰自然得展現出自己“強硬鐵血”的一面。他也沒有坐馬車,而是讓武銳遷過來一匹高頭大馬,率領著親衛跟在馮正的身后。

  看著一行人疾馳而去,福建布政使張琛,用著試探性的語氣向喜寧說道:“喜公公,要不您還是先進城?”

  “嗯。”

  這次喜寧沒有多言,點了點頭就大步朝著福州府內走去。

  怒氣也發泄了,立威也立過了,半個月日夜兼程連續趕路,早就讓他感到腰酸背痛,打算好好舒緩一番。

  局勢歸局勢,論起個人享受,喜寧從來都不會薄待自己。

  五里路對于騎馬而言,僅僅十來分鐘就到了,沉憶辰隨著馮正來到一處山谷平地,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望無際的帳篷連營,門口守衛的士兵懷抱著兵器,松松散散的倚靠在圍欄上,看不到一絲勇武的精氣神。

  沉憶辰一路科舉走來,雖然屬于標準的清貴文官,但他接觸過的大明將士也不少。

  前有凱旋而歸的南征軍,中有李達等人統率的京營,后有山東布政司掌控的東昌衛、泰安衛。

  不管是邊軍,還是京營,亦或者地方衛所。至少沉憶辰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身為職業軍人的紀律跟勇武。

  可眼前這批守門士兵,如果把身上的軍袍給脫了,絕對沒人能想到他們是衛所軍士。

  “馮僉事,福州三衛乃福建都司的絕對主力,軍容軍貌就如此嗎?”

  沉憶辰有些不滿的質問了一句。

  地方千戶所這德行也就罷了,畢竟很多軍戶半農半兵。而福州三衛可是精銳部隊,理論上應該兵強馬壯,裝備精良,現在表現的也太松懈了一點。

  “回提督,福州三衛疏于操練,最近又接連敗于賊軍。如今整個軍營士氣低迷,人心惶惶,是末將失職!”

  馮正解釋了部分原因,另外部分他就不敢多言。

  那便是福建都指揮使司貪墨嚴重,拖欠衛所軍士的軍餉可謂家常便飯。最近這一年來各地起義不斷,更讓福州三衛將士身心俱疲。

  浴血奮戰連個賣命錢都沒有,能有士氣才怪!

  馮正口稱失職,沉憶辰卻不好怪罪與他,原因在于一個正四品的衛指揮僉事,想要背鍋都不夠資格,找他怪罪出氣又有何用?

  “還有為何駐地會選擇在山東,萬一賊軍來襲堵住出口,豈不是甕中捉鱉?”

  沉憶辰感覺這駐地選址也有很大問題,但凡起義軍膽子大點兵行險招突襲,福州三衛就交待在這里了,整個福州府乃至福建布政司,都將成為一座空城!

  “回提督,福建多山找尋空地不易,此處是離福州府最近的駐地。”

  “另外福州乃省城,藩臺、都司等首腦齊聚于此,必須得就近護衛周全。”

  后面這句話,其實是馮正委婉的說出了駐扎山谷的真正原因,那便是離福州府近,遇襲能第一時間增援。

  至于福州三衛駐地本身會不會遭遇襲擊,那就不在福建文武高官的考慮范疇之中。

  “尸餐素位!”

  沉憶辰實在忍不住怒罵了一句,見過蠢的,真沒見過一窩這么蠢的。

  不過話說回來,但凡福建布政司文武官員厲害點,就不會誕生東南大起義。或者退一步說,以福建布政司的兵力,起義也將很快消滅在萌芽之中,哪會演變成今日這種局面。

  “先進去吧。”

  罵完之后,沉憶辰平復了一下情緒,事已至此再罵也沒用,只能想辦法亡羊補牢。

  一行人走到了軍營面前,懶洋洋倚靠在圍欄上的守門士兵,這才發現有人過來了。

  當他們發現是馮正后,于是趕緊單膝跪地道:“小的拜見馮僉事。”

  “起來吧。”

  馮正擺了擺手,示意守門小兵先起身。

  “馮僉事前來,小的這就去通報指揮使。”

  說罷,一名守門士兵就打算去進行通報,不過就在這時沉憶辰叫住了他。

  “不必了,吾等自己進去面見指揮使即可。”

  守門士兵聽到沉憶辰的阻攔,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發現是名身穿青袍的文官。

  于是拿不定主意,把目光望向了馮正,等待他的指示。

  “你們繼續在此看守,本將自己進去。”

  “小的遵命。”

  這邊馮正話音剛落下,那邊沉憶辰便徑直走入了軍營之中。

  進入福州三衛駐地后,可能是山谷地區空氣不太流通,加之衛生條件極差,沉憶辰立馬就聞到了一股澹澹的臭味。

  要知道越是人員密集,就越需要注意干凈,否則以古代的醫療條件極易爆發瘟疫。想當初沉憶辰在山東建立粥棚安置災民,他首先搭建好的是廁所跟污水溝,就是為了避免疫情的發生。

  現在快要進入三月,意味著暖春即將要到來,先不管福州三衛軍紀,至少這種環境沉憶辰無法容忍。

  一路向著深處走去,沉憶辰看到福州三衛士兵,橫七豎八的坐在地上聊天,亦或者是雙眼無神的注視著自己,時不時還能聽到帳篷中傳來痛苦的哀嚎聲。

  出鎮地方沉憶辰并沒有穿著御賜斗牛服,更沒有以翰林官的身份假借緋袍大員官服。一身五品左春坊大學士青袍,對于衛所士兵而言,并不是太顯眼,還不如跟隨在沉憶辰身后的馮正。

  至少后者,時不時有士兵認出來行禮。

  不過這樣也讓沉憶辰看到了軍營中最真實的一幕,此刻福州三衛絕大多數士兵,都處于一種低迷、消沉、麻木的狀態中。

  這里面不僅僅有接連戰敗的因素,更多在于軍心混亂,很多人不知道為何而戰,甚至還有不少生出了“反叛”之心。

  越往里面走,展現出來的情況越觸目驚心,沉憶辰甚至看到一些帳篷中,躺著許多重傷奄奄一息的士兵。他們的眼神已經不能用麻木來形容,而是已經失去了所有光澤,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馮僉事,這是怎么回事!”

  戰時大批受傷士兵沒有接受醫治,還情有可原。現在軍營駐地,依然有著這么多士兵如同“廢棄物”一般等死,沉憶辰只想到了“物傷其類”這個成語。

  就這種處境,接下來遇到起義軍來襲,還能指望福州三衛將士賣命?

  “泉州府被賊軍圍困,福州三衛多次馳援死傷慘重,遺留下來大批傷員。”

  “我不是問你傷兵怎么來的,而是問你為何沒有救治!”

  這一刻沉憶辰終于壓制不住心中怒火,朝著馮正呵斥起來,同時他陡然提高的音調,也吸引了營地中很多衛所士兵的目光。

  為何一個身穿青袍的低品階文官,能這般訓斥衛指揮僉事,而且看這架勢,好像還是幫弟兄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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