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忙?
聽到這話,沈憶宸仔細的打量了這位卞先生兩眼,來確認自己以前是否見過或者認識。
但在腦海中搜索半天,都找不到相關的記憶,不知是自己真沒見過,還是已經忘記了。
既然不認識,那對方為何要幫自己忙?
沈憶宸從來都不相信,在官場這種虛與委蛇的是非之地,還存在無緣無故的好。對方付出過什么,那必然就是想要在自己這里得到什么,等價交換才是官場的生存之道。
“不知卞先生幫了在下何忙?”
“沈小友,你看過發案榜單了嗎?”
“還未看過。”
“不愧是你。”
卞和臉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只有沈憶宸這種超凡脫俗之人,才會在小小年紀,把府試案首都不放在眼中吧。
其實這點卞和還真想錯了,沈憶宸不是懶得看發案榜單,而是在吏員報喜之后,他就趕著把取中案首的消息,告知兩位老師去了。
一圈下來,直到夜幕降臨才回家,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看發案榜單。
“如若沈小友看過發案榜單的話,就會得知除了你高中案首外,成國公府家塾還有三位宗親,被取中為童生了。”
話不用說的太明白,僅從卞和這一句,沈憶宸就已經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府試那日,沈憶宸還與朱慶宇等人發生過幾句嘴炮,準確來說,是沈憶宸單方面碾壓。
因為當說到對方幾人,能集體來參加府試不同尋常后,朱慶宇就很明顯不太敢還嘴了。
當時的沈憶宸并沒有太當回事,畢竟幾句言語之爭,過去也就算了。哪怕心中有所懷疑,沒有證據的事情,說出來更像是污蔑。
現在卞和舊事重提,就說明問題出在了朱慶宇等人身上。
“卞先生是說另外三位朱氏宗親,試卷有問題?”
“這話我不敢說。”
卞和很聰明的撇開了,先不說會不會得罪成國公朱勇,單論這三人府試是被自己東翁取中,承認他們試卷有問題,豈不是變相承認李敏也有問題?
一名合格的幕僚,是絕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是晚生唐突了。”
沈憶宸也很快意識到自己言語上的瑕疵,趕忙向卞和道歉。
“無妨,今日發榜之后,此事必然會在考生士子中議論。沈小友你高中案首,將萬眾矚目,恐會有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隱患。”
卞和用上了隱患二字,幾乎是明擺著告訴沈憶宸,朱慶宇等人的試卷有問題,而且大概率會連累到你。
并且身為案首,你所遭受到的質疑跟非議,恐怕比朱慶宇幾人加起來還要多,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了。
“晚生明白了,謝卞先生提醒。”
沈憶宸此刻嘴角露出苦笑,他并不只是明白了朱慶宇幾人試卷有問題,而是更多理解了那日與成國公朱勇的對話,什么叫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就算沒入宗譜,事實上跟成國公府宗親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但在外人眼中,自己依然是成國公府的一員,榮辱與共。
難怪朱勇絲毫不在意什么父子隔閡,依然大度的舉薦自己蔭監,究其根源就在于此。
“不過沈小友也無需過于擔憂,此事同樣有解決之法。”
“解決之法就是賞花游會?”
“沒錯,沈小友果真天資聰慧。”
卞和贊許的點了點頭,自己沒有看錯人,沈憶宸眼界格局遠超尋常童生,此子日后必然魚躍龍門。
“應天府試的考生,多是達官貴人之子,想要破解非議,就讓旁人無可爭議!”
這就是應天府試與其他州府最大的不同,身為明朝陪都兩京之一,有話語權的考生大多都是貴家公子。
流言非議這種東西,你不可能一個個的去辟謠解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們都集中起來,一次性解決。
而賞花游會,就是這個時機!
“卞先生今日所助,晚生銘記于心。”
沈憶宸此刻也明白了,卞和開始所說的幫個小忙是什么了。不出意外的話,讓自己參加賞花游會,就是他向府尹提議的。
“沈小友不用客氣,鄙人也就結個善緣罷了。”
這倒是卞和的一句真心話,以沈憶宸現在的能力,基本上是沒辦法提供等價的幫助來回報自己。
他之所以愿意這么做,是斷定沈憶宸潛力絕不止于此,提前打好關系,日后真有什么所求,也好有個開口的基礎。
“晚生明白,多謝卞先生。”
“那鄙人也就不再打擾,告辭。”
“卞先生慢走。”
沈憶宸很客氣的把對方送到了院門口,就如同卞和所說的那樣,與人為善,很多時候也是給自己多一條出路。
看著院內的官老爺們都離開了,沈氏這才從后屋里面走出來,同時一顆懸著的心暫且放下。
“宸兒,你到底做了何事,就連府尹大人都來親自報喜?”
沈氏文化雖然不高,但好歹在成國公府里面也見識不少,知道應天府尹這種級別的官員,是不可能給一名童生報喜的,哪怕中了案首。
這也就是為什么,李敏一再解釋讓沈氏放寬心,她始終憂心忡忡的原因,事情太反常了。
“沒事,可能府尹大人特別器重我吧。”
沈憶宸自然不可能告訴母親那些朱氏宗親的破事,而且說實話也沒什么大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最終科舉舞弊曝光也跟自己沒關系。
“真的嗎?”
“放心吧娘,府尹大人就是路過,順便來看看而已,你別多想了。”
“好吧。”
沈氏點了點頭,還是有些不放心的補充道:“宸兒,你日后可能會接觸到許多達官貴人,切記要謹慎行事,莫要開罪于人。”
可能這就是身為人母的心境,以前沈憶宸沒出息,沈氏操心他的將來。現在沈憶宸過于有出息了,連府尹大人都上門道喜,她又擔心兒子年紀輕輕,處理事情沒有經驗,會冒犯到這些貴人。
“我知道,娘你回屋休息吧。”
為人處世這方面,沈憶宸還算是比較有經驗的,甚至到了林震都認為他謹小慎微的地步了。
“嗯,那宸兒你也別看書太晚,早點休息。”
看著兒子如今這沉穩模樣,沈氏也是放心不少,囑咐了一句后就回屋去了。
一夜過后,沈憶宸就收到了卞和代筆的游會請帖,只是看到地址著實有些意外,居然是在魏國公府的瞻園。
瞻園在南京城內可是相當的有名氣,被稱之為“金陵第一園”,前身為明太祖朱元璋稱帝前的吳王府,后來被賜予了中山王徐達。
傳聞瞻園山石布局奇巧,通過堆疊、陳列、組合之法,達到了雄壯、峭拔、幽深的自然意境。另外園中牡丹堪稱一絕,與別處相比,更顯清淡素雅,仙氣十足。
沈憶宸本以為這個所謂的賞花游會,不過是一群貴家公子小姐去踏踏青而已。現在從游會地址上看,舉辦規格遠比自己想象中要高出不少,恐怕不下于之前的成國公府家宴。
理論上這種規格的游會,哪怕應天府尹正三品在里面都是個弟弟,就算能帶優秀后輩進去,名額最多也就是一兩個,府尹大人把這個游會“門票”給了自己,還真是下了血本!
不過這次沈憶宸還真想錯了,應天府尹李敏是很看重他,但下血本還不至于。
因為這個所謂的賞花游會,賞的壓根就不是什么花,而是人!之所有會著重強調貴家公子小姐參加,其實還有著另外一層作用,那就是明代版本“集體相親大會”。
早在周禮中就有記載,中國原始的集體相親,就是在草長鶯飛的季節,讓負責婚嫁的官員把未婚青年男女召集起來,用吟唱情歌的方式來表達出自己愛意。
后來隨著儒家成為主流文化,特別在宋朝的程朱理學之后,這種自由婚娶方式逐漸消亡,取而代之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這時候的年輕男女別說自由戀愛了,婚嫁前可能連對方長相都不知道,一切由父母媒人給包辦了。
當然,很多事情也有例外,畢竟這種完全蒙在鼓中的“開盲盒”婚嫁,風險實在是有點大。特別貴家公子小姐,他們本身就處于婚嫁優勢地位,可選擇的余地很多,為什么還要去拼運氣,不擇優挑選?
于是明清相親習俗又逐漸興起,只不過方式改的更為含蓄,媒人帶著男方去女方家里,而女方并不出面,躲在閨房偷偷觀察著對方一舉一動。
如果感覺特別合適,就直接出來見面給男方倒茶,表示這件事成了。感覺不合適,便不出閨房,這樣男方心里面也就有數。
說實話,這種方式有點類似于現代快節奏相親,雙方約出來吃頓飯,有好感交換個微信發展,沒感覺就找借口結賬跑路……
上升到官宦權貴階層,那就更加含蓄,干脆連相親兩字都不需要,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游會,讓年輕男女有見面接觸的機會。
你看這連相親的都不是,純粹的賞花踏青,完全不可能違背任何祖宗禮法,總挑不出什么理了吧?
這就好比明末各種儒學宗師,跑到青樓楚館里面狎妓取樂,美其名曰靈魂層面的文學交流。不但不能認為這是在嫖娼,反倒還得稱贊是一樁雅事,真是不服不行。
府尹李敏長女已嫁,幼子還小,這種場合也找不到合適的子侄帶進去。加上幕僚卞和的一提醒,于是就便宜了沈憶宸這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