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學結束之后,沈憶宸沒有第一時間前往公府食堂吃飯,而是坐在課桌前修起了“家書”。
他之前對于李達的承諾可謂信誓旦旦,不過真要讓成國公朱勇聽進去,說實話并無把握。
沈憶宸目前最大的倚仗,就是家宴結束后的下午,朱勇所展現出來對于自己的“器重”,以及那句稱得上毫不虛偽的“一榮俱榮”。
既然朱勇認為自己變得更強大,有助于成國公一族的繁榮,那么必然會理解讓李達這群武將子弟從軍的好處。特別現在蒙古也先部勢大,邊境重壓之下將會更加倚重武將,多些自己的親信部下總不會是壞事。
某種意義上來說,沈憶宸不愧有著成國公的血脈,兩個人心底都隱隱暗藏著一種對于鞏固權力的野心。
課程結束之后,沈憶宸獨自一人回家,現在趙鴻杰等人也習慣了他的“好學”作風,沒有重要事情不會輕易拉著他再去玩耍。
不過當跨出角門,來到公府旁小巷的時候,沈憶宸看到陳青桐帶著丫鬟雪兒,正在焦急的左顧右盼著。
見到沈憶宸出來,陳青桐臉上露出欣喜之色,提著裙擺一路小跑飛奔過來。
“慢點,小心腳下石子。”
不知為何,可能是很久未見,突然見到陳青桐出來,沈憶宸心中也生出一股愉悅之情。
“憶宸哥哥,好久未見,你最近還好吧?”
“挺好的。”
“對了,還有你考中了縣案首,我也一直沒機會來給你道喜。”
“無妨,再說現在不是來了嗎?”
“現在意義不同,我應該早點見你的。”
陳青桐仿佛有很多話想要跟沈憶宸訴說,一見面就各種言語不斷,只是當說到見面的時候,語氣中很難掩飾一股失落。
“憶宸哥哥,你聽說倭寇的事情沒?爹爹跟南京兵部尚書談話被我聽到了,好像倭寇正在進攻松江府,南直隸衛所以及神機營兵卒們已經開始集結,準備前往松江府協防。”
家塾外院都已經傳到沸沸揚揚的事情,內院自然更不用說,對于陳青桐而言,都已經能知道具體的軍事部署了。
“聽說了,不過應該沒什么大事。”
沈憶宸雖然不敢確定,歷史會不會有所改變,但他是真不信正統年間區區幾個倭寇,能打倒南京城腳下。
要知道就算萬歷年間大明已經腐朽不堪,進入了王朝輪回的衰退期,照樣還能在朝鮮干翻豐臣秀吉的侵略軍,現在倭寇算得上個什么東西?
當然,受限于接收的信息量,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有沈憶宸這般視角。畢竟古代賊過如梳,兵過如篦,無論是正義還是非正義戰爭,打贏還是打輸,最終受苦的一定是老百姓。
有這么多血淚歷史擺在面前,普通人擔心害怕有兵爭很正常。
“聽聞倭寇們都很殘忍,如若真的有事,到時候憶宸哥哥你就來泰寧侯府避難。南京五軍都督府、五城兵馬司等等兵丁,都會著重防守的,定然不會有事。”
看著陳青桐一臉認真的模樣,沈憶宸只得點頭笑道:“嗯,知道了。”
就在陳青桐還準備多說點什么的時候,身旁丫鬟雪兒卻小聲提醒道:“小姐,候府馬車來了,我們要準備走了。”
面對丫鬟的催促,陳青桐臉上失落表情更甚了,她只得看向沈憶宸說道:“憶宸哥哥,我不能在外久留,記住我所說的話,要是有危險就來泰寧侯府。”
“青桐,你是有什么急事嗎?”
看著陳青桐這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樣,沈憶宸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
其實那次南市街游玩之后,沈憶宸也好幾次想找機會,打聽一下陳青桐的近況。
只是奈何沒入宗譜,國公府內院對于他來說就是禁地,而且經歷過家宴事件后,內院學子們與沈憶宸關系降低至冰點,不故意使絆子就算不錯了,怎么可能幫他打聽問話。
“沒事,就是爹爹要求我早些回去。”
“是因為我的關系嗎?”
這種把心事都寫在臉上了,沈憶宸除非是眼瞎,否則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怎會,憶宸哥哥你別多想。”
陳青桐為了讓沈憶宸放心,嘴角還擠出了一道勉強的笑容。
“憶宸哥哥,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見。”
“好,路上小心。”
揮手告別后,陳青桐就轉身朝著候府馬車方向走去,只是她的丫鬟雪兒卻特意慢了幾步,然后悄悄退到了沈憶宸的身旁說道。
“沈公子,雪兒期望你能早日龍標奪歸,這樣小姐就不用被侯爺給禁足了。”
突然聽到這句話,沈憶宸還有些不明所以,正打算追問詳細情況的時候,雪兒已經跑開去追陳青桐了。
看著她們倆人離去的背影,沈憶宸站在原地思考著雪兒的言語,意識到這段時間陳青桐沒有出現,就是被泰寧侯陳瀛給禁足了。
并且還可以得知,陳青桐禁足的原因是因為自己。
但問題是自己為何會讓她禁足,難道說那日南市街同游,泰寧侯并沒有表面上的豁達,回去后對于陳青桐沒有嚴守男女之防,所施加的懲處嗎?
就算如此,這跟自己科舉龍標奪歸,又有何關系?
不得不說沈憶宸在男女之情的敏感性上,還不如泰寧侯陳瀛。這可能也跟他把自己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科舉取士上有關,畢竟一心很難兩用。
回到自己小院,坐在書桌面前,沈憶宸并沒有鉆研學問,而是把之前在家塾里沒寫完的“修書”,打算繼續寫完。
其實認真來說這封信內容并不復雜,無非就是請成國公關照一下李達,幫他在軍中安排個好職位。而且以李達他爹是朱勇親信的關系,這種要求哪怕沒有沈憶宸的信,也沒多大問題。
所以難點并沒有出在信的內容上,而是沈憶宸與朱勇那復雜的父子關系,不知道該用何種身份來描述。
想了許久,沈憶宸最終還是放棄“曉之以理”的寫法,而采用“動之以情”。
成國公朱勇可以很直白的跟自己談“一榮俱榮”,但古代孝道講究個君臣父子倫理,所以無論如何沈憶宸不能跟“父親”如此直白,必須得談感情。
于是修書內容不能太生疏,而太親近也沒那個感情基礎,忙活到半夜,沈憶宸才終于把這封信給寫完,他算是長長的舒了口氣,這可能比自己寫科考試卷還難!
第二日上學后,沈憶宸就把這封“家書”交給了李達,自己該做的事情已經辦完,至于他什么時候能說服自己老爹前往京師,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另外倭亂的消息也沒有流傳多久,還沒等南京五軍都督府出兵協防應天府,倭寇們就自行退去了。
因為相比較福建浙江沿岸的衛所,松江府已經稱得上是作堅城,除非自己開城門迎敵,否則想要憑借那幾把破武士刀砍下來,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倭亂的暫時平息,也讓應天府府試能夠順利舉行,相比較兩個月前外院家塾學童們集體出動,這次參加府試的,就只剩下沈憶宸孤零零一人,差點“全軍覆沒”。
說實話,就連沈憶宸自己都沒有料到,外院同窗們學問會如此拉垮,這么多號人參加就取中自己一個,還不如縣試的平均錄取率。
府試的考場依然是下江考棚,只不過應試的考生們,已經從之前的江寧縣范圍,擴大到整個應天府下轄的上元、江寧、江浦、六合等八縣。
范圍雖然擴大了,但是應試的考生人數卻縮減了不少。每個縣的縣試取中人數在五十到一百人之間,也就說滿打滿算,整個府試考生人數也不會超過八百人。
站在微亮的考場前空地上,看著稀疏不少的應試人群,沈憶宸突然感到一陣唏噓。
這就是科舉的殘酷啊,有些人考著考著,人就“沒”了。
但很快沈憶宸就看到了幾個“異類”,內院家塾的朱慶宇幾人,居然也出現在了考場,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通過了縣試。
沈憶宸對于朱慶宇等人了解不多,但這段時間通過觀察李達這群官二代,也大致了解了這群世家子弟什么德行。
就李達這種貨色,放在世家紈绔子弟里面,都已經稱得上“品性高潔”之輩,朱慶宇只會比他更加不堪。
就算其中有人天資聰慧能考過縣試,那又怎么可能幾個人都通過了,這擺明假的離譜!
科舉舞弊!
沈憶宸腦海中冒出四個大字,只能這條能解釋他們為何通過了。
說實話,沈憶宸一直都知道明朝有科舉腐敗,像縣試這種初級考試更是重災區。特別是到了明憲宗朱見深的成化年間,那暗箱操作已經明著來了。
但好歹正統時期距離成化還有二三十年呢,就已經如此明目張膽了嗎?
另外一邊昭文書院的序進牌下,徐東海等人也正在候場等待,意外見到了沈憶宸與朱宇慶等成國公府學童。
“東海,成國公府這么強嗎?居然縣試通過這么多,與我們昭文書院不相上下。”
徐東海畢竟也是官宦子弟,同階層理論上對于成國公府比較熟悉,所以一名昭文書院學子向他問道。
“呵,果然不出我所料,成國公府的縣考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