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你到底為什么參加冬至詩會。”
本來李達能出現在這里,就已經足夠離奇了,加上這小子還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樣,屬實勾起了沈憶宸的好奇心。
“為何要告訴你?”
“如若你告訴我,萬一等下有什么情況,我會幫你遮掩一二。”
既然稱之為詩會,自然在場士子都有概率要吟詩作賦的。
以李達的水平大概率寫不出來,沈憶宸雖然也是個半桶水,但怎么說還是要強點,代筆個打油詩不過分吧。
聽到沈憶宸這么一說,李達瞬間兩眼放光,他之所以選個角落里低著頭,就是怕選到自己作個詩,寫個詞什么的。
沈憶宸雖然也是個學童,但家宴上面那首臨江仙,別人都說好。看來在寫詩上面,應該能比自己強上那么一丟丟,可以考慮讓他幫忙。
“好,我告訴你后,切記要拉為兄一把!”
“賢弟,可別墨跡了,快說吧!”
沈憶宸也不慣著李達,都混成這逼樣有求于自己,還想當大哥?
老實當弟弟吧!
“這個……那個……其實是我爹逼我來的。”
磨磨唧唧一頓后,李達終于蹦出了原因。
“李僉事為何要你參加詩會,他難道不知道你學識水平?”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才叫我過來交流學習一番,說明年要是再考不上秀才,就打斷我腿。”
“那看來你腿是保不住了。”
經過家塾的幾個月學習,現在沈憶宸對于李達還有趙鴻杰的文化,那可謂有著深刻了解。
這兩兄弟放在后世智商檢測,怕是得歸為弱智那一檔,千字文、千家詩這種基礎蒙學內容都沒有整明白,拿什么去考秀才?
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會跟這群人一起吊車尾,難怪會被人所輕視,憑心而論這還真怪不得別人啊……
“沈憶宸,不要欺人太甚!
本來今日參加詩會就憋屈,還要聽沈憶宸的嘲諷,我李達外院小霸王,什么時候受過這種鳥氣!
“好,好,點到為止。”
沈憶宸也沒打算落井下石,畢竟這年頭風水輪流轉,萬一等下要自己寫詩作詞呢?
恐怕面對在場的這群學霸,不當文抄公比李達也沒本質上區別,還是攢攢人品為好。
兩個人就這么坐在角落末席,其他桌的文人士子們,都在商討著誰的學問更好,誰的詩作更佳。唯獨沈憶宸與李達,討論桌上哪種點心好吃,吃的那是津津有味。
鄰桌的偶爾看到他們兩個人舉動,都忍不住搖搖頭,這種人參加冬至詩會,簡直是對于讀書人的侮辱!
就在這時,本來有些喧囂的大廳內,突然安靜了下來。
面對這種狀況,沈憶宸跟李達兩個人手中拿著糕點,大眼瞪小眼不知發生了什么。
不過很快兩個人就明白過來,只見大廳之外,一行花枝招展的女人正踱步進來。而為首的兩位,更是美艷不可方物,哪怕沈憶宸后世在媒體上,也算是見識過各種明星美女,這兩位與之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左邊那一身粉衣的,就是號稱秦淮曲絕的董玉靜吧,據說她唱曲宛如天籟之音,沒想到長相也是如此美麗絕倫。”
鄰桌之前還為曾蒙簡爭的面紅耳赤的中年文士,見到董玉靜出來之后,立馬變成了一副豬哥相。
“那是當然,否則如何競選明年的花魁?”
“我認為右邊的許佳人更勝一籌,傳言她跳舞堪比漢時趙飛燕,可謂傾國傾城!”
“賢弟眼光獨到,為兄也很是贊成。”
相比較之前文無第一的爭論,現在“美無第一”的討論,那簡直稱得上一片和諧共賞。
很像后世某些論壇上求種,放棄一切成見,齊刷刷的只剩下好人一生平安場景,大家都其樂融融……
“妾身見過各位大人,各位才子們。”
董玉靜與許佳人兩位青樓名伎,到達大廳中央之后,就恭身朝著在座眾人行禮。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們是青樓女子,單看這容貌、儀態、氣質,說她們是大家閨秀,估計都沒有人懷疑。
“聽聞兩位姑娘才藝雙絕,不知可否賞臉,為在座的麒麟才子們表演一番?”
林震適時開口邀請這兩位青樓名伎表演,其實這也是歷年慣例跟流程,本身邀請她們過來,就是為了助興的。
“回狀元公,此乃妾身的榮幸。”
回話完畢后,這群青樓女子四散開來,拿出琵笆、三弦、月琴、二胡、板鼓等等樂器,準備奏樂。
董玉靜也是側身站了一步,把大廳最中心的位置讓給了許佳人,很明顯是給留出舞蹈的空間。
伴隨著樂器聲音響起,董玉靜宛如黃鶯般的清脆唱曲,也傳播了整個大廳。同時卡著節奏,許佳人開始翩翩起舞。
董玉靜唱的是傳統詞牌名如夢令,其實在明清時期的青樓歌伶,已經很少唱唐宋時期的傳統詞牌,而是轉為時調小曲、雜劇、昆曲等等。
因為相比較傳統詞牌的陽春白雪,時調小曲爽口輕麗,行文簡練,更加貼近大眾的詞意傳唱。
不過今日是場文人聚會,并且表演者是秦淮名伎,自然不可能唱些大眾“口水歌”。所以董玉靜的選曲,也得符合觀看者的品味與檔次。
沈憶宸看著眼前的表演,說實話內心里面是有些震撼的,他之前一直認為古代歌曲娛樂等等,與現代相差甚遠,完全提不起興趣。
但今天這董玉靜唱的宛轉悠揚,仿佛直達人心,就算與后世的流行音樂風格完全不同,也能讓沈憶宸沉醉其中。
果然音樂這種東西,不分年齡、語言、國界。現在看來,就連時空都可以不分,同樣能做到讓人感同身受。
另外許佳人的舞蹈,也可謂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僅僅是看了這么一小會兒,就讓沈憶宸明白什么叫做從此君王不早朝。
難怪古人文人從來不把逛青樓,當作一件羞恥的事情,反倒認為是一樁雅事。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沈憶宸,這糕點就剩一塊了,你不吃我可吃了啊。”
就在沈憶宸逐漸陶醉的時候,旁邊李達非常合時宜的破壞了這種氛圍!
“不是,你就知道吃嗎,有沒有一點欣賞美的覺悟?”
沈憶宸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自己這副吃貨德行,已經遭受過很多人的鄙夷了。真是萬萬沒想到,李達這小子更是青出于藍。
“什么叫欣賞美的覺悟,能吃嗎?”
李達完全沒意識到沈憶宸說什么,準確來說,這場驚艷的歌舞表演,他壓根就沒抬起頭來看上幾眼。
“我服了,你吃吧。”
沈憶宸面對李達,第一次生出甘拜下風的想法,這小子難怪能長的五大三粗,果然是靠吃出來的。
有了李達這個活寶坐在旁邊,沈憶宸也沒了欣賞歌舞的興趣,于是乎就隨便看看。
不過他的目光,很快就鎖定在一名伴奏女子身上。因為沈憶宸發現這名女子,就是當初自己在秦淮畫舫上,救下的劉球之女——劉婉兒!
她也在這里?
說實話,沈憶宸沒有料到與劉婉兒再次相見,會是在這種場合。
自從那日救下劉婉兒后,沈憶宸上學途中路過秋月舫,偶爾也會猜想,她現在過的如何?
自己當初的“救義勇為”,對于劉婉兒來說,到底是對是錯?
只是除了偶爾想起這個名字外,沈憶宸身為一個婢生子,自己都自顧不暇,哪有資格去操心別人的命運。
今日再見,唯一能讓沈憶宸稍感欣慰的,就是至少劉婉兒還活著。
而活著,就有沉冤昭雪的希望!
就在沈憶宸看向劉婉兒的同時,正在彈著琵琶的劉婉兒,也抬起頭看了過來。
相比較之前沈憶宸突然相見的意外與震驚,劉婉兒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就這么默默對視著。
家族變故、父親橫死、自己被天子發配官妓。這些日子所經歷的事情,已經讓劉婉兒心如死灰,很少再有什么事情或者人,能讓她情緒出現一絲波動。
沈憶宸對于劉婉兒來說,不是什么故人,只是一名過客罷了。
一曲結束,在場的文人士子們紛紛叫好,董玉靜跟許佳人兩位名伎,也去到了主桌上陪酒。再怎樣所謂的秦淮名伎,無非就是身價高一些罷了,在真正的權勢跟地位面前,算不得什么。
伴奏的樂師們,也退到了大廳角落處,等待需要時候再出來。劉婉兒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剛好就等候在了沈憶宸的身后,兩個人背對無言。
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沈憶宸還是首先開口道:“你最近還好嗎?”
沒有指名道姓,甚至就連目光注視都沒有,但劉婉兒很清楚對方詢問的就是自己。
“多謝公子掛念,奴家很好。”
一句稀松平常的回答,只是沈憶宸心中明白,不過是一種客套遮掩罷了。
而沈憶宸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么,只能回道:“好好活下去,正義或許會遲到,但它絕不會缺席。”
說實話,這種言語更像是一種心理安慰,遲到的正義還能不能算正義,都有一定爭議。
只是或許對于很多人來說,心理安慰也算一種支撐自己的力量。
沈憶宸說完后,并沒有劉婉兒的回話,也不知道她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就在此時,主桌上的林震站起身來,朝著參會文人士子們說道:“諸位才子們,兩位秦淮大家的舞曲已經欣賞完畢,你們也應當展露下才華,讓世人見識到我大明的文風鼎盛!”
林震說出這句話,就意味著這場冬至詩會,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