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宸身后坐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伴奏完畢后,坐在角落等待的劉婉兒。
除了最開始的那兩句問候,其他時間里面,兩人就再也沒有任何交流。
畢竟客觀來說,兩人萍水相逢并不熟悉,加之身份話題敏感,也不方便多言。
只是沈憶宸沒有想到,劉婉兒會突然讓自己為她寫首詞。
“這個……”
沈憶宸一時不好答應,他跟李達斗嘴的寫不出來,還真不是什么假話,確實不太好寫。
要知道這可不是飛花令,找一句詩就可以應付過去,而是要寫整首的詞牌,然后由董玉靜給演唱出來。
并且基本的應景要有吧,質量得保證吧,各方面限制下來,想寫出彩就不容易了。
或者更直白點說,相當文抄公都不太容易。
聽見沈憶宸有推脫之意,劉婉兒也是出身書香門第,自然不會死纏爛打。
于是頷首低眉道:“是奴家唐突,打擾沈公子了。”
只是這語氣中,有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憂傷之情。可能在劉婉兒看來,沈憶宸這種才子拒絕,更多是不愿意寫給自己這名青樓女子吧。
“你沒有唐突,是我才疏學淺。不過如若姑娘你不介意,在下愿意一試。”
每當感受到劉婉兒這種憂傷之情,沈憶宸就于心不忍,也不知道是出于對她遭遇的同情,還是出于對劉球這名國士的尊重。
“怎會介意,奴家謝過公子。”
相比較之前,很明顯這次劉婉兒多了一分欣喜,可能除了詩作,更多是一份來自沈憶宸的尊重與認同。
既然答應了劉婉兒,沈憶宸也就把宣紙給鋪在了桌面上,準備寫一首詞曲贈予她。
只是準備工作做好之后,等待要落筆之時,沈憶宸卻又不知道該寫點什么。
看到沈憶宸遲遲沒有落筆,李達又忍不住悄聲問道:“你是真寫不出來嗎?”
“不然呢?”
就如之前很多陰差陽錯的誤會一樣,每當沈憶宸一本正經的說一件真事情,別人都會歪曲當假的看待,最后弄得實在無言以對。
“其實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說。”
沈憶宸此刻有些心煩意亂,想盡快擺脫李達這小子的打擾。
“你這學問到底怎么進步的,能不能教教我,這樣回去也好給我爹一個交待,不然他真會打斷我腿。”
“很簡答,記住夫子所說的就行。”
“夫子說什么了?”
李達滿臉茫然,他壓根就不記得李庭修說過什么重要東西。
“學向勤中得,螢窗萬卷書!”
“嘁,我要能做到,還需要問你嗎?”
“艸……”
這是沈憶宸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忍不住用后世臟話,他是真被李達給氣到了。不知上輩子作了什么孽,怎么來到古代會跟這小子給糾纏在一起了。
本來沈憶宸就不知如何下筆,這下被李達一攪和,更是腦袋空空。
就在沈憶宸冥思苦想之際,已經有些文人士子快速寫好,把詞曲遞到了主桌林震等幾位評審手中。
說是寫好,其實某種意義上是謄抄好,因為這些文人士子們為了在冬至詩會上一舉奪魁,早早就準備好了作品,就等待這個時機。
像沈憶宸這樣毫無準備,甚至壓根沒打算寫的,可能僅此一個了。
“狀元公,你覺得這篇如夢令如何?”
應天府尹李敏,從士子們遞上來的詞曲中,挑選出一篇比較中意的遞給了林震。
“落葉西風滿院,颯颯霜林一片,無處覓秋光……”
林震接過來默念了幾句,然后搖了搖頭道:“此詞意為嘆時節逝去,卻文風不甚出彩,平庸之作。”
“確實如此。”
李敏也點了點頭贊同,畢竟在學識上面,自己可差了狀元公林震不止一籌。
對方既然說不行,自然不必勉強。
“狀元公,老夫認為這首憶江南不錯,就是立意稍顯悲涼。”
身為主審,林震也從孫提學手中接過這篇詞曲,默念道:“傷別離,懷抱向誰寬,舊恨新愁悲獨夜……”
“詞不應景,還是先放著,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佳作。”
“嗯。”
孫提學自是贊同,這種悲傷風格的詞曲,確實不太適合現在場合。
隨著提交的作品越多,林震幾人審閱的也就越快,太差的就直接被淘汰了,中等品質的放在了一邊,而優秀詞曲讓隨從貼在了大廳的布告欄上,以供現場士子品讀鑒賞。
這種做法的好處,一方面可以讓優秀作品流傳的更廣,另外一方面,也能避免主審徇私。
畢竟優秀作品都被公開展示,孰優孰劣一目了然,想要欽定差距明顯的作品都不可能。而且也沒有哪位主審,愿拿自己文壇宗師級別的名聲來做這種事情。
只是眼看作品都被審閱的差不多了,林震卻遲遲沒有看到沈憶宸的詞曲,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就算沈憶宸詩詞創作方面欠佳,也不至于寫不出來吧,亦或者說這小子壓根就沒寫?
抱著這種疑問,林震抬起頭伸長脖子,盡可能看向角落里面的末席。
發現沈憶宸桌上倒是擺放好了宣紙,至于上面有沒有詞作,那就看不清楚了。
不過看沈憶宸拿支毛筆在轉動擺弄的模樣,就不像認真寫詞的樣子!
這個架勢可是把林震給氣的夠嗆,之前飛花令表現的如此出色,怎么一到關鍵時刻,又開始莫名其妙的低調了呢?
看來這次詩會之后,一定要好好教導沈憶宸,做人不能太低調!
布告欄周圍,已經圍了一圈文人雅士,想要看看到底誰的作品,被幾位文壇大佬給評定為佳作。
“蘇州舉子吳迎千這首詞不錯,感覺有奪魁希望。”
“這詞可為佳作,但想要奪魁,得問問常州生員錢永佑!”
“錢永佑也配?最終還是得看商解元的作品,沒發現被貼在了布告欄最上方?”
“商解元的飛花令屬實不錯,但個人認為曾蒙簡的這首聲聲慢更勝一籌!”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種詩詞評選很容易陷入爭執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所好,就如同后世歌曲一樣。
你喜歡杰倫的晴天,我喜歡俊杰的修煉愛情,他也可以喜歡許山高的雅俗共賞。
陽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罷,文學這種東西就沒有固定的喜歡,以及絕對的評判標準。
爭論一番之后,并沒有分出什么高下,不過很快有人發現了一個盲點,那就是這塊布告板上面,好像沒有沈憶宸的作品?
要知道前面的飛花令,沈憶宸可謂是大出風頭,就連商解元都被他給隱隱壓了一頭。現在的吟詩作賦,正是今日詩會的重點所在,為何會沒有沈憶宸的作品,難道沒被選上?
不應該啊,按照飛花令的水準,怎么也不至于上布告欄的實力都沒有吧?
“這位仁兄,你有沒有看到沈憶宸的詞作?”
“沒有啊,我也正在找呢。”
“莫非是判定為中作?”
“不可能,中作那一疊我也特地看過,沒有沈憶宸的名字。”
“總不至于下作淘汰了吧,那也太可惜了……”
士子們議論紛紛,有些文人雅士,已經按耐不住好奇心,紛紛轉頭看向沈憶宸的桌面。
卻發現他桌面空空,已經沒了文房墨寶的存在,甚至就連上面糕點果盤都消失了。也不知是寫完了,還是壓根就沒寫。
“我創作的時候,見過沈憶宸桌面擺放了宣紙硯臺,如此看來,確實是被淘汰了。”
“一時之光,后勁不足啊。”
“莫非這就江郎才盡了?”
幾乎所有人都不太理解,為什么沈憶宸的詩作沒有出現在布告欄上。也壓根沒人想到,是沈憶宸沒寫或者沒提交。
畢竟今日這場一年一度的冬至詩會,等待的就是這個名揚天下的機會,你如若不愿意作詞提交,那為何又來參加呢?
“沈公子,這首金明池·詠寒柳,你真的不打算遞交給評審嗎?”
劉婉兒手中拿著一張宣紙,上面寫著沈憶宸創作的詞曲,所以他并不是沒寫或者寫不出來,而是沒有選擇參與這場冬至詩會的評選。
“不必了,你如果喜歡的話,就留著好了。”
風頭已經出過一次,沈憶宸沒打算讓自己站在風口浪尖之上,否則以后被打上詩詞歌賦才子標簽,從哪找這么多作品發表?
很多事情都過猶不及,古人的中庸之道,并不無道理。
“奴家很喜歡,從來都沒有見過如此有文采的詞曲,公子真是大才,仿佛寫出了奴家的心境。”
一邊說著,劉婉兒一邊輕撫著懷中詞作,眼眶微紅。家中劇變這大半年以來,她過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沈憶宸的詞曲,把自己這半年來的遭遇心境,描述的可謂淋漓盡致。劉婉兒從未想過有一名書生,會感同身受被貶官妓的處境,沈憶宸除了心地善良,還如此才華橫溢。
聽到這句,沈憶宸只是略顯靦腆的笑笑,確實這種詞有一部分感同身受。畢竟自己也是一名婢生子,受盡過世人的冷眼與嘲笑。
但更多還是另外一名傳奇女子的自身感受,恰好很適合劉婉兒現在的處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