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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有些炸彈不能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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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菲特是第一個進準備室的記者,也是對卡維治療方案發生變動最好奇的記者。

  在輸完血回病房之后的那段時間里,他除了死死壓住手肘的出血點,并且吃掉了外科助理送來的午餐外,腦子一直都在想著如何把今天的事情寫進新聞報道里。

  整件事兒經過這些變動之后變得平庸了許多,一旦消息變平庸,主流報社和那些主打底層玩臟套路的小報就成了街面上銷售的主流,《巴黎評論》這種報紙的銷量可想而知。

  從本意上,他并不想亂來,這有違記者的職業精神。

  所以在手術劇場的觀眾席上,糾結的薩菲特試了試其他人的口風,想看看他們的看法。

  其實在許多醫生同意了卡維的觀點和做法以后,他就有些放棄了。等和那些同僚交換了意見后,薩菲特終于意識到這應該不是個好主意。

  直到他離開主宮醫院,在街角偷聽到了一段話......1

  對象是剛才和他一起去輸血的記者,在費加羅報社工作,而另一位則用圍巾包住了自己的口鼻,看不清臉。但從兩人的對話內容來看,對方應該就是主宮醫院的醫生,并且就在剛才的準備室里。

  薩菲特之前還以為自己的想象力已經很豐富了,誰知道現實更豐富,對方的操作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兩人的對話時間很短,不到三分鐘就結束了,他在街角聽了三分鐘,雙手也抖了三分鐘。這并不是巴黎的深秋有多冷,而是因為興奮,一種抓住了命運稻草的興奮。

  這哪是醫療方面的問題,根本就是有悖倫理、遭人唾棄的行為。

  而且涉及的是全巴黎最大醫院的主任醫師,以及最近火熱的奧地利外科醫生,不管用什么角度去寫都能搞出一個驚天大雷出來,根本不愁想不出文字。

  新聞就是要這樣才有意思,報紙也只有這樣才有銷路,薩菲特似乎又找到了記者的樂趣。

  下午五點左右,看完了沉悶的疝氣手術,聽了一下午的醫學專業名詞,薩菲特終于回到了報社。跟著他一起回到報社的還有記錄下整個過程的筆記本,以及一個相對應的龐大計劃。

  “編輯,我必須要得到您的同意。”

  他從沒有對這位肚滿腸肥的中年男人那么客氣過,但今天不一樣,自己的文章需要通過他才能被刊登在報紙上。薩菲特小心翼翼地把寫了大致經過的字條塞到了他的手里,同時還給他點上了剛夾在手里的卷煙,話里話外都是奉承:

  “我敢保證,明天的《巴黎評論》就是第二份費加羅報......不,不不,我們賣得比費加羅便宜得多,明天一定屬于《巴黎評論》!”

  編輯喬斯金是他的老上司了,這人有多少斤兩他很清楚,從一開始就沒把這張紙條放在心上。

  所以當他展開紙條后也只是微微吃驚,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你說了半天就是因為這個?”

  薩菲特沒想到對方是這個反應:“你,你仔細看啊,是卡維,是主宮醫院的產科主任,叫,叫......”

  “胡吉爾·讓·伯恩斯。”編輯輕哼了聲,“我可不像你那么隨意,主宮醫院的人員配置我比你清楚得多,尤其是產科。這位胡吉爾哪兒畢業的,做過多少手術,朋友幾個,‘敵人’幾個,我都知道。”

  “這難道不是一個絕佳的新聞素材么?”

  喬斯金眉毛微微抬起,就像看個傻瓜一樣看著自己的下屬:“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你確定要把這件事兒寫進明天的報紙?”

  薩菲特知道對方還在為上星期自己酒后亂寫的一篇報道生氣,連忙解釋道:“這些都是真的,我親耳聽到的消息。對方是胡吉爾教授的下屬,我自己還進了準備室抽血,這些......”

  “這和真的假的沒關系。”

  喬斯金嘆了口氣,把紙條伸進了油燈罩里,待點燃后扔進了煙灰缸。他看著被火苗迅速吞噬后蜷縮在一起的紙灰,摸了摸肚子說道:“有些炮彈不能炸,至少現在還不能炸。”

  剛說完他就覺得這句話還不足以描述現在的情況,便改口道:“不對,是根本不該塞進炮膛,它就應該靜靜地待在木箱子里......甚至于造出來都是錯的。”

  薩菲特算是聽明白了:“你又在擔心什么?”

  “局勢不明朗啊。”喬斯金惜字如金,不愿再多說,“還是換個標題吧,這文章沒辦法發表。”

  “就算我們不發,費加羅報肯定會發,還不如跟在他們后面一起發,不會有問題的!”薩菲特很有自信,又往前走了兩步來到編輯跟前,好言勸道,“最近咱們的銷量又跌了,根本比不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啊!”

  然而喬斯金對這些話毫無反應,只是一個勁地搖頭:“費加羅報確實可以發,但信我的,現在這樣的局勢他們也不可能發。”

  “沒道理,這真沒道理!”

  “如果發了,我就給你40法郎。”喬斯金從口袋里掏了張鈔票,擺上桌后往他的方向送了送,“這20先給你......別老想著一夜爆火,媒體做到現在這個地步,爆火不算什么好事兒。”

  像薩菲特這樣的人,錢送到懷里里反而燙手:“等我贏了再給我吧。”

  說完他就摔門離開了編輯辦公室。

  相比起那些走底層群眾路線的報紙就很容易吸納眼球了。

  各種桃色新聞是主干,穿插了一些貴族的丑聞做枝葉,最好再來上一點國外的驚奇消息多加點綴,就成就了一盤出色的新聞大餐。主打的就是瞎編亂造,即使有些是真人真事兒,也得添油加醋才行。

  為什么小報紙亂寫都能賺錢,而他想要真正掀開一起丑聞卻不行?

  薩菲特腦子里全是“不公平”,渾渾噩噩地寫完稿子回了家。

  “你可算是回來了,明天晚上的事兒還記得吧?”妻子正在為晚餐擺放刀叉,“說好下午四點的,可別又因為什么小道消息晚回來。”

  薩菲特早忘了這件事兒,坐上桌子抓了面包就準備往嘴里放:“嗯?什么事兒?”

  “你,你說什么?!”妻子的手停在了半空,愣愣地看著他,“你忘了?”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薩菲特能聽出她語氣中的變化,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但越急腦子越笨,這事兒似乎昨天還聊過,但他就是怎么也想不起來:“我,我真的......最近工作壓力大,我實在是想不起來。”

  “你工作壓力大?”

  妻子甩下手里的勺子,解開圍裙,壓著的嗓門就像即將燒開的熱水:“我早上四點起床當牛奶工,八點去給拉莫斯太太洗衣服,下午要是有活還得去裁縫鋪子里幫忙,就為了給家里補貼點錢!”

  “好了好了,是我不對,我......”

  女人情緒就像點著的干草堆,已經停不下來了:“這段時間你在做什么?就窩在那家報社寫點破爛文章,每個月工資才拿80法郎,還成天說累累累。就你最累,我一點不累是吧,我還要回家給你弄吃的,我不累!

  “我只是個記者,80法郎已經不錯了。”

  “記者,之前遇到的記者怎么有260法郎?”

  “那是費加羅報的......”提到這家薩菲特忍不住了,“我欠你了?還是我待錯你了?我是外面喝酒賭錢?還是找其他女人了?”

  “對對對,你都對,我錯了好吧!”

  “錢就這一點,你讓我怎么辦?”

  “只會問我怎么辦,你到底是不是男的???”

  “我......”

  對薩菲特來說,這個互相埋怨的過程太熟悉了,就是尋常夫妻吵架的橋段,始作俑者無非就是個錢字。

  之前他沒有選擇,只能出門生悶氣,然后等真的累了再回家和消了氣的妻子和解,畢竟日子還是要過的。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其實手里一直握著一個機會,一個翻身的機會。

  再次離開家門獨自冷靜的薩菲特,呆呆地看著已經快徹底下山的太陽:“想起來了,是陪她去做不孕的催眠療法,我這腦子......”

  他攥起拳頭勐錘了自己腦門幾下,等疼得再不敢用力了,就撒開兩腿快步向報社跑去。

  卡維的手術自然會有報道,雖然剖宮產胎死腹中,可疝氣手術完成得相當漂亮。

  一時間巴黎街頭又卷起了一股卡維的風潮,塞迪約和胡吉爾都成了他的陪襯,甚至之前的外科皇帝似乎也被他的光芒給蓋了過去。仿佛這世上的外科想要發展,必須得由卡維領頭,不然就勢必要失敗。2

  “我對報紙不感興趣。”

  卡維難得一早跑去了餐廳吃早飯,對送到手里的報紙搖了搖頭,抬手取了餐盤:“里面報道失實不說,還沒有半點營養,就是在浪費時間。”

  走在他身邊的是善望,比起三位老助手,周遭對卡維的反應讓他感覺非常新鮮:“也不都是夸的,有個別也持懷疑態度。”3

  卡維嘆了口氣,挑了塊火腿片面包和煎蛋,強行拉走了話題:“昨天的疝氣手術回去復盤得怎么樣了?”

  “哦,挺好的,解剖位置基本清楚了。”

  “嗯,記住解剖層次,等有機會了讓塞迪約教授帶你去解剖室。”卡維將面包送進嘴里,看了眼窗外,繼續說道,“今天我沒活動,估計一整天都會待在這里......也有可能會去大學圖書館,如果有事兒的話就留言吧。”

  “好的。”

  “對了。”卡維向不遠處的服務員招了招手,把人叫來之后問道,“昨天酒店里有沒有我的留言?”

  “留言?”服務員笑了笑,搖頭道,“不好意思卡維醫生,我沒留意,應該沒有吧。”

  “哦,沒有就算了。”

  卡維快速吃掉了手里的食物,今天準備好好整理一下輸血和剖宮產的東西,還有準備一下之后的醫師協會演講。這次可不比大學,肯定要有更多的干貨,暫時還不太好確定內容。

  候選倒是已經有了一個,那就是昨天剛經歷過的前置胎盤yd分娩。

  能掌握剖宮產的畢竟是少數,就算卡維待了大半年的維也納,現在能做好這種手術的也就區區幾個人而已。在法國一個月,卡維清楚自己教不了太多,而且還有器械藥物的局限性,更多前置胎盤還是得靠yd分娩。

  yd分娩更多問題還是在于出血,只要解決了出血,接下去就是手法問題。

  想好了工作目標,卡維稍稍擦拭了嘴唇,準備起身上樓。

  就在這時,酒店門外漸漸熱鬧了起來,一些人見他站起身紛紛進了大門。他們似乎也很忙,見面直接開門見山:“卡維醫生,你昨天的剖宮產為什么會取消?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隱情?”

  卡維以為只是其他報社的記者,便答道:“昨天我已經在手術劇場里向其他同僚說過了原因,并無不妥。如果不信,你們可以去問他們。”

  “聽說產婦出現了難產,為什么當時沒有選擇剖宮產呢?”

  “難產?”卡維問道,“整個分娩過程從早上9點開始,持續了近7個小時,這應該還算不上漫長,也不應該被稱為難產。”

  幾個媒體人不懂醫,馬上調轉槍頭:“那孩子為什么會死呢?是不是在分娩過程中出了什么問題?”

  卡維算是懂了,他們根本不是在采訪,而是在挑事:“覺得我治療有問題可以去巴黎外科醫師協會舉報,有疑問可以找主宮醫院產科主任胡吉爾教授咨詢,覺得報紙報道內容有錯漏那就去找報社。”

  “卡維醫生是覺得自己全程都沒有任何責任嗎?”

  “難道接生分娩的過程不是您做的主導?”

  “確實是我......”

  “既然是卡維醫生您,那能不能說明一下這份報紙上所說的內容呢?”

  卡維懶得看這些,繼續重申自己的觀點:“如果覺得報紙內容有問題,那就去找報社,別來找我。我的治療行為受到了上百位醫生的贊同,且結果也符合病人的預期......”

  “不,卡維醫生。”一位不知是哪家報社的記者點明道,“這上面沒說產婦的事兒,說的是胎兒,說是你故意扼殺了這個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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