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大明勛戚()”
正統十年十二月初一,距離農歷新年只剩下最后一個月的時間。
此時張秋鎮黃河堤岸下,卻一改往日災后的陰霾,出現了一副人聲鼎沸的場景。
數萬各地災民、山東衛所軍士、兗州本地鄉親、布政司官員、乃至代表著魯王府的長史簡寧,紛紛在此肅穆佇立,目光望向河堤上那一身緋袍的沈憶宸。
沈憶宸并沒有注視堤岸下的場景,他的面前有著一張長長的供桌,上面擺放著香燭祭表,以及三牲六畜。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古代大型土木工程動工之前,都得祭拜天地鬼神,更何況治理黃河這般大興水利。
沈憶宸不是什么迷信的人,甚至對于他而言,“不問蒼生問鬼神”是件極其可笑的事情。
但這一次祭拜他卻虔誠無比,各種禮數周全,儀式顯得隆重無比。
因為沈憶宸敬的不是天地鬼神,而是國運蒼生,為了讓在場的萬千河工民力安心。
宣讀祭文,焚燒祭紙后,沈憶宸轉過身來,面向堤岸下的百姓官吏。
“自先宋以來,歷朝歷代飽受黃河水患之苦,到了我大明更為甚焉。”
“太祖開國至今七十余載,山東境內河壩大大小小決堤數十次,一方水土并沒有養育一方人,百姓可謂是深受其害,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
沈憶宸這番話語說出來,在場的陽谷縣災民以及各方趕來的流民,很多人感同身受紅了眼眶。
不說以前的水患,就單單今夏的張秋鎮決堤,多少家庭妻離子散,流離失所。
更有甚者,不得不賣兒鬻女,眼睜睜看著父母妻兒死在自己面前!
黃河之水對于沿岸百姓而言,真可謂是又愛又恨,它帶來了生的希望,同樣帶來了死的絕望。
“本官奉天子令出鎮山東治水,今日在此向你們承諾,定當竭盡全力馴服黃河之水,讓蒼生萬民不再受黃河之害!”
大明開國這幾十年下來,朝廷每隔幾年就得派出個治水大臣,類似的豪言壯語其實當地百姓已經聽麻木了。
雖然沈憶宸賑災濟民,讓很多災民都對他尊崇敬重,但要說能馴服黃河水患,依然沒幾個心里面認為可以成功。
特別是堤岸下山東布政司官員,臉上的表情就更加令人尋味。別說是每隔幾年了,單單就幾月之前,布政使洪英就放出話要到張秋鎮堵住決口。
結果呢,豪言壯語說了一大圈,灰溜溜的返回了布政司衙門,被很多人視為笑柄。
“黃毛小兒不知天高地厚,歷朝歷代能人輩出,黃河水患要這么好治理,還用等到今日?”
左參政馬國輝面露不屑,沈憶宸這番言語忽悠下老百姓還行,在自己等人面前毫無意義。
“據說沈憶宸治水需要十萬民力,如今滿打滿算也才三萬人,在下很好奇他要是知道災民無人前往張秋鎮后,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曹希卻是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沈憶宸派出這么多路運軍摧毀關卡,就是想要災民充當徭役民力。
如今計劃被撫臺給看穿,估計河工民力上限就眼前這些人了,猴年馬月才能完成治水大業?
“低調點,慎言。”
巡撫張驥提醒了一句,他還沒有做到在山東布政司只手遮天,兩旁還有其他同僚在此。
現在就嘲諷為時尚早,萬一沈憶宸惱羞成怒,以他的身份背景,還是能搞個兩敗俱傷的。
“撫臺教訓的是。”
馬輝國跟曹希兩人,略微欠身低頭向張驥認錯,不過臉上表情卻完全沒有當回事。
這段對話被站在側旁的布政使洪英盡數聽進耳中,他心中有著一股憋屈的無名怒火。巡撫是節制地方三司沒錯,但同為從二品大員,自己這個布政使就這般被視若無睹嗎?
而且身為一方親民官,就算與沈憶宸不對付,在治水的大是大非上,何需如此冷嘲熱諷?
還有更重要一點,就是從左參議曹希的話語中,洪英察覺到這群下屬,好像跟巡撫張驥在背后有所謀劃,自己卻一無所知。
這般明目張膽的越過上官,簡直與架空無異,如何能忍?
河堤大壩上的沈憶宸,并不在乎山東布政司的官員怎么看待自己,他只在乎能否聚集民心共同治水!
只見沈憶宸大手一揮,蒼火頭等人抬著幾個大木箱子過來,從扁擔的彎曲程度上看,這幾口木箱異常沉重。
面對這突然的舉動,下方官員與民眾眼神中,都流露出疑惑的目光,不知道沈憶宸想要做什么。
“蒼火頭,打開木箱!”
“是!”
幾口木箱依次掀開,白花花的銀子在光線的照耀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大道理的話,剛才本官已經說過了,現在就來跟鄉親父老們講講實利。”
“世人皆知徭役嚴苛,本官偏偏要逆其道而行之。在此向諸位再承若一件事情,凡參與河工之事的民力,除了頓頓能吃上白面米飯,一日能加餐肉食外,每月還能領取工餉半兩。”
“如若河工之事能超越預期,完工之日本官再每人賞銀一兩。并且所有工餉如實發放,絕不克扣!”
沈憶宸深知說的再好聽,不如把錢給到位的道理。
特別明朝絕大多數百姓,大字都不識幾個,你跟他們說什么治水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不是個笑話嗎?
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誰有閑工夫去想千秋萬載后的事情?
只有飯吃飽了,錢到手了,才能充分的調動他們積極性。否則靠著沈憶宸個人救濟的恩情,還得了一時,還不了一世。
并且為了讓效果更加震撼,沈憶宸特地與運河上貿易的商家,兌換來這一箱箱的白銀。
能看得見摸得著的真金白銀,遠比空口無憑,有效百倍千倍!
果然當這白花花的銀子出來之后,本來還有些茫然若迷的災民們,都感到心頭一熱!
“狀元公真乃當世青天,不但賑災救助了吾等,徭役還能有工餉發放,古往今來聞所未聞!”
“小的沒聽錯吧,頓頓能吃白面米飯,還能吃上肉?”
“這段時間粥棚都發放過幾次肉食了,狀元公所言豈能有假?”
“沒錯,以前風調雨順年份,都得逢年過節才能粘點油腥。大災之年狀元公粥棚發放肉食,如若不是吃到嘴里,說出去別人都不敢相信!”
沈憶宸這段時間賑災濟民的效果顯現出來了,這番放在別人嘴中堪稱離譜的話語,現場災民卻無一人質疑。
他們都相信沈憶宸會說到做到,參加河工徭役不但能吃飽飯,還能有工餉拿!
感受到下面災民逐漸高漲的積極性,沈憶宸趁熱打鐵道:“父老鄉親們,本官在此向你們立誓,河工大業一日未成,一日不回朝!”
這局承諾,是以往任何治水大臣,都不敢向百姓們說出來的話語。
今日沈憶宸說出來了,并且在場數萬人還信了!
“狀元公治水,老子哪怕豁出去這條性命,也得把事情給辦成!”
“還有我,這條命就交給狀元公了,死也得死在河提上!”
“狀元公對我有再生之恩,河工之事誰敢出工不出力,得問過我的拳頭。”
“老小兒只要還有一口氣,就陪著狀元公馴服黃河這條惡龍!”
如同火山爆發一般的百姓怒吼,讓之前還嘲笑沈憶宸的布政司官員們面面相覷。
這種只存在于史書跟故事中的萬民擁護,沒想到今日卻得以親眼所見,映襯著自己的嘲笑如同小丑。
甚至就在這個時候,陽谷縣衙本地差役們,紛紛跪在在地,滿臉激動向著沈憶宸拱手道:“卑職愿為僉憲鞍前馬后!”
很多時候不知該說是環境影響人,還是人改變了環境。
陽谷縣大多數本地官吏差役,之前哪怕于心不忍,卻依然成為了縣令孟安維的走狗爪牙,差點“圍殺”數萬父老鄉親。
如今有了沈憶宸站出來,讓他們回憶起這里終究是自己的生養之地,誰都有親朋好友在這場大災中遇難。
能奔赴光明,誰又愿意身處黑暗,他們這一刻徹底被折服,愿為沈憶宸,愿為自己的家鄉,獻一份力!
“狀元之名,就有這般魔力嗎?”
曹希語氣中有些不可思議,愚民之事他也經常做,卻從未見過這種死心塌地般的信任。可能其中最大的區別,就是自己沒有狀元及第的功名。
但問題是,一個狀元頭銜,就有這么大的效果嗎?
“百姓愚昧而已,沈憶宸哪來的銀錢讓他們頓頓白面米飯,更別說什么工錢餉銀了。”
馬輝國依舊死鴨子嘴硬,沈憶宸就連賑災濟民的銀子,都是敲山東布政司的竹杠。
治水的河工銀以朝廷的尿性,能保證工程所需就得千恩萬謝了,還想吃好的發工錢,做夢吧!
“愚昧?”
一道冷笑聲音從洪英嘴中傳來。
“陽谷縣災民現在情況如何,哪怕爾等沒有到粥棚去親眼所見,今日也能看到他們氣色狀態。”
“這等精神相貌,能在其他州府流民身上見到嗎?”
洪英可謂是忍了許久,終于出言訓斥了。
他剛來到陽谷縣的時候,也跟布政司其他官員一樣,對于沈憶宸囂張跋扈的行為舉動,很看不順眼。
但無論如何,洪英在決堤之初都親臨過陽谷縣,知道這里是一副怎樣的人間地獄慘狀。
帶著一絲身為親民官的責任感跟同情,在沈憶宸離開縣城前往張秋鎮后,洪英獨自來到了災民聚集的河處,想要看看現狀如何。
結果這一看,簡直顛覆了他的認知跟想象,整個河灣處數萬災民井井有條,絲毫其他地方災民那種瘦骨嶙峋、污水橫流的場面。
除了臨時搭建的居所簡陋外,災民們頭有遮蓋之物,身有御寒之衣。
最讓洪英震驚的還是粥棚伙食,放在別的地方粥棚大鍋里面,能有一碗稀粥而不是淘米水,就已經稱得上良心了。
陽谷縣的粥棚任何一個大鍋里面熬制的米粥,都能插上筷子而不倒,濃稠的簡直跟白米飯無異。并且每隔五天,每人還能分得一塊白花花的豬肉,對于賑災伙食而言簡直想都不敢想。
沒有這些賑災濟民的基礎,今日沈憶宸就不可能得到萬民的信任,豈是一個狀元頭銜就能概括?
洪英的話語,讓馬輝國跟曹希連忙拱手稱是,不再多言。
雖然平日里他們兩個,幾乎沒把這個“傀儡”上司給放在眼中。但基本面子還是要給的,特別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不過就在此時,張驥也開口說道:“洪藩臺言重了,沈僉憲賑災濟民之功吾等自是不能否定,而發放河工餉銀,可不是說說而已,朝廷若不下撥銀糧,就得在山東地界搜刮。”
“以如今山東衙門的存銀存糧,能支撐得起沈僉憲的宏偉目標嗎?”
張驥半事情半偷換概念的說了番話,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給曹希跟馬輝國兩人撐腰。
現在山東布政司里面大半數高官,都已經唯張驥馬首是瞻,洪英就老老實實當個紙糊布政使就好,何必為了沈憶宸多事?
聽著張驥的話語,洪英本來那股抑制不住的憤怒,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史書上對洪英的評價,是為人端重詳雅,在官無赫赫之舉,而亦不失為善人長者云。
簡單點翻譯就是為官沒什么功績,人倒是個好人。除此之外,他還有著骨子里面的軟弱。
景泰三年洪英升任右都御史兼浙江巡撫,奉旨去考察地方官員賢能。結果他被地方官你一言我一語,給糊弄的迷迷糊糊,感覺評斷不出來,于是向皇帝乞求致仕。
如今山東洪英遭遇的處境,無非就是數年后情景提前上演罷了。
“撫臺所言甚是,uu看書本官考慮不周了。”
看著洪英退讓,本來都有些畏懼的曹希兩人,心中鄙夷更甚。
就這種軟弱上官,跟著他能有什么前途,稍微有點野心的都“棄暗投明”了。
祭河儀式結束后,沈憶宸就下令縣衙主簿陳濤,率領著數萬災民轉換而來的民工,投入到開槽河道的工程中。
無論想要怎樣治水,都得先把潰堤的決口給堵上,否則張秋鎮就是半邊澤國。
準備返回縣衙的張驥等人,看著熱火朝天開干的民工,不知為何心中卻生出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謊言這種東西能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沿河兩岸想要封鎖消息是不可能的事情,很快張秋鎮治水民工的待遇,就會傳遍三省八府之地。
僅僅是不同粥棚得區別,可能流民們不敢冒險長途跋涉到張秋鎮。但要是再加上工錢的誘惑,恐怕四處求食的災民們,將會蜂擁而至,解決沈憶宸的人力缺口。
這樣看來,自己棋高一籌的“妙招”,被沈憶宸給莫名其妙的破了。
沈憶宸到目前為止,還不知張驥在背后搞的小動作,如若是知道的話,估計他會輕蔑一笑。
張驥這種謠言方案,可能對于大多數明朝官員而言,幾乎是無解的難題。因為他們跳脫不出思維的局限性,也沒有那么大的魄力去發放工錢餉銀。
但沈憶宸不同,他從始至終就沒想過“白嫖”二字,干活拿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徭役也莫不例外。
陰謀詭計在真金白銀面前,可謂是不堪一擊,更別論沈憶宸還有民心所向。
你拿什么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